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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打假風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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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明清這幾天正滋潤,抓了幾天賭,接連打了七八場勝仗,不但沒收了一筆賭資,還開了二三十張罰單。他並不指望這批人能乖乖交出罰款,只是好處肯定少不了的。果然,除了清早,每天中午、晚上頓頓有人宴請,每天都是中午十一點喝到下午兩三點,睡倆鐘頭晚上繼續喝,直到十點以後。喝了三天,烏明清不敢喝了,酒是別人的,肝膽腸胃可是自個兒的。他怕死,一有人請就開始臨陣脫逃,扔下一句:到家裏坐吧!順利地把酒精轉化成了禮品。今天是他三天來第一次來這麽早。

看見李鵬舉,烏明清微微怔了怔,問李澳中。李澳中大致講了一下。

“什麽?你說那老家夥姓熊?”烏明清的表情怪異起來,仰著臉思考了片刻,臉上露出可怕的神色,吩咐小馬,“去,馬上去把他們追回來,分別關押,我要繼續審訊。”

“可是……”小馬猶豫,“已經關了二十四小時了。”

“再關他二十四小時。出了問題我負責。”烏明清斬釘截鐵地說,神情無比清醒。小馬答應一聲,幾個人發動長安呼嘯而去,還沒到山腳下就把兩人逮了回來。

李鵬舉又回到審訊室氣得脖筋亂跳:“李所長,你什麽意思?你真想違反法律超時羈押?”

李澳中默默無言。

烏明清坐在一邊慢慢地說:“這怎麽叫超時羈押呢?我們明明按時把你放了嘛!只不過再關押一次而已!上次二十四小時,這次還是二十四小時。”

李鵬舉問:“你是誰?你懂不懂法律!”

烏明清回答:“你別管我是誰,我還要問你懂不懂法律?你是不是姓李?山西1·23毒油事件的罪魁禍首好像也是姓李,想必閣下你也認識吧?”

李鵬舉怔了:“胡扯,那跟我什麽關系?”

“胡扯?”烏明清冷笑一聲,“李守義,遼寧營口人,現年五十五歲,1999年在山西太原以工業用油假冒食用油非法銷售,致使兩人喪命,三十多人中毒,事發後畏罪潛逃。跟你很吻合呀!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要認為我的神農鎮治安松弛可以為所欲為,那就錯了。這不,你剛一露頭就落到我們的李所長手裏。”

李澳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烏明清側過頭耳語:“我去方便一下,你先審,就順著這條線索,狠狠抓。”說完溜了出去。李澳中越發奇怪。讓小馬等人守著,悄悄跟著他走了出去,剛轉過後院,就聽見烏明清在廁所裏說話,好像在打手機:“對對對,沒錯。就是他!以前在電視新聞裏見過……熊家棟……沒錯,國家衛生部什麽司的副司長……”

李澳中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烏明清仍在說著:“是李澳中把他逮回來的。李澳中還以為是遼寧那個卷款逃跑的信用社主任……繼續關?二十四小時?……不過這漏子捅得可太大了,關押衛生部的副司長……推到他身上?可——,好吧!您老答應的可別反悔!……嗯,我知道你一諾千金……”

李澳中氣得兩眼發黑,恨不得跳出去猛揍烏明清一頓:竟然出賣我!他冷靜了一下,心想這熊家棟來者不善,估計是打假,而且規格相當之高。自己一鬧,或者能使烏明清和於富貴改變主意另找一個替罪羊,問題是熊家棟怎麽辦?消息已經洩露,時間一拖,打假規格再高也無濟於事。這個熊家棟,防我這個警察比防賊還嚴,寧願被折騰二十四小時也不透一絲口風。一種受辱的感覺填滿了胸膛。他轉身回了審訊室,讓小馬等人出去,關上門,坐在熊家棟的面前:“熊副司長,你的身分已經洩露,幾個小時之內神農鎮上將看不到一件假貨。”他遞出手機,“你自己看著辦吧!”

熊家棟臉色不變地盯著他:“什麽時候洩露的?”

“一分鐘前。”李澳中回答。

熊家棟立刻抓過手機迅速按了號碼:“溫局長,我是老熊,我被關在派出所……別管我!立刻行動!消息剛剛洩露!立刻行動!”

