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換回自己的衣服後出來，那個絡腮胡的男人已經坐在外面滿臉不耐煩地等著他。見他出來直接就扔給他一張紅色的帖子, 隨口道, “這是之前一直圍著你繞的薛大人讓人送來的, 薛大人惹不得，你不喜歡也去走一遭，好好哄哄薛大人。”

說完後絡腮胡男人擺了擺手，也不讓秦昭反駁就道, “我還有些事情, 秦明你自己看著辦, 現在可不是以前的竹蘭坊了, 聽話的人才能繼續留下來。”

秦昭望著他離開, 剛想把帖子撕成兩半的時候，餘光就掃到了帖子正面的一個“梨”字。

“梨園？”

秦昭的視線落到了梨園兩個字上面, 纖長的手指輕輕劃過上面的金沙，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笑，這可真是來得太湊巧了。

剛才安慰秦昭的小姑娘一直沒離開，見秦昭的表情，莫名就覺得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之前他也會笑, 但是似乎從來不會笑得……這麽地邪性。

小姑娘糯糯地問道，“秦明, 你要去梨園嗎？”

秦昭低頭看她，小姑娘大概十一二歲的模樣, 只到自己的腰間，臉上還帶著嬰兒肥, 此時正用擔心的眼神看著秦昭。秦昭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是啊，畢竟是肖管事要求，我總不能拒絕。”

小姑娘聽到“肖管事”三個字，腮幫子鼓了鼓，然後整個憋了下來，“……還是以前的竹蘭坊好，前幾天年哥哥被肖管事帶了出去，回來時全身都是傷……”

後面的話小姑娘越說越小聲，最後大概是不想說那個年哥哥的事情，突然就移開了話題，仰頭看秦昭，“那個薛老板不是什麽好人，年哥哥說他出去那天也有薛老板在場，秦哥哥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秦昭看著小姑娘真誠的眼睛，捏了捏她的臉頰，“沒事，我不會有事的。”安慰完小姑娘，秦昭轉念就算計起了怎麽在民國殺人而不被人抓住的問題。

薛老板的車子是半小時後到竹蘭坊的，絡腮胡子的男人也就是肖管事知道薛老板人來後，立刻就過來找了秦昭，拽著他出了竹蘭坊。

那個薛老板身高一米六，身材矮胖，臉上都是贅肉，油光鋥鋥的。他一笑，那贅肉就擠在了一塊，形成了一條又一條的溝壑，本來就細長看不清的眼睛這一下子更是成了一條線。

薛老板瞧見秦昭出現，那笑就扯得更大了，上前伸手就想牽過秦昭的手，不過還沒碰到秦昭就被他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薛老板楞了一秒，眼神有一瞬間的不悅，但是瞥見秦昭白皙俊美的側臉，那不悅很快就被他收了起來，盡量讓自己表現得落落大方，脾氣很好的樣子。

“秦明，來，上車。”薛老板過去把車子後座的門給拉開，對著秦昭招了招手，“今兒梨園有電影上映，聽說還是外國片子，等會就開演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對對對，秦明快，還不趕緊上車陪薛老板看電影去。”肖管事適時出來推著秦昭就到了薛老板的身邊。

秦昭默然地坐進了車後面，薛老板看著他安靜坐在自己車內的模樣，嘴角咧得更大了，不耐煩在繼續和肖管事寒酸，拍了拍肖管事的肩膀道，“今兒這事謝謝肖管事了，下次我請喝酒。我們先走了，肖管事先回去吧。”

肖管事瞧著他急色的模樣，只是隱去了自己眼裏的嘲諷笑著點了點頭。

薛老板坐進了車內，就讓司機把車開向了梨園。秦昭偏頭看向車窗外，這還是他穿來這個世界後第一次出了戲園，民國的大上海很熱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穿得很時髦，在前面還有一個大燈牌，燈牌上放了一個紅唇妖嬈的女模特照片。

秦昭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重生回到了現代，不過當看到街上穿著長袍的人，很快意識又被拉回了現實。

薛老板見秦昭一直看著街上的事物，屁股便往他旁邊挪了一下，伸手就抓住了秦昭的手摩挲著，暧昧地笑道，“聽說秦明你這幾天生了病，病好了嗎？病了幾天難不成還不記得上海的模樣了？”

秦昭沒有拉回自己的手，只是微微地低下了頭，佯裝羞澀。薛老板還在自顧自說著話，秦昭被抓住的手，手指往上輕輕貼在了薛老板的皮膚上，只見一只只有蜜蜂大小的蜈蚣出現在了上面，很快就無聲無息地爬進了薛老板的衣服內。做完這一切，秦昭才擡起頭來，大方地給薛老板露了一抹燦爛的笑，楞是把薛老板看得直楞直楞的。

薛老板迷迷瞪瞪的，等他回過神來，梨園的大招牌已經出現在了視線中。他低頭一看，發現秦昭的手不知道何時已經抽了回去，他抓著的那手已經變成了自己的。

薛老板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犯了傻，失去了和秦昭在車上親親我我的時間。薛老板見秦昭擔心地看著自己，好面子的立刻就挺起了胸膛，指著梨園的入口，“秦明，你大概是第一次來梨園吧，等下要跟緊我，裏面大著呢，別走丟了。”

秦昭點了點頭，跟著薛老板就下了車。薛老板為了顯示自己的紳士風度，下了車後就沒再對秦昭動手動腳，而是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護著他，時不時提醒一兩句。

