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密室裏,足夠躺進兩人的鎖靈棺，還有目色沈沈的眾人。

“小年，不要怕,進去吧。”小結巴站在棺前,觸摸地那閃閃發亮的光團。

光團倏地凝聚,化作一只手的模樣,只看那只手捧起了小結巴的半邊臉,很是依戀地摩挲了片刻。

“別怕,我會救活你的。”

【我信。】

倏地一下,光團朝著那鎖靈棺而去，融入那具沈靜了三百年的屍體中。

“開始了！”白銀一聲喝,結界展開，將這片密室圍了起來,連只蒼蠅也休想飛出去！

在場所有人都繃緊了皮。

小結巴指尖飛快變化，輕車熟路地快速結印。

共生之法，締結靈魂。

這印，乃吸靈。

一霎間光芒大盛。

光芒偃息之後,小結巴驟然往後倒去。

白銀上前一步接過昏迷的身體，神情頗為凝重。

“快,躺進去！”他拖著小結巴的身體，卻是對著空中那懵懂的魂體說的。

吸靈之法,要先吸出自己的靈魂。

如今,小結巴成了,他的身魂已經分開。

但縱然白銀喊他,他卻只茫然地站在密室中間，散發著魂體的微茫。

他甚至記不起自己是誰。

“小結巴！快進去！”阿青蹲在棺邊，急急地喚他。

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小結巴在哪裏，那魂體，實在是太透明了。

小結巴卻仿佛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他想出去，他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白銀眉頭一皺。

“師父，找不到他在哪裏！”一直註意著的閻和也抓不到那魂體。

陰陽相隔，並非說的是假話。

他們誰也沒有天命子那樣的力量，他們怎麽看得見魂體呢？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

鎖靈棺裏的光團又跑了出來。

幾人只能看見光團跑到了一個角落，又晃晃悠悠地飛了回去。

但若天命子在此，就能看見，是年舒明的魂體把小結巴的魂體硬拉了過去。

那兩人有天道誓言捆綁，所以做起來並不難。

鎖靈棺動了。

它輕松地扣住兩個魂體。

密室內的空氣有片刻凝滯。

白銀意識到什麽，立刻跑到棺前，取出小結巴先前交給他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只有一個系繩索的圖。

這是，結魂。

並非要抓住兩人的魂體系個疙瘩。

這結魂之法其實挺簡單的。

他依照圖上的手勢，十根手指翻飛，一個結魂的印已經落在鎖靈棺之上。

沒有什麽激動人心的咒語。

只在那枚結魂印下，兩個魂體漸漸浮現了身形。

融合，結合。

耐心地等待著金芒魂印消失。

兩個魂體腕間已經系上了一道由結魂印所化的金鎖。

白銀屏息，知道這是成了。

提著小結巴的身體，也丟進了鎖靈棺。

“阿青，鎖館！”

阿青應聲，立馬推上棺蓋。

“呼……”

“叔，這就成了？”阿青眨了眨眼，不是很懂。

白銀點頭，“成了。將這鎖靈棺先放在此處，等他們各自的魂體回到身體，就會醒過來。”

“這麽簡單？”閻和也覺得不可思議。

只要這樣，就能讓人死而覆生？

白銀自是笑笑，不置可否。

簡單？未必。

要用共生之法，一來要屍體完整，鎖住靈氣保屍體不腐。二來要鎖魂。倘若這一遭裏年舒明的魂體有半分的不配合，不願意待在小結巴身邊，那麽這個法子也成不了。三來就是這吸靈與結魂之法，也是共生之精髓。

這個世間真的有人願意拿命博你一生死？

若有，吸靈則成。

結魂，搶得便是那一瞬間。

他們，其實是結了天時地利人和……少了一個，也不可能成。

白銀下意識地看向閻和。

傻小子這還回不過神來呢。

這小子，上輩子是休了什麽大福，讓雲風邪自願與他共生？最奇怪的是，雲風邪竟然成功了。

唉。

“好好對十七。”白銀拍拍他的肩膀，轉身牽過阿青，走了。

閻和：“？？？”

“師父，什麽意思？”閻和頭一回這樣敏銳，總覺得，師父有什麽瞞著他……關於十七的。

所以閻和幾步上前，攔住了他們。

白銀一怔，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難道要說你小子上輩子差點死了，十七就是用這個法子救了你的命麼？