通完電話,他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把手機還給李澳中,和藹地說:“你這個所長,整得我老頭子可真不輕,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李澳中苦笑著:“你為什麽對警察防得這麽緊?”

“地方保護,你們誰能置身其外?老實說,除了人民群眾,我誰都不信。”熊家棟說。

李澳中搖搖頭:“你最好誰也別相信。”

此時神農鎮早亂成了一片。站在派出所的門前向下望去,大街小巷恰似無數條湧動的暗流,人群如蟻,車似馬峰,無數個黑點似的腦袋和火柴盒似的卡車以批發市場為中心向一條街巷擴散開去,瞬間波及了全鎮。

李澳中事後才知道,這次針對神農鎮的打假行動是歷年來規格最高人數最龐大的。以國家衛生部牽頭,聯合國家煙草專賣局、省公安廳、省質量技術監督局成立了一個一行四十餘人的打假團。為了保密甚至撇開了省、市政府打假辦公室,調齊人手在省城匯合後便直奔神農鎮。一路上所有人的手機全部集中,直到神農鎮外了,才說明了此次行動的目標,發還了手機,分散進鎮。此次行動計劃周密行動機密,所有人都躍欲試,打算打個史無前例的大勝仗。但是一進神農鎮他們全部目瞪口呆,根本沒想到神農鎮的制假售假規模竟然如此龐大,原來設想的一點點撲的方案全部落空——如果按照原計劃,只怕端掉一兩個窩點他們就再也見不到一件假貨。無可奈何,四十多人只好分頭住進賓館重新研究。熊家棟等人知道,神農鎮的制假絕不是自己這四十多人能夠端得掉的,只怕四千人也不行。必順重新調查摸點,搞一個詳細的材料,然後才能有備而戰。四十多人開始分頭調查。

熊家棟和煙草局的小郭一組,剛查了兩天,不幸遇上了李澳中給關進了派出所。兩人當晚沒回引起了眾人的擔憂,手機也關著,大夥兒一夜沒睡商討對策,並把此事連夜報告公安廳。廳裏指示,中午以前不見兩人回來立即向地方政府公開身分,取消行動,並全力查找兩人下落。到了第二天中午仍然不見兩人,正準備向丹邑縣委打電話,熊家棟有消息了。

熊家棟一指示,行動組迅速反應,立刻集合人手,分兵三路向事先已經查明的三個制假窩點開去。第一組十五人,由省公安廳的溫漢平副局長率領,開著中巴車直撲鎮子西頭的一個假酒窩點。上了神農大街,只見滿街雞飛狗跳,各式車輛來回奔忙,顯然正在進行戰略轉移,溫副局長毫不理會這些小腳色,徑直向大魚撲去。滿載組員的中巴剛駛過一個街口,一個年老的婦女突然從人叢中猛撲過來,中巴車緊急剎車仍是避讓不及,隨著慣性拖出兩條長長的黑色輪胎印,把那老婆子撞飛了出去,叭嘰一聲摔落在人行道上。

溫漢平頓時面無血色,還沒反應過來,汽車四周黑壓壓地擁來數百人,男女老少什麽人都有,將中巴車圍了個水洩不通。這些人怒火填膺,叫罵著舉起石頭、磚塊、棍棒甚至鐵鍁將車窗砸了個稀裏嘩啦。破碎的玻璃濺到打假隊員的頭上、臉上、身上,隊員們一個個驚恐萬狀,全躲到車廂中央。人群還在怒罵著。

“這幫混蛋撞死了人!”

“嗚——,是我媽呀!媽,你好可憐吶——”

“打!打死他們!”

