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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四面楚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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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象仍在持續,此時百人齊罵、千夫所指,對著石參政口水橫飛、叫囂不絕。若不是三品高官身份還有幾分威懾力,怕是早圍上去群毆了。

事態發展叫李推官目瞪口呆,這不是幫著他把上司往死裏得罪麽?後果更嚴重之處在於,在別人眼中,這是李推官挾持民意煽動百姓去圍攻上官,嚴重破壞了官場規矩。

李佑即便想阻止也有心無力,一張嘴怎麽去攔住周圍這數百義憤填膺要維護他的民眾?冥冥之中,情急下他突然悟到了“我如舟,民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玄而又玄的天地至理,修為實現再上一層樓的突破。可惜空有法力沒有法術,對解決眼前困境毫無幫助。

萬般無奈,三十六計走為上,李佑只得對石參政道:“請老大人回船暫避。”

“假惺惺的無恥之尤!”石參政絲毫不給李佑臉面,他已經出離憤怒了。

李佑還想苦勸,忽然眼角瞥見令他汗毛齊豎的一幕,石參政的隨從似乎按捺不住了,揪住邊上一個正開口叫罵的小民,舉起棍子就要打。

“住手!!!”李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長音,顧不得官員體面,急的撲上去阻攔。心裏大罵好不懂事,這場面絕對不可以動武啊!!!

若是在民風淳樸善良的地方,一頓亂棒可以把沒見識的民眾嚇住打散。但本朝的蘇州市民絕對不屬於此類,人多勢眾時鬧起事來,越去打反彈越厲害的。

所以本朝蘇州地方官府面對大規模群體性事件向來以招撫為主(小規模另說),最多抓幾個首犯。

不過幾個外來戶隨從對本地民情哪有什麽深刻認識,此時拿出了大爺架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先動起手來。這白癡行為頓時激起了民眾氣性,引爆了他們對朝廷的怨氣,無異於火上澆油、飛蛾撲火。

只見棍棒拳腳一片混亂中,拼命阻止雙方鬥毆的李推官一個不慎,烏紗帽掉落於地,旋即有人大呼:“李大人阻攔狗官暴行被打了!”

至此局面徹底失控,一發不可收拾。面對此情此景,李佑閉目長嘆無語,幾乎要潸然淚下。完蛋了……這些人們到底是為他出頭呢,還是借此為由頭發洩對朝廷的不滿?亦或是老天爺派來玩他的罷?

聽得幾聲喝彩,石參政的官轎當場被掀翻於地,氣勢洶洶的民眾漸漸包圍逼近石參政一行二十餘人。

虧得在河邊,那些隨從護衛石參政且步且退,死力保著石大人下了河埠石階登上官船。最終沒有發生三品官員被群毆的悲劇,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隨即官船迅速撐開,倉皇沿運河望北而去,總算是擺脫了暴民糾纏。至於來不及上船的隨從,被逼得只好紛紛跳水自救。

全副的參政儀仗都丟在岸上,被砸得七零八碎,散落一地,狼藉不堪。就連那翻在地上的官轎也被點火燒了,熊熊火光在民眾的高聲歡呼裏照亮了傍晚的楓橋,以及李推官哭喪的臉皮。

石大人回去肯定要上奏朝廷彈劾他,不知道大明律令中,府推官帶領民眾毆打上司參政分守道是什麽罪名……杖責?徒刑?流放?充軍?絞監候?斬監候?立決?大辟?淩遲?

一件事兩張嘴,全看誰聲音大。從另一方面看,又何嘗不是石大參專橫跋扈、暴虐欺人而引起民憤呢?李佑自己不中用,沒有話語權,只能到城中連夜四處討救兵,意圖找幾個聲音大的。

他先去了趙府見趙良禮。這回漏子不小,想著求趙良禮幫忙在趙良義面前說情。對於搶了位置的石大人,趙二老爺應該有芥蒂罷,或許可以擡出來幫腔。

此時趙良禮正在府內某側院廳堂內,指點著七八個年輕女子吹拉彈唱,十分怡然自得。看見李佑謔道:“李大人不是匆匆掛冠而去了?為何今夜又突然匆匆到訪。”

“特請趙大官人救命來也。”李佑連忙說出來意。

趙良禮並不知曉今日的楓橋騷亂,只道李佑害怕不能覆職,“這值得什麽大驚小怪的。我也正要尋你,眼看春日漸至,今年蘇州花魁之會……”

李佑這時候哪有心情扯什麽花魁不花魁的,“在下惹下禍事了!今日新任分守道上任,到了府城。”

趙良禮微微提起興趣道:“傳聞中那位大人嚴介剛直,莫非你見過了?”

“見過了,在碼頭上被石大參痛斥一頓……”

趙良禮捧腹大笑,“定是你又作出了什麽驚人舉動,惹得他老人家不痛快。他和別人不同,極是看不慣你我這樣的。但僅僅是訓斥而已,也不必杞人憂天。”

“而後四邊民眾對此不滿,為維護在下,百十人對著石大參謾罵不止。”

趙良禮狐疑地看著李佑道:“當真如此巧合有這麽多人聚集?還都護著你?是你背後弄鬼罷?”

