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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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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

漫天的大火。

熊熊的火光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木頭燃燒的焦灼氣息,混著風雪交加的濕寒之氣,這個深夜,實在有些冰火兩重天的意味。

素來安靜的院子一下子因為這一把火而變得混亂不堪。

所有的下人,不管是管家小廝,還是婢女廚娘,都慌亂的接著水努力的往怡安堂東側的主臥奔走救火。

只有一個人十分沈靜,似乎這大火完全與他無關一般。

而所有人偏偏又都知道,這大火明明與他的關系最大。

只見他靜靜的負手而立,站在如夢閣前,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來。

他的目光甚至都不在沖天的火光上。

紅紅的火光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之上,讓這張臉在深夜裏,泛出些異樣的光彩,讓人一見便難以忘懷。

武松便是眾多見過他一眼就忘不掉的那些人中的一個。

陽谷不是東京汴梁,這樣的小縣城人手有限,若城內有大火情出沒,軍士們都得隨時待命充作防隅,一起帶著碩大的木桶與軟管前來一道滅火。

武松進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派浮躁濁世之中孑然獨立的那個人。

那個在景陽岡見過的,有些古怪的清俊少年。

比起景陽岡上之時的疲於趕路之態,此刻的他只著一襲緋衣白裘,目光帶笑,面若海棠,更是讓人過目不忘,忍不住讓人想要低頭看看自己的粗衣布衫,難免有些雲泥之別之感。

見武松也來了,王憐花看起來微微有些意外,旋即便又對他微微一笑,極為禮貌的拱手,聲音溫潤如玉,道:“辛苦武都頭深夜走這一趟。”

武松看著這漫天的火光,又見他神色淡然,毫無緊張之意,不禁道:“可有其他財物受損,有否傷亡?”

王憐花嘆道:“萬幸無人傷亡,財物皆身外之事,都是小事。”

武松又問道:“聽說是有人蓄意縱火……嫌犯已被王公子擒住?”

王憐花苦笑道:“正是。那人已被在下關在讀書樓,單憑都頭領走審問。”

武松看著越來越兇猛的火勢,可惜道:“既然嫌犯已被捉住,便不急於這一時拿人,救火要緊。”

說著,便吩咐隨行的兵士一起先行救火。許是見丫鬟婆子們手腳太慢,心急之下,他竟毫不遲疑的自己也親自上陣,舉著水桶沖進火場。

王憐花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一個人。

前世的一個人。

這是後來聽熊貓兒講給他聽的。初時有些想笑,後來,卻怎麽都笑不出來了。

說是那日他假冒沈浪擄了朱七七,後被沈浪等人找到,反倒讓自己成了階下囚。當他僥幸逃脫之後,因心存報覆,便也是一把大火放出,這樣在雪夜裏,任憑那沖天火光燒光了整個院子。

他當然知道這火肯定燒不死沈浪等人,只是以解心頭之氣罷了,但據說,當時沈浪竟為了救被困在火中的他的下人而完全不顧自身安危,重回火場,幾經生死。也正是因了此事,才讓眾人被他的俠義之氣降服,個個佩服不已。

當熊貓兒得意洋洋的提起沈浪這段舊事,王憐花初時確實想笑,笑他迂腐,笑他傻。但後來笑不出來,卻是因為這把火,竟是他親手放的。他放火之時,確實沒想到自己手下的性命能否保住。——那時的他,除了在乎自己的性命之外,還在乎過誰的呢?

而沈浪卻能在生死關頭舍生取義,用自己的命去換一條素昧平生,且前一刻還在為虎作倀的下人性命,這豈是簡單的沽名釣譽可解釋的通的?

生死之間,一瞬而已。一瞬之間的舉止,便是最容易相信這是發自本心的。

相仿的場景,竟讓他遙想許多舊事,王憐花的嘴角漸漸笑不出來了。

他轉身緩步走向如夢閣。——也許他該感謝他自己最近用功刻苦,從未回過主臥,吃住都在如夢閣內。

如夢閣正廳的地上,倒著一個人。一個衣衫襤褸的瘦弱男人。

他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慘白,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從額頭上滾落,看起來極為痛苦,然而他看向王憐花的眼神,卻是極端怨毒的,恨不得拼盡全力跳起來要像他索命一般。

王憐花緩緩蹲下身子,微笑著看了他半晌,而後伸手迅速的拔去了他後腦勺上一根銀針。

男人痙攣版抽搐了一下,整個身子瞬間松懈了下來,如一灘爛泥一般平癱在冰冷的地面,似是全身的力氣已被抽去,簡直是連爬都爬不動一分一毫。

只是那怨毒的目光卻一直一瞬不瞬的瞪著王憐花,似是要把這仇恨帶到墳墓裏去。

王憐花嘆了一聲,輕聲道:“你可知道我這輩子,最喜歡的是什麽?”