人群越聚越多,轉眼間中巴車四周已經圍了上千人,巨大的人力推擁著汽車迅速向前滑去。司機縮在方向盤底下一按剎車,汽車吱地停住,擁擠的人群像割翻的麥浪一樣嘩地摔倒了一大片。頓時老人呻吟,小孩哭喊、婦女尖叫,場面混亂不堪。人群沸騰了,火苗在每個黑黝黝的臉膛上燃燒。怒罵聲中,七八個人砸碎擋風玻璃跳進車內把司機擡起來扔了出去,剛一落到地上,人群立時撲了上去拳打腳踢撕扯啃咬,司機疼得哭爹喊娘。

這時有人打開了車門,村民們像一鍋稀粥似的從車門裏擠,從車窗裏跳,試圖把打假隊員們全揪下去。年輕的隊員也急紅了眼,把溫局長等人圍在中間,大聲喝罵著用身體抵擋著瘋狂的村民們。車廂裏激烈地搏鬥著,幾乎每個人的身上都濺上了鮮血,也不知道是誰的,自己也感覺不到痛。圍在車外的人急紅了眼睛卻遞不上手,一齊發喊,推著中巴向前沖去。司機正在挨打,方向已經失控,車勢越來越快,劃了一個大大的弧形,轟地撞上了臨街的一堵墻壁,汽車立時破壁而入,撞塌了半堵墻壁卡在了中間。磚塊瓦石揚起的塵土爆炸般飛向半空,籠罩了整輛汽車。車裏正在撕打的人全成了糖葫蘆,粘在一起轟地飛向了車頭,頭上腳下橫七豎八擠做一團。一時間車廂裏平靜了下來——誰也爬不起來了。

李澳中接到報警電話,平靜地告訴熊家棟,你的人在大街上撞死了人,已經陷入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說罷喊了一聲:“小馬,集合所有人員——出發!”

烏明清神情不安地坐在副駕駛位上,李澳中看也不看他,拉響了警笛。熊家棟要跟著去,李澳中把他攆了下去:“你去也沒用。別忘了你現在仍是嫌疑犯,我們烏所長要拘禁你二十四小時呢!”一踩油門,長安車猛地躥出,淒厲的警報聲響徹了大街。

“澳中,你聽我說——”

烏明清張口欲言。李澳中打斷了他:“你什麽也別說了,這次是個史無前例的通天大案,還是想想如何善後吧!”

在溫漢平組撞人的同時,省質量監局副局長盧子安率領的第二組已經駛上了盤山公路。他們的目標是葫蘆嘴村,查的正是於渤海的地下煙廠。當然,對盧子安等人來說,幕後老板還是個迷,只是接到了線報而已。中巴車飛快行駛,車輪不停地在懸崖峭壁的邊上打著彎,隊員們提心吊膽。剛轉過一個彎,司機猛然發覺前面路中央停了一輛載重帶拖大卡車,看樣子是拋了錨。奇怪的是周圍沒一個人,只有這大卡車孤零零地一動不動。盧子安氣得不住罵娘,這盤山公路只有四五米寬,一側是山峰,一側是斷崖,這大卡車一下子就塞滿了整個路面。連過個人都得從車底下鉆過去,中巴車如何能過?

他命司機下去檢修,司機側著身子從山壁旁擠了過去,爬進駕駛室擺弄了一會兒,無可奈何地回到車上:“局長,天王老子都沒辦法,不但少兩個輪胎,這車連發動機都給卸了。”

盧子安狠狠地捶了座位扶手一拳,氣得大罵不止:“媽的,這一定是那幫制假分子搞的鬼,行動這麽迅速!這兒離葫蘆嘴還有多遠?要不咱們下車步行?”

“三十裏。”司機回答。

盧子安不說話了。他想了想,摸出手機給溫漢平打電話,沒人接,又給第三組國家煙草專賣局的處長謝隆基打,這回一打就通。他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氣得噓噓直喘。謝隆基嘿嘿苦笑:“老盧,別說你了,我的遭遇更離奇。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兒嗎?我在派出所,和熊司長一塊兒,讓一幫農民給關起來了!”說完把情況介紹了一下。盧子安不信,又聽一遍,不禁呆若木雞,怔了半天,忽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淌了出來。一車人莫名其妙。

原來謝隆基率隊撲向一家假煙窩點。這就是白恩茵低價轉讓給馮世貴的那家。這個窩點位於一家農舍,竟然在這家農舍屋子正中央的地下,搬開偽裝地道口進去一看,霍,好大的地道,深入地底三米,面積足有三百平方米。神農鎮這個地方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挖地洞。此地地處山區,挖開薄薄一層地面土壤,以下全是碎土和碎石,極其容易修地洞,只需要把碎石、碎土挖出來就行,剩下的巨大石塊恰好起到支撐地面的作用。抗日戰爭、國內戰爭和建國初“深挖洞廣積糧”時期,這類地洞非常盛行,幾乎家家都有。只不過謝隆基他們見到的是其中的佼佼者而已。如此秘密自然不虞被人發現,這也正是馮世貴執意要從白恩茵手裏購買的原因。只是不知怎的竟然被人告了密。

