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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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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盯著這份精致的水果拼盤,眼睛都不挪一下,足足走神了十分鐘。

他三個月前抑郁最嚴重的時候就是這樣子的,孫堯戰戰兢兢捏了一把冷汗,還悄摸摸把桌上的水果刀收走了。

直到書房的門重新打開,何有時開門出來,才打破這種詭異的沈默。她跛著腳踉蹌地走到沙發這頭,手捂著大半張臉,聲音哽得厲害:“秦先生對不起,我能不能請一天假……今天的五小時,我明天補上行嗎?”

離得近了,秦深才看清她整個人都在抖,好像不答應她,下一秒就能哭暈過去了。

秦深心臟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怔了片刻,點頭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背起自己帶來的一包AS|MR道具,換好鞋子匆匆走了,連鞋帶都沒有顧得上系好,比先前每一次都落魄。

直到孫堯跟著出門,李簡才從書房出來,手裏那包拆開的紙巾被他隨手丟到一邊,埋進沙發裏,擺出個促膝長談的架勢。

隨後搖頭苦笑:“別看我,什麽都沒問出來。”

秦深心往下沈了沈。

“先前你問過我視線恐懼是什麽,其實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社交障礙。生活中有很多人都會在與人對視時覺得尷尬,表現不自然。情形嚴重一些的,過分在意別人的眼光,羞恥心強,總是過度解析別人的微表情,認為別人的目光有惡意。”

李簡繼續往下說,語氣慎重了很多:“但是何小姐呢,她不太一樣。她恐怕不是單一的視線恐懼,還有回避型人格違常,抑郁傾向也很明顯,這是多種心理疾病重疊的癥狀。”

“她的自我認知很差,只要溫柔一點耐心一點,很容易沖破她的心理防線。但我還是什麽都沒問出來,她只肯跟我講自己的心情,至於誘發這種恐懼的往事,她只字不提。”

“通常社交恐懼的患者,在面對一個可靠的傾聽者——比如像我這樣的,都不會過分壓抑自己的傾訴欲。可何小姐始終不信任我,並非我沒辦法讓她開口,但過分追求效率的心理咨詢,往往會留下後遺癥。”

李簡揉了揉臉:“她不想講,卻反反覆覆跟我說對不起,最後哭著說‘李醫生求你別問了’,我實在沒辦法繼續了。”

秦深面無表情盯著他,眼神涼颼颼的。

李簡幹笑了兩聲:“我真沒欺負人小姑娘,你聽我往下說。她的心事藏得很深,自己不碰,也不許別人碰。這不像是幼時陰影導致的,更像是最近幾年內受過嚴重的心理創傷,這件事將她的人生幾乎割裂開來。她會忘掉自己的優秀,反覆懷疑自己,盡全力藏起缺點,對人際關系很悲觀,不敢與人深交,也就是表現出來的自卑怯懦。”

“像何小姐這種程度的心理疾病沒有專業的治療,很容易愈演愈烈。時間越久,她會越恐懼親密關系。戀人、朋友,甚至是來自家人的關心,都會讓她無所適從。”

秦深用鑷子夾起一顆聖女果,待入口,又慢騰騰地拿一個新的把那個缺口補上。

“然後呢?”他問。

李簡知道他的毛病,但不想慣著,拿簽子把他剛補上的聖女果叉走了。

“那我講點好的。何小姐在這樣的情況下,卻還維持著基礎的社交,如果我猜得沒錯,她一直在尋求自救,並有意識的進行自我誘導,強迫自己回歸社會。”

“只是這個自救的過程比較辛苦,需要漫長的摸索。她缺乏一個激勵機制去引導她面對恐懼,讓她一步步脫敏。”

“換個更準確的說法,她需要一個人,以一種強勢的姿態,逼她走出來。”

秦深沒作聲,他這張冰山臉實在招人嫌,李簡偏愛一針見血:“最後我想問——”

“秦深,你想對人家小姑娘做什麽?”

何有時剛來沒多久就走了,導致秦深打亂了自己一下午的計劃。

他沒午休,沒出門散步,沒澆花,也沒看財經新聞。晚上隨便熬了點粥,在今日的健康三餐計劃表上打了一個叉。

到了夜裏十點半,秦深像過去的兩周一樣守在筆記本前,打開了直播軟件。

何有時做的是深夜直播,每晚十點半準時開播,連續四個小時,一直要做到淩晨兩點半。

十點半整,鏡頭裏出現的姑娘像往常一樣戴著口罩,遮著下半張臉,臥室裏照舊亮著兩盞小夜燈,暖黃色的光線很柔和。

很多主播不夠細心,不說那些喊麥的,就算是做AS|MR的很多主播,在深夜直播時也會開著很亮的燈。他們甚至意識不到失眠的人在夜裏看到這樣強的光線,其實很刺眼。

唯獨她,總是這麽溫柔且細致。

可惜光線不夠亮,秦深看不清她眼睛腫沒腫。只能聽出她聲音悶悶的,開口頭一句就是道歉:“對不起大家,今天著涼了,有點頭疼,實在沒有精力,所以今晚放以前的剪輯,實在抱歉。”

