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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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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趙良禮簡單說了說,李佑才明白來龍去脈。

主座上那位趙家二老爺趙良義,官做到了從三品湖廣糧儲道左參政,這可是個很緊要的官職,湖廣地方近年來已經成為和江南並駕齊驅的產糧大區。趙參政也算是功績顯著,考核得了卓異,按照國朝官場慣例,擬升為正三品的按察使。

但問題就出來了,趙家這代的老大趙良仁在京師都察院做副都禦史。都察院是掌管監察的,按察使在地方除了刑名也有監察的職能,這樣的官統稱為風憲官。便有人群起攻訐說科道、風憲之官都是國家耳目,若趙氏兄弟二人均為監察官,容易上下蒙蔽致使朝廷耳目不明,如何以身作則糾劾百官?

國朝言官猖獗的很,為了避嫌亦或是躲言官口水,趙二老爺便當不得按察使了。但正三品的實職位置有限,最後朝廷給他安排了南京禮部侍郎這個閑官……

南京的官,基本上都是空有品級的,多半被用來安置貶謫、養老的官。雖然近十幾年因為南直隸不設巡撫而代管南直隸,情況稍好些,但也改變不了南京官等於閑官的本質。

雄心萬丈欲有作為的趙良義得知自己要去南京做官,像是當頭被澆了盆涼水。又有政敵翻出一些舊案攻擊他,一氣之下趙良義便辭官回鄉了。而趙良禮看二哥意氣消沈,便在今天召了一幹人聚會閑談給趙良義散心消遣。

李佑本想早早將毛知府的事情告訴趙良禮,但站在門口實在不是個說事的地方。再說趙家二老爺回來了,有些事估計得是他做主。思來想去,李佑決定等一等,他對這位趙家二老爺性子一些也不了解,還是先觀察了再作打算。

其實今天這場面也不該算宴飲,更像是喝茶清談,輔助幾樣小食而已。李佑掃了幾眼廳內,四五個客人都已經坐好。又看到趙家二老爺背後侍立著個滿臉病容的二十許年輕人,他十分奇怪,怎麽會找個病秧子當隨從,不過這個病秧子為何看起來非常面熟?李佑仔細看了好幾眼,也想不起在哪見過。之後沒再多想,趕緊入了座。

李佑剛安定好,便聽到門口有人道:“來遲了,恕罪恕罪。”拿眼看去,卻是毛知府,李佑暗道不妙,怎麽連他也來了,這還怎麽去告黑狀。

那毛知府見到李佑,微微楞神,他知道李佑與趙良禮有交情,但只以為是詩詞上的泛泛之交,心裏並不在意。萬萬沒想到今天能在趙家裏遇到李佑,看來是自己小瞧了李佑和趙良禮的關系,不該把他冷落閑置的。

席上眾人知道今天是陪著趙良義解悶來了,故而大談些各地風物,名人掌故趣聞之類的,李佑倒也勉強能插得上話。

又見趙良禮向哥哥介紹道:“這便是李先生了,現在府署裏任職。”

趙良義提起幾分興趣,對李佑道:“詩詞之道,我也有幾分心得。你的大作看過許多,但覺格調多變,氣象萬千,有旖旎者,有憤懣者,有香艷者,有情深者,有悵闊者,有詼諧者,實不敢信是一人手法。想我吳郡人傑地靈,又出英才,吾心甚慰。”

李佑謙虛道:“老大人過譽了。”

“歸家閑人,當不得老大人一稱。”趙良義嘆道。

趙良禮笑嘻嘻插嘴說:“李先生猶擅指物成詩,頃刻立就,有曹子建七步成詩的風采,不信兄長盡可以一試,隨意點題。”

這八成又是趙良禮起了作弄人的心思……李佑對他的這點性子很無奈。

趙二老爺也覺得耳聞不如眼見,便自嘲道:“我這次狼狽回鄉,便以辭官為題罷,請李先生不要吝才。”

李佑心念轉了轉,短時間內只想到一首,開口誦道:“誤盡平生是一官,棄職容易變名難。松筠敢厭風霜苦,魚鳥猶思天地寬。鼓枻有心逃甫裏,推車何事出長幹。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當年早掛冠。”

本詩的語氣充分表達了一種後悔去做官的情緒,雖然原作背景南轅北轍,但這個調調是很合用的,李佑覺得士人應該會很欣賞。這些年就是如此風氣,無論心裏多麽戀棧權位的官員,也不會公開說自己貪慕權勢,寫個詩詞都要表明自己的精神向往很淡泊很閑逸很高雅,做官很累很苦很無奈。

趙良義訝道:“果真是指題立就,出口成詩,更難得是上品。名不虛傳!”