“天地可鑒,在下何德何能有這個膽量!”李佑繼續說道:“再後,石大參的隨從動起粗,場面就亂了。”

趙良禮砸拳道:“那必然壞事了!”

“不錯,民眾暴動,將石大參一行打回船上逃了,又燒了官轎儀仗。”

聽到這裏,趙良禮啞口無語的看著李佑。拱拱手表示佩服,這位先生你好厲害。

李佑求道:“二老爺那裏……”

當即趙良禮帶著李佑去二兄那兒。與趙良禮截然不同,趙良義這時正坐於一丈方圓的小小雅室裏,品茶看書,見了李佑善意地點點頭。

聽到事情經過,趙良義頓感哭笑不得。他得不到蘇松道職位,要說懊惱是有的,但這怪不到石綸頭上去。前些日子收到兄長書信,得知阻攔他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趙家老大,任都察院左副都禦使的趙良仁。

這又牽涉到另一些秘情了。都察院的掌門人左都禦史年老致仕,趙良仁作為副都禦使,正全力謀求借此機會更進一步。這事比趙二老爺兼任分守道重要得多,在此狀況下,趙良仁擔心弟弟回鄉任官引起非議,影響他扶正的大局,便大義滅親掐斷了趙良義的美夢。

雖然知道自己失去分守道職位與石綸石大人毫無關系,但趙良義聽到石綸如此狼狽而逃,不禁也產生了一絲絲的幸災樂禍。

不必諱言,這也是人之常情。但趙二老爺隨即壓下快意,自省一番,默念了幾句躬自厚而薄責於人之類的君子格言。

李佑並不清楚種種內幕,緊張地看著趙良義。

“李大人,實不相瞞,此事我有為難處,不便與你開脫。”趙良義坦誠道。

確實也是這樣,他大哥趙良仁正處於關鍵時刻,趙二老爺必須要謹言慎行,以免壞了大事。參政被打跑可謂是大動靜,他更應該避嫌,免得別人懷疑是他背後指使的。若幫李佑說話,肯定要招來非議,實在得不償失。

離開趙府時,李佑滿懷失望,神情沮喪。送行的趙良禮見他如此,既於心不忍,又不想他因此生恨,略略將大哥的事情說了說,委婉懇請李佑諒解。

本來李佑還想要不要將手裏那張王牌打出來——傑哥兒估計是趙良義失散在外的孫子。現在看來不必了,沒用。

那都察院左都禦史什麽分量,乃是國朝監察系統的大哥大,屬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神擋咬神佛擋咬佛,端的是威風煞氣。豈是一個野種比得上的?

再說這樣強行求人,未免有些要挾嫌疑,並不利於和趙家的長久交往。

不過……按程序石參政的彈劾奏本肯定要遞到都察院,趙家那位老大不會為了撇開嫌疑,反而要主張加重處分罷?那樣就真的悲催了。

從趙家出來,心事重重的李佑馬不停蹄,又去了按察分司衙門,報上名帖,便在門房等候。

不多久,李佑沒有被引進去,卻見黃師爺出來了,登時心裏涼了半截,陳巡道不見他?

“你怎麽來了?”黃師爺道。

聽這口氣,李佑仿佛被澆了一頭冰水,悲憤地站起來道:“既然不該來,在下告辭。”

黃師爺訝異道:“何出此言?你本就不該來的。對了,你肯定有所誤會!”

原來以國朝慣例,一般情況下不同層級地方官不能直接打交道,布政、按察兩司不許召府官聽事,知府不許召州縣官聽事。一應公事都靠公文往來或者派吏差督辦,上下級衙門的官員之間不碰面的。這據說是為了防止下級曲意逢迎和上下勾連。

例如陳大人當虛江知縣時,便不去拜見知府,至於上次陳大人去李佑家裏,那是因為有特殊公務。而在正常情況下,李佑身為府推官,也不該來按察分司衙門求見陳大人的。

當然,政策和對策從來都是並存的。

聽了黃師爺解釋,李佑才把悲憤的情緒放下。

黃師爺嘆道:“至於今日之事,已經聽說了。那天早告誡過你的,你偏要弄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這實在是無妄之災。”

“有果豈能無因?身為堂堂的七品官,行事奇僻總不是長久之計。還是那般話,趕緊找個老成師爺是正經。”

李佑討饒道:“在下知錯了,老先生救命,給陳巡道遞個話兒。”

黃師爺搖頭道:“你先回去,且看陳巡道如何打算。你有官告在身,不會受大苦的。”

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李佑猜不透,以陳巡道的性格臉皮應該不會這麽不夠意思罷……

待到回了府衙,李推官又迎來王知府一頓狂噴。“老夫對你何等看重,簡直要倚你為幹城,將大小事務盡相托付,遍覽天下推官,可有你這樣權重的!但你都做了什麽?石大參也是你能打跑的麽?朝堂爭鬥,幹卿底事?你小小芝麻官攙和個什麽?趙家的馬前卒是那麽好做的?你叫今後參政如何看待我府衙?年輕不經事,你太令老夫深深失望!”

看李佑低頭無言以對,王老知府感到神清氣爽——終能逮住機會狠訓一頓旁門左道層出不窮的李小兒,還叫他不敢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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