身邊的阿青看了眼白銀，心裏嘆了口氣。

大傻子龍啊。

小和又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哪有這麽好糊弄。

“你師父的意思是，世間找個癡情人不容易，若今日倒下的人是你，十七也會這樣救你。人生一雙眼，卻總是當局者迷。我們不希望你有一日後悔這些日子。”

“人生，並非有那麽多來得及。”阿青說完，牽著白銀就走。

唯剩下閻和垂眸深思。

若今日倒下的是我……

十七……

會這樣救我嗎？

出了密室，仰頭便是清風低吟，夜色如水。

“我的小阿青幾時會說這些話了？”白銀攬過阿青的肩膀，大手在他臉上捏了捏。

他眼裏有幾分深沈，藏在月光下，不露半分端倪。

阿青呆楞地望著他，“我只是替大白龍說的啊！”他躲開大白龍的手，轉身與他面對面，促狹地笑道：“你想說的我都知道，我能看見這裏，”手指戳上他的左胸膛，歪了歪頭，“你信不信？”

白銀目光柔軟，“我信。”

信，怎麽不信。

我想說的你都知道，那你知道我在想上輩子的事麽？

白銀在笑，卻顯得幾分僵硬。

阿青長大了，很多事，瞞不住了。

阿青收回手，站在月光下，銀色灑落滿頭，眉眼彎彎，像蕩在水色裏。

“叔。”

“嗯？”

“你別怕，我不會問的。”

白銀手一抖，“問什麽？”

阿青怔怔地望著他。

問什麽？問你為什麽對共生之法知道那麽多，問你為什麽知道小和與十七的事，問你為什麽認識師祖，問你為什麽搞出一個神龍堂，問你為什麽那麽擔心我單獨遇上人修？問你為什麽什麽也不告訴我？

問你……到底是誰？

阿青笑了笑，擡高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鬢發。

“沒什麽。”

“我……”白銀苦笑，阿青啊，你知不知道，你這一雙眼睛望著我，已經把你想問的都問了，“你想知道嗎？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只是有點覆雜，有些事，我也說不清楚。”

白銀破罐子破摔：倒不如就這麽說了算了。

拖得久了，萬一媳婦以為他可以瞞著什麽驚天大秘密怎麽辦？

欺瞞之罪，罪不可赦啊。

“你肯說嗎？”

“說了也沒什麽。”

白銀拖著他的腰，輕輕一躍，便上了房頂。

月亮就在頭頂，仿佛在警告他不許說一絲假話似的。

“……”

“……”

一炷香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白銀：醞釀醞釀，這該從哪裏說起……

阿青：怎麽還不說？果然很難說麽？

“咳，很久很久以前……”

“若是難說，便不說了吧？”兩人異口同聲。

白銀瞪眼，“說！今日就說！”

阿青抿唇笑，半個身子往他懷裏靠，“好！”

白銀只得攬緊他的小青龍，將那些塵封在心裏的過往，一一道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青龍特別喜歡一只大白龍。”

“？？？”阿青：這開頭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後來，青龍死了。”

“……”

阿青：這過渡太快了！

阿青雖然內心詫異，卻沒有出聲，因為說著‘青龍死了’的大白龍，滿目悲戚，那股悲傷幾乎要溢出來。

“然後，白龍回到了一千年前。”他的神態變得溫柔。

“白龍找到了他的小青龍。”他笑了。

說到這裏，他卻不再講下去了。

阿青問：“找到了，然後呢？”

“然後小青龍和大白龍成親了，還生了特別可愛的一只小龍崽，是一只青色的小龍崽。小青龍與大白龍很幸福地過完了一生。”

“沒啦？”

“沒了。”

阿青怒瞪他一眼，“這個故事你給我講過了！”

“嗯？什麽時候？”

“你剛來族地的時候！”三百年前的事了。

小小的青龍受族長所托來到石室，救治那只通體雪白的大龍。

大龍說，要給他講個秘密。

他說——

“我告訴你個秘密吧！”

“其實，我是一千年後的龍。”

“我告訴你，你以後會嫁給一只特別厲害的龍，還會生小龍崽，過得甜蜜又開心。”