眾人也齊聲道好,讚一聲不愧是李先生,寫的又快又好。不過如今這種誇讚已經不能叫李佑激動暗爽了,聽太多後他對此有些免疫。

趙良義又說:“寓意甚好,可惜我心境不足,受之有愧。”

這趙二老爺顯然還是想去為國效力的,雖然暫時回了家,但可不願就此激流勇退。

李佑心裏暗暗分析道,看來這趙二老爺是個很坦誠的人,應該是頗有胸襟。

趙良禮叫道:“二兄!你可不能被李先生的詩迷了心神去當山人隱士,我趙家還需你光大門楣去!”

這時候,毛知府忽然說道:“李大人這首詩詞句懇切,以我看來絕非隨心拼湊應景,或許是隱含自述之意了。”

趙良禮轉頭對毛知府說:“李先生在你手下任職,這麽說來是被你整治的不想做官了?”

毛知府順著趙良禮的話哈哈一笑,“的確我的不是,其中多有誤會,是我將李大人耽擱了。”又對李佑說:“今後李大人要勇於任事才好。”

一個知府,把話說到這份上,給足了面子,顯然是向李佑示好。但李佑敢去友好的回應嗎?

小爺我就是將手剁了也不能去接你的橄欖枝啊,李佑暗道,毛知府你老人家可千萬不要對我好,你現在對誰好誰以後就要倒黴。

別人都在看,怎麽和毛知府徹底劃清界限呢?李佑靈機一動,對毛知府道:“下官閑來無事時也有一首詩,贈與毛府尊。不勸農桑不籌河,民望城南涕淚多。國賦三升征一鬥,米價日浮到幾何?”

眾人聽了都很意外。這首詩明擺著罵毛知府屍位素餐、橫征暴斂、治下無方、民怨沸騰,又諷刺了最近的米價高漲勢頭。李先生是失心瘋了嗎,竟敢這樣明目張膽的當面辱罵直接上官,尤其是在該上官剛剛還向你示好的情形下。這素質,不去當鐵骨錚錚的言官可惜了,有人想道。

毛知府臉色鐵青,他也算有些城府,終是克制住了自己。

趙良義皺眉不喜,覺得這李佑太過狂妄而不知尊卑。趙良禮則是莫名其妙的,以他對李佑的認識,不至於如此不識好歹啊,今天是怎麽了?

的確,不識好歹似乎是在場眾人最有共識的一點,他們又怎麽知道李佑心中所想。

李佑環視一圈,心裏嘆道,再過一陣子,你們就知道小爺我多麽英明了,現在可真是沒有知音。

正冷場之際,侍立在趙良義身後的病秧子年輕人突然一頭昏倒在地,引起了慌亂。趙良禮對仆役喊道:“速速去請府中醫士!”

李佑拉住一個家奴問了問,才明白這個看起來面熟的年輕人是趙二老爺的獨生子,在家族排行第四。但這四公子體弱多病,所以沒有隨父親去任上,一直在家裏養著,最近父親回了家,他要盡孝道便撐著病體侍候父親,結果現在撐不住了。

那家奴知道李佑和三老爺交好,也不見外的感慨道:“二老爺這一房人丁不旺,四公子至今也沒有子息,身體又這樣,唉……”

出了這等亂子,這聚會自然就草草結束。李佑出了趙府看天色還早,正要起轎回衙時,長隨張三湊過來說:“有件事情要稟告老爺,付娘子安頓的地方就在回衙的路上。”

李佑一聽,就想順道去看看罷,若有什麽不妥總得管一管。走了一刻鐘,張三領著轎子進了某個巷子,又到一戶門外停下,指道:“就是這家了。”

李佑讓張三在外等候,自己親自去叩門。沒多久,有個中年人從裏面開了門,大概就是付娘子的遠房舅舅了,他疑惑地問道:“小官人是哪位?”

“在下是付娘子的親戚,她在這裏麽?”李佑答道。

那中年人便請李佑進來。

走到院子,李佑就看見付娘子正立在院中,與對面中年女人頤指氣使說:“你們手腳忒慢了,快將房中雜物收拾出去。不然有恁多的臟東西,叫我如何安置!”

那中年女人被訓斥了卻是一臉諂媚色,連連點頭。

真是個不安生的賤女人,我的後代怎麽偏偏就跑到你肚子裏去了,李佑心裏不禁罵道。

付娘子扭頭看到李佑,便迎上來招呼道:“李……”

才說了一個字就卡住了,不知如何稱呼是好,再叫李姑爺顯然不合適了。

此時中年夫婦走上來對李佑討好說:“小人要出去營生,你們親戚有話慢慢講。”說完就走了。

李佑問道:“這怎麽回事?”

“他們兩個沒見識的,一聽是個府衙官爺親戚送妾身來投奔的,巴結著呢。”付娘子不屑道。

李佑開始擔憂,這樣淺薄市儈母親生出來的子女,會是個什麽德行?

付娘子見李佑不說話,又主動找話說:“妾身想念傑哥兒了。”

想起傑哥兒,李佑登時驚呆住了。他腦子裏閃過傑哥兒的面龐,又閃過趙家四公子的影子,一對比發現,傑哥兒簡直就是個幼年版的四公子,眉眼臉型十分相像,難怪他看趙四公子非常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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