不等男人說話,他便接著笑了笑,道:“我最喜歡的,便是別人這樣看著我。越是恨我,越是對我無可奈何,我就越心情好得要命。”

他笑的實在太過輕松愉快,地上的男人怨毒的目光陡然變得驚恐,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年,簡直就不是個正常人。

王憐花接著又問道:“你又可知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是什麽?”

男人當然不知道,他現在不僅目光驚恐無比,連身體都已做出了反應,似乎竭盡全力的很想往前爬動。哪怕只有一步,他都覺得自己能好受一些。

然而,他根本已經動也不動了。

只聽對面的玉面少年又自顧自的說道:“我最討厭的,便是不能願賭服輸的賭徒。任何一個合格的賭徒,都得明白一個道理,願賭服輸。你卻不記恨自己嗜賭,反倒怨恨贏了你的人,是何道理?你雖可悲,卻不可憐。如今你縱火行兇,牢飯已是吃定,不知你如今還有什麽話說?”

男人當然無話可說。如果他知道贏了他家祖宅的是這樣一個簡直不像人的人,他就算是再怨恨,別人再如何挑唆,也絕不敢主動送上門來送死。

的確,願賭本該服輸,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家門出了他這樣的逆子,也的確是家門不幸。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話說?

他簡直連活著都不配。

他這樣的人,就該像個野狗一樣,臭死在陰溝裏,神不知鬼不覺。

如若被抓到牢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辱沒了門楣,豈非比死更可怕?

身為陽谷曾經首屈一指書香門第的後生,用這樣的方式再次讓祖先蒙羞,受盡世人指點一生,豈非才是最深最重的罪孽?

他的身子顫抖的愈發厲害,原本怨憤瞪著王憐花的眼睛突然出現了一絲奇異的色彩。

他覺得自己仿佛漸漸的被這位少年晶亮烏黑的眸子,以一種無法抗拒的神奇力量快速的吸進了一個愈沈愈深的深淵。

那深淵深不見底,有些可怕,卻又讓人忍不住有些好奇。

漸漸的,好奇占了上風,仿佛他就一定得進去看一看方能滿足。

他已不知道從何時起,這少年烏黑清澈靈動的眸子開始變得碧綠,幽深,又似乎閃著火焰。

他甚至開始癡迷於這個火焰,整個靈魂都仿佛被這火焰燃燒,控制,不能自已。

漸漸的,他開始感受不到痛苦。

最後,他的嘴角竟詭異的透出一絲笑容來。

一絲純粹的,孩子氣的,發自內心的愉快笑容。

這完全不該是任何一個賭徒該有的笑容。

是的,這是讀書樓。

這裏,是他從牙牙學語起便呆的最多的地方。

作為家族唯一的男丁,他被整個家族寄以厚望。

在這裏,他兩歲多便學會了背誦《三字經》,《千字文》,三歲多便開始學會認字,寫字,讀書。

在這裏,他跟著父親研習經典,準備科考,年紀輕輕便得了秀才,滿門歡喜。

祖父慈愛的笑容,父親不怒自威卻十分關心的表情,母親曾以他為傲的讚許……

是的,這是世上最溫暖的地方。他真想永遠都留在這個地方,永不離開。

那碧綠色眸子的主人似乎已經完全清楚他的所求所想,於是,他開始成全他了。那眸子裏的火焰不斷跳動,仿佛在用十分空靈的聲音,訴說著讓他最無法抗拒的一些話——

“去吧。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做了,你就永遠快樂,沒有痛苦。做了,你就永遠都能和家人在一起,永不分離。沒有生死離別,沒有盛極而衰,沒有後悔,沒有貪念”

“做了,便能成全你自己……成全整個家族聲譽……”

“去吧……”

秀才眼中漸漸的開始燃起兩簇紅色的火苗,他的心越來越愉快,越來越興奮,眼神越來越狂熱。

他目中的紅,和對面少年眸中越來越詭異的深藍,簡直形成了一種既駭人又奇妙的和諧。

“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得意的事是什麽嗎?”

少年看起來似乎並未開口,可這聲音卻仿佛響徹耳畔,如此真實。

可若說真實,卻又如此空靈,仿佛來自遠山深谷的回聲一般。虛虛實實,極度飄渺,卻又十分真切。

男人眸光倏地一縮,只聽那聲音又繼續似遠似近的說道——

“我平生最得意的,便是所有想要陰謀取我性命的人,無論男女,都無一生還!”

“我要他們不僅得死,最好還得死在我的面前,就像你現在這樣,死得毫無尊嚴!”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沒榜單,愛與哀愁。。。。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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