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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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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深下了樓,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去,看向孫堯。

孫堯忙介紹:“這就是您上禮拜看的AS|MR直播,那裏頭的主播,我……”

沒等孫堯說完,冷不丁地被堵了一句:“誰讓你擅作主張的?”

孫堯聲音虛了兩分:“您不是聽著她的聲音能睡好覺麽?我和李醫生尋思著這或許是個法子,就……”

秦深定定看著他。

孫堯啞然,半晌弱聲答:“是小江總……小江總知道這事以後挺高興的,說讓我把人請過來,跟您說說話,省得先生您每天胡思亂想……”

何有時不敢接話。她來之前做過一點點功課,知道躁郁癥是一種精神障礙疾病,病情嚴重的患者甚至會有自殺傾向,必須跟人多交流。

孫堯說完,秦深淡淡瞥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眉間的郁色慢慢壓下去,只剩個冷硬的眉峰,視線又重新轉了回來。

這種感覺,於秦深而言,其實是有點奇妙的。

何有時做直播已經小半年了。在過去的一個禮拜,秦深把她半年裏的所有錄播版本都聽了個遍。AS|MR形式繁多,木屑聲、水滴聲、耳語聲、裁紙聲、敲打聲、摩挲聲、蟲鳴聲……單是敲打聲這一種,就有無數種道具可供選擇。

秦深白天聽,夜裏聽,在手機上聽,在電腦上聽,錄制成碟在家庭影院上聽。

失眠成疾,執念成癮。

秦深甚至記住了這個主播直播投入時,會閉上眼,頭微微傾向左邊,露出右邊眼尾處的一顆小痣;她平時總戴著深色的口罩,十分註重自己的隱私,只有錄耳語時不戴口罩,會細心地把攝像頭轉開;她直播時,桌上習慣放一杯水,但總是忘記喝……

他的記憶力尤其出色。

而現在,這個人,忽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

被人面無表情地審視了一遭,幹站著的何有時難堪得厲害。說起來面前這人也算是她的鐵粉了,何有時卻丁點沒感受到被人喜歡的歡欣,反倒跟受審似的手足無措。

她把孫堯先前強調過的話在心裏默念了三遍——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秦先生是好人。

立竿見影地有了安全感。

何有時輕輕吸了一口氣,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開口:“秦先生……”

她直播時總拿口罩蒙著半張臉,一雙眼睛留在外邊。秦深對這雙眼的印象,還不如對她的聲音深刻。

真人的聲音,要比用麥克風錄入的更好聽。

——秦先生。

秦深的心莫名柔軟了兩分。聽她喊這三個字真是一種享受,大腦皮層飛快地傳導了一段愉悅的信號。

可惜他的表情太冷淡,何有時笑得十分勉強:“如果,秦先生不滿意我,也沒關系的。”

沒等秦深說什麽,孫堯著慌了:“別別別,要不何小姐現場來一段?”

這話說的,像是要人家說相聲似的,一聽就是俗人。每晚聽著AS|MR入睡的秦深心頭升起微妙的惱意,但什麽都沒說。

何有時吶吶應了一聲。事實上,孫堯找她來到底是要做什麽,她至今也沒個譜,“心理特護”需要做什麽,她也不明白。

本以為今天只是來見見秦先生,來得匆忙,AS|MR錄制的設備都沒帶,這會兒確實有點為難了。

何有時四下看了看,問:“家裏有高腳杯麽?”

她話剛出口,秦深就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麽了。何有時之前半年的所有直播,他聽了個遍,杯琴是她很喜歡的一樣。