【悠悠姐怎麽病啦?心疼_】

【好好休息。】

【哭唧唧,今晚怕是要失眠……】

【悠悠姐睡覺去吧,我們聽視頻就好啦】

彈幕裏沒有抖機靈的,更沒有差評,紛紛表示讓她好好休息,何有時卻還是過意不去,一連道了好幾回歉。大概是怕在線的一萬多觀眾不高興,她還發了很多紅包,房間裏下了足足五分鐘的紅包雨。

一點都不像個粉絲十幾萬的主播,軟得跟個棉花團似的,誰都能揉一把。

視頻剪得很好,是何有時這段時間拿來練法語講給觀眾聽的童話故事,因為之前有觀眾說不會法語聽不懂,她還細心地加了中文字幕。為了助眠效果,她錄法語童話的時候是輕聲耳語,聲音綿軟,有些不太準的發音,在她說來反倒覺得俏皮。

甚至是因為麥克風離得太近而留下的換氣音、口水音,聽起來也悅耳極了。

秦深聽了一段,聽不進去了。看著彈幕上頻繁出現的“悠悠姐”,生出一種微妙的不滿。

——瞎起什麽昵稱。

何有時註冊的主播ID是“有時說”,化用了名字,與“悠”諧音。又因為她平時做直播時遮著臉,衣品沈穩又低調,又一向溫柔細致,很容易被人判斷錯年紀,愛在彈幕上活躍的粉絲都喊她悠悠姐。

看到彈幕裏很多人說晚安,秦深跟著敲了幾下鍵盤,屏幕上炸開一排金色的五號字,這是宗師級vip刷禮物時才有的標志。

【祝好夢。】

一群蹭大佬的白字彈幕飛過,秦深看得眼睛疼,合上筆記本,翻箱倒櫃找了十分鐘。

他隱約覺得自己煙癮犯了,盡管戒煙已經有三年了,這會兒卻不知犯了什麽魔怔,嗓子癢得厲害。

理所當然,最後什麽都沒翻到,勉為其難地咬了兩顆薄荷糖。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了一聲,秦深不假思索地拿過來,看清是流量提示,他臉色更難看了。也不再忍,翻出通訊錄,找到何有時的電話撥過去。

十幾秒後才接通,秦深甚至能想象得到她在那頭看到來電顯示,猶豫著該不該接的表情。

“……秦先生?”

聲音很輕,鼻音也重,慘兮兮的樣子。

“恩,你還沒休息?”秦深明知故問,說完沈默了一會兒,“今天的事,抱歉。”

何有時慌忙回:“沒有沒有,是我不好。明天我早一點過去好嗎?把今天差下的五個小時補上。”

話裏的生疏誰都聽得明白。壓在舌下的薄荷糖涼絲絲的,秦深聲音壓得極低:“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說貓?”小心翼翼地征詢。

秦深抿唇:“也不是。”

兩頭都是寡言的人,這個對話顯得艱難極了,長達半分鐘的沈默,也沒人吭一聲。

秦深沒她有耐心,斟酌著用詞開了口:“李簡是專修心理學的,會尊重你的隱私,你不用有顧慮。”

沒答。

“你,在怕什麽?”

秦深耐心等了一會兒,照舊沒回答。

“睡著了?”

對面的姑娘又是好半天不作聲,秦深呼吸更綿長了,漫長的等待中,他覺得自己都快被她的沈默逼得就地成佛了。偏偏急不得催不得,她跟蝸牛一樣慫,稍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縮回去了。

過了好半天,總算聽到她憋出了一句:“秦先生對不起……”

又是一句對不起,秦深今天聽她說了好多遍的對不起,上午落荒而逃時說,不能直播跟觀眾道歉時說,現在還在對不起。

他幾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何有時聽到這聲沈沈的嘆息,一下子慌了神,“秦先生你不要生氣……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今天李醫生那麽認真地想幫我,我還是說不出口……我真是,糟透了。”

她哭了。

秦深僵坐著,掌心一大片濕汗,滑得幾乎抓不穩手機。

上午時她走得太快,直到她離開,秦深才將將回過神來,連她哭起來是什麽樣子都沒看到。

可此時,隔著電流傳過來的哭聲清晰極了,直直撞入他的耳裏。

她哽得幾不能語,偏偏字字句句都像滾燙的烙鐵,把秦深的心燙得緊縮成一團,滲出一背潮熱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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