更令謝隆基等人吃驚還是這個假煙窩點。人自然早跑光了,只是機器還留在原地,這就是以令他們目瞪口呆。這座地下工廠設備之先進、配套之齊全在中國的打假史上簡直聞所未聞,一共三條生產線,卷煙機、接嘴機、切線機、包裝機應有盡有,每樣三套,另外,還有覆烤設備、鍋爐、380伏的三相變壓器……設備之齊全不啻於一個煙廠。僅僅那種卷煙機一臺單價就達四十五萬元,每分鐘生產卷煙三千支以上。每套設備三分鐘生產一件,一件至少獲利一千元,一小時即獲利兩萬元。也就是說這座地下窩點每小時生產六十件假煙,制假者一個小時就可獲利六萬元。驚人的利潤,無怪乎有人敢冒絞首的危險。謝隆基感慨不已。

一個隊員在遠處叫,謝隆基過去一看,天!居然還有個洞穴,是個大倉庫,裏面裝滿了成品半成品的卷煙,二十五公斤一桶的接嘴膠、包裝膠,堆得比人還高,最引人註目的是數百麻袋金黃金黃的煙葉。制假哪用得著這麽好的煙葉?謝隆基心中疑惑,過去一看,全他媽的劣質煙葉,用硫磺泡過的!

打假組正在拍照、清點,地洞裏吵吵嚷嚷來了四五十個農民,一下來就問:“哪個是老板?老板呢?媽的,快出來!”

謝隆基問:“你們幹什麽?”

“你就是老板?”一個領頭的說,“你欠俺們的十萬塊錢啥時候還?都他媽拖了一年了!再不還俺砸爛你的卵蛋!”說著就要動粗。

謝隆基心知不妙,連忙解釋自己是北京來打假的,老板早跑了,還把證件拿給他們看。那人看也不看一手打落:“少給俺來這套,欺付俺不識字?俺告訴你,今兒個你不還錢不行!咱派出所去!”

謝隆基沒想到這幹人這麽理直氣壯,難道不是來搗亂的制假分子,真是討債農民?不可能。不可能這麽巧。農民在執法隊面前根本不敢這麽狂。

農民見他猶豫,紛紛破口大罵,一擁而上把他們圍了起來就往洞外拖。謝隆基大叫:“我是北京來的,來打假的,不信你們可以問你們縣委書記——縣長——”誰還叫他的,早有人上去夾住脖子卡住腰,把他們往洞外拖。農民們一個個膀大腰圓,又在田裏練出一身力氣,兩三個抱一個,叭嘰叭嘰全給扔出了洞口。一到地面上,只見院子裏還站著二三十個,一見有人給扔上來立馬摁住。“走!派出所去!”拖著就走。

隊員們想保護查獲的制假設備,拼死不去。農民們也不著惱,嘿嘿一笑,四五個壯漢同時舉胳膊托腰,把他們四仰八叉地擡了起來。這下子不去真不行了。

剩下那幫農民繞著中巴車不停地轉圈,犯了愁。沒人會開車。有人拉開門把司機拉了下來杭喲一聲也舉了起來,上車拔掉鑰匙,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派出所。謝隆基滿肚子是火,身上卻使不出力氣,幹脆破口大罵。他一罵,隊員們全罵了起來。農民們涵養還不錯,理也不理,充耳不聞,喊著杭喲杭喲的號子,步伐整齊地向北走去。

至此,打假隊的行動一敗塗地。

到了派出所,謝隆基“驚喜”地發現熊家棟和小郭竟然也在,只是派出所的警察卻一個不見。農民們把他們扔在了地上,熊家棟趕緊把謝隆基扶了起來,各自一說情況,均是面面相覷。派出所沒人,農民們就代行警察職責,前門後門全上了崗,把他們嚴密得監管起來。過了半個小時,盧子安一組也來了,農民們禮貌地讓開,一進去也給封鎖了起來。打假隊三十多人一籌莫展。碰上這班不識字的農民有什麽辦法?熊家棟等人更擔心著溫漢平組的安危,打假倒在其次了。可惜,身上的手機、筆記本電腦甚至相機等物全給農民們搜了去,想聯系一下也沒法子。