“有的。”秦深從吧臺上取了幾個杯子,一字排開。

何有時走過去。短短幾步的距離,她一擡腳,右腿的缺陷就掩飾不住了。

有點跛。

秦深望著她的右腿看了三秒,不著痕跡地挪開了視線,起身,搬了個舒服的椅子,放在她身後。

“啊,謝謝秦先生。”何有時幾乎受寵若驚,僵著身子坐在吧臺前,心裏的窘迫卻是更深了。

這兩年她深居簡出,哪怕是迫不得已外出時也會穿平底鞋和寬松的褲子,盡量遮掩走姿的不正常。可今天遇到的孫堯和秦先生,都一眼看出來了。

何有時有點難過,可惜現在不在自己家裏,不能想太多。她收回心神,垂首斂目坐在吧臺前,拿起一壺溫水,小心地往每只高腳杯裏註水。

水深一指的,兩指的,三指的,玻璃杯中不同的水深能發出不同的聲音。

秦深站在旁邊,俯視,只能看得到她柔軟的發頂,和薄薄的、通紅的耳廓。手裏拿著一柄鋼匙在杯壁上輕輕敲打,時不時側過耳朵聽聽音準,十分投入的樣子。她手指細白纖長,單是看著便是一種享受了。

秦深換了個姿勢,靠在吧臺上看著她。

何有時調好了音,把熱水壺推到一邊,稍稍側過臉,似乎不敢擡頭看秦深的眼睛,視線堪堪停在他胸口那個高度就不肯往上了,只問:“秦先生想聽什麽?”

“什麽曲子都行?”

何有時臉熱:“我……只會簡單的,杯子也不夠。”

秦深有點想笑:“那你隨便彈就好。”

要她隨便彈,她還當真挑了首最簡單的,拿著鋼匙叮叮咚咚敲了起來,統共只用到了三個杯子。

連孫堯這種樂盲都能聽得懂,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哆唻,哆唻咪、咪唻哆,哆咪唻唻哆。

秦深挑眉:“這是什麽?”

何有時臉紅:“給小孩子聽的……助眠曲……”

秦深更想笑了。

他沒作聲,何有時窘得厲害,僵坐著糾結了半分鐘,又叮叮咚咚彈了一首櫻花,自己改了調。

秦深垂眸看著她,眸色一點點變深。

一個年輕的,容貌出眾、穿著優雅的姑娘。她不是來求職的,而是受邀被請到自己家裏,給自己治病的。可她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地局促。

她對人的視線十分敏感,與人對視時會率先挪開視線,哪怕是此時側對著他,被他的視線鎖住的時候,手指也會不自覺地發顫。

這是個自卑怯懦的姑娘。

秦深見過很多人,因為做的是傳媒業,也曾接觸過一點社交心理學,不動聲色地審視別人幾乎成了本能。看在眼裏,沈默不語。

可此時讓秦深更在意的,更享受的,卻是另一事。

讓他連續睡了一禮拜好覺的姑娘,還有那雙有魔力的手,此時離他只有半米遠。

不再有那些沒法屏蔽的亂七八糟的VIP彈幕,她也不再需要時不時地蹦出一句讓人心煩的“謝謝XXX送的禮物”,她摘下了遮臉的深色口罩,懷裏也沒抱著那只懶洋洋還掉毛的貓。

叮叮咚咚的玻璃音不再是經由錄音設備傳到他耳機裏的,而是真真切切的,只有他一人能聽得到。

坐在他面前的、比直播時更專註的、專屬於他一人的。

——真讓人著迷。

秦深眉頭舒展開,微醺似的闔上眼,連原先漲得發疼的太陽穴都不再蹦跶了,心情愈發愉悅了兩分。

短短一首櫻花,何有時彈了兩遍。她沒學過音樂,音準也不好,杯琴只會敲十幾首曲子,可惜這會兒面前的杯子太少,想了想,沒有能彈的了。

“很好聽。”

曲子太簡單,孫堯生怕自家主子不滿意。可下一秒,他眼睜睜看著自家主子翹了下唇,像大尾巴狼誘拐小紅帽似的擠出一個生澀的笑:“何小姐吃過早飯了麽?”

“不用不用。”何有時忙擺手:“我不餓的。”

不餓,言外之意就是沒吃。秦深|喉頭上下滾了滾,跟孫堯揮了揮手:“下樓去買點牛奶,家裏沒了。”

孫堯扭頭就走,換鞋出門的短短一分鐘,聽到秦先生變了個語調,幾乎算得上溫和地問:“何小姐叫什麽?……有時?有時,你直播用的ID是‘有時說’?化用了名字是嗎?……恩,很有新意……你想喝點什麽,橙汁行麽?”

孫堯默默關上門。

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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