“喲，這不是薛老板嗎？”進到梨園，一個穿著淺色西裝的男人對著薛老板和秦昭這邊就揮起了手來。

薛老板也瞧見了對方，頷首和他打了聲招呼，便偏頭跟秦昭說道，“我一個老朋友，我過去聊幾句，你無聊的話就在附近轉一轉，別走太遠就行。小劉，你好好跟著秦先生。”

喚做小劉的小廝連忙應了聲是。

等薛老板離開後，小劉就開口問道，“秦先生，你有哪裏想去嗎？”

秦昭瞥了一眼四周，這邊人很多，三三兩兩結成伴，有說有笑的，氣氛和諧熱鬧。秦昭卻是不怎麽喜歡這種熱鬧，對小劉道，“前面走走吧。”

小劉聽了立刻就給他帶起了路來。小劉畢竟是薛老板身邊的仆人，來梨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對梨園內部構造還是很熟悉的。大概看出秦昭喜靜，就專門帶他走了一些風景極美，但是人煙稍微稀少的小道。

轉著轉著，秦昭就轉到了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上，這條路兩邊開滿了粉色的花，有些像櫻花，風徐徐吹過時，這些粉色的花就會慢悠悠地飄落下來。秦昭微微頷首，擡起手的時候，一瓣粉色的花瓣就悠悠落到了他白皙的手背上。秦昭看著如此美景，難得地輕笑了一聲。

而在秦昭看不到的角落，一個少年望著他那邊的方向，驀地就通紅了臉頰。

秦昭沒有離開多久，薛老板就讓人尋了過來，說是電影準備開始了。

秦昭回去的時候，觀影的地方已經坐滿了人。在這些人裏面，秦昭還看到了怒目而視的方小竹和他身邊一臉儒雅的中年男人，這個男人應該就是方小竹嘴裏常常念叨著的覆大人了。覆大人也瞧見了秦昭，眼裏有一瞬的驚艷晃過，不過這一抹情緒他收得很快，除了秦昭外，倒是沒有其他人發現。

秦昭淡定地跟著小劉走到了薛老板的位置，薛老板時不時偏頭和秦昭說兩句，不過秦昭的目光一直落到前面的電影屏幕上，倒是不怎麽回應薛老板，弄得薛老板一時間有些語塞，心裏是又氣又覺得秦昭不識擡舉。

可是轉頭瞧見秦昭被若明若暗的光線照到的側臉，他那氣又像是破了洞的氣球，覺得玫瑰帶點刺似乎才更有挑戰性。

秦昭雖然看著電影，但是落到自己身上的好幾道炙熱的目光他還是感受到了，他微微地撐起了下巴，想著除了薛老板，覆大人和方小竹外，還會有誰這般肆無忌憚地看著自己。

兩個小時的電影很快便落幕，廳堂的燈光一下子就通明了起來，梨園的下人紛紛走出來給每張桌子的人都倒上了碧綠的茶水。

薛老板道，“秦明，要不要嘗一嘗梨園的點心，和我們上海這邊能吃到的點心可不太一樣，雖然甜膩了一些，味道倒也很不錯。”

秦昭抿了一口茶，淡淡地嗯了一聲，讓薛老板後面準備的話硬是不上不下，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薛老板，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這是從廣州回來了嗎？”

方小竹那捏著嗓子嬌滴滴的聲音從後頭響起，秦昭一掀眉，就瞧見了他們已來到面前的身影。

薛老板對著覆大人舉了舉手中的杯子，跟覆大人打了聲招呼轉頭就笑著跟方小竹道，“小竹啊，你這消息不靈光啊，我前兩天剛回到上海，這不，趁著今兒有空就出來轉轉。”

方小竹倚靠在覆大人身邊，瞥了一眼秦昭笑說，“薛老板一有空就過來看秦明，小竹在這裏可真得替秦明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了。對了，薛老板你一向認識人多，知不知道廣州來的侯大商。”

秦昭站在一邊挑了挑眉，方小竹這個時候當著薛老板的面提起侯大商，看起來居心叵測啊，這個侯大商不就是之前誆騙秦明感情的人嗎？

薛老板困惑道，“侯大商？”

方小竹似笑非笑地看向秦昭，道，“怎麽？薛老板不認識？對方可是秦明的熟客，和秦明可熟了，你去廣州那會他可天天到秦明的房間做客呢。哎，小竹這嘴巴就是收不住，薛老板你不認識就算了，我就是正好想起這麽個人。”

方小竹這話一出，薛老板的臉色瞬間就沈了下來，而擁著方小竹的覆大人看向秦昭的眼神就暧昧了許多。

秦昭神色平靜，他不惱不怒，淡淡道，“侯大商似乎從未來過我的房間，不知道小竹你是從誰嘴裏聽來了這些不屬實的消息的。倒是我記得，我見過侯大商去了你的房間，還一呆——就是一個晚上。”

記憶中戲子秦明和侯大商相處時身邊總會帶著一兩個小姑娘跟著，現在想起來他們似乎一直沒有獨處過。而秦昭後面說的話並不是爭對方小竹，那也不是假話，只是見到侯大商去方小竹房間的人不是戲子秦明，而是之前小姑娘提過的那個“年哥哥”。對方當時還好心提醒了戲子秦明一句，可惜他那會兒沒有信了罷。

方小竹一下子就慌張了起來，大罵道，“你血口噴人！”

秦昭眼神微冷地看向他，“你肯定？”

方小竹只覺此時的秦昭氣勢凜然得很，望著他冷冽的眼神，一時間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

薛老板的臉色由陰轉晴，嘖嘖了兩聲。而覆大人依然還是笑瞇瞇的，只是攬著方小竹的手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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