李澳中等人趕到的時候,事件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大街上黑壓壓地聚集了上千人,一個個神情狂熱,聲嘶力竭地喧嚷怒罵。另有一二百名壯漢正手持鐵鍁、鋤頭、木棍在圍攻那輛一半嵌在墻壁中的破爛不堪的中巴車。有幾名打假隊員給拉下了車正被按在地上痛打,剩下的隊員寧死也不下去,緊緊守衛著門窗和農民們展開慘烈的搏擊。呼喝聲、慘叫聲,玻璃碎裂聲和鋼鐵交擊聲震動了大地。

烏明清和小馬等人呆呆地看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烏明清見李澳中拔出手槍頂上子彈,連忙攔住他:“澳中,人太多了,你別進去,還是……還是另想辦法吧!”

“烏所長。”李澳中冷冷地望著他,“怕人民的警察絕不是好警察。聽我的命令,除我之外一律把槍退掉子彈。”他提著槍爬上長安車頂,只見人頭攢動黑乎乎的一片,自己離著被困的中巴至少有五百米遠。他心一橫,一扣板機,砰!砰!砰!槍聲震動了大地。人群剎那間靜了下來。“鄉親們,我是派出所副所長李澳中!”他舉起喇叭大喊,“現在,聽我的指揮,所有人都往後退——”

眾人一動不動,轉回頭漠然望著他。眼前一片白花花的面孔,千百道敵意的目光射在他身上。“鄉親們,這麽多年來神農鎮平安無事,大夥兒該賺的錢都賺了,該發的財都發了,難道到頭來非要毀了這個鎮子!你們圍攻的人是中央派下來的,是省公發廳派下來的。你們圍攻他們,想一想會有什麽後果!”

“他們撞死了人!”黑色的腦袋中有人大喊,“這些當官的到哪兒都是耀武揚威的,根本不拿老百姓的命當回事。鄉親們,揍他們!”

“對,揍!揍他們——”人群中又有人跟著應和。

“李澳中跟他們是一夥的,一塊兒打!”

此話一出,上千的人群,一時針落可聞,人人都在盯著李澳中。烏明清仰起臉低聲告訴他:“是鎮南頭的董大彪。”

李澳中冷笑了一聲,又一扣扳機,砰——,槍聲震得人人臉上變色:“董大彪,你他媽有種就過來,站在車上,讓人人都看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貨。鄉親們,他們撞死了人,犯法的是他們,自然會有國法來制裁。你們要打死了人,犯法的就是你們,誰敢動手誰就陪他們去蹲監獄——”

離著一百多米遠,鎮政府那幫人滿面驚恐地發楞。賈和生一手搔著頭皮,一手拿著手機,左一個電話,右一個電話不停地拔著,聽著電話裏的指示,只是頻頻點頭,卻是一動不動。

李澳中一邊說著,一邊命令警車緩緩駛進人群。警報聲淒厲地在人群中響起,李澳中一手提槍站在車頂,大聲地喊話,老百姓經受不住這樣的震撼,臉色恐慌起來,紛紛讓開了路。“神農鎮的每一個人,我李澳中都對你們知根知底,別以為躲在人叢裏隨大流偷偷打一拳踢一腳,我就不知道你是誰。今天這事,如果到此為止,我保證不再追究,讓你們安安心心回家過日子去。再敢有人背後挑唆,我當場就斃了他!”李澳中咬牙切齒,又一扣板機,砰——。農民們膽寒了起來,又聽見李澳中一聲喊:“都回家去吧!”誰還敢停留?要是外地人,管他省裏還是中央的,這麽多人打了他也沒人知道自己,李澳中就不一樣了,這一畝三分地上誰不害怕。土生土長知根知底的,說不定啥時候半夜三更就摸到自己家裏了。人人都這樣想,沖鋒在第一線的農民尤其害怕,眼看李澳中提著手槍站在車頂越來越近,紛紛拋下家夥作鳥獸散,仗著地形熟,哧溜哧溜轉眼之眼間鉆沒了影