起初阿青是不信的。

可後來，越來越多事實讓他不得不信。

“叔，一千年後，我是被人修殺掉的麼？”阿青問出心裏的猜測。

身邊的龍卻突然暴起，渾身的氣勢淩厲如刀。

可大白龍什麽都沒有回答，只是兀自紅了眼睛。

阿青：唉，看來是沒錯了。

“叔用共生之法救我了麼？”阿青急切地轉移話題。

沒曾想，聽了這話的白銀眼睛反而更紅了，甚至隱約有了豎瞳的模樣……

阿青：完了，好像問什麽都會惹大白龍傷心。

阿青正急著再換個話，大白龍卻開口了。

“不是，沒有救。我救不了……”他的聲音發顫，拳頭握地死緊，“你的屍體，不見了，我……找不到了。”

共生之法，必須要有屍體。

可他知道阿青死的時候，已經是兩百年後了。

人修刮分了阿青的屍首，他什麽也找不到。

什麽也找不回來。

阿青沒有去安慰，只莞爾笑道：“叔，你那時候肯定不喜歡我。”

白銀一怔，果然放開了拳。

他轉頭看阿青，看阿青支著腦袋迎面清風，眼眸發亮，“肯定不喜歡。”

“為什麽……”

阿青打斷他，“若是現在的你，就算拼了命也會救我。以前，你一定不喜歡阿青。否則，你不會不救的，對不對？”

白銀完全說不出話來。

他的小青龍怎麽會這麽聰明？

和料想的根本不一樣。

“我……你死了很久以後，我開始後悔了。我找了很多法子，也不能將你死而覆生。你成了我心裏的業障。”

“所以，你又回來了。”阿青嘆氣。

白銀無措地看著他，“我想回來看看你……至少，至少護著你平安，快樂……”

他像個孩子，生怕就這麽再失去一次。

阿青半站了起來，將他的腦袋抱進懷裏，“叔，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問你嗎？”

“為什麽……”

“你被困住了，你困在那場死亡裏了。我現在在你面前，我不會死。”他擲地有聲，“我不會死。”

一千年後的白銀，將阿青的死當成了他的責任，不惜一切回到一千年前。

可即使阿青站在他面前。

那些記憶，依然困縛著白龍。像一根根交纏的鐵索，將他縮在了牢底。

只要想起，就是遍體鱗傷。

業障？

不，不是業障。

那已經是心魔了。

“你找到師祖，你讓小和建立神龍堂，你幫助族裏變了模樣……你怕我死。可是我不會死。”阿青嘆了口氣，一切的一切，仿佛迎刃而解。

原來，這就是事實。

白銀怕的，就是他會死。

白銀茫然地看著他，“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改變的這一切究竟有沒有用！若你死了，若你還是逃不過……”

腦海中全是夢裏阿青被殺的一幕。

成了心裏的魘，無論如何，糾纏不休。

阿青瞪他一眼，“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死。而且，即便死了，不也還有共生嗎？”

白銀的豎瞳漸漸擴散，“是嗎……”

“是的。”阿青撅了撅嘴，“若是有你，有共生，你都把我救不下來，那你就是個大笨龍了對不對？”

白銀漸漸從那回憶中掙脫。

“而且，我才舍不得死呢。你不是說了嗎，我們將來還要成親，還要生小龍崽啊！”小青龍紅了紅臉……

一只小處龍說什麽生小龍崽，哎喲，特別羞龍！

白銀反手將他抱住懷中。

“嗯，我不會讓你死的。前世，和如今，已經不一樣了……”

“嗯！”

月光灑落溫柔，阿青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白銀怔怔地望著月下的美人。

這是……他的小青龍。

“阿青……”

“在！”

“阿青……”

“昂？”

“你親我一下，親重一點，我怕你是假的。我怕這都是夢。”

阿青彎唇笑了笑，捧著大腦袋，重重地吧唧一下。

白銀皺了皺眉。

“還不行麼？”阿青歪頭。

“不行，再來一下。”

“吧唧！”

白銀還是一臉恍惚。

阿青：“難道要親疼你？”

“嗯，你親疼我吧！”白銀送上唇，等他親。

阿青蹙眉盯了他一會兒，狐疑地問：“叔，你是不是在騙親親啊？”

“……”白銀：糟糕，媳婦越來越聰明。

不好騙了。

索性一把抱過媳婦，惡狠狠地吻了上去。

“唔唔！”

皓月當空。

皓月：捂臉，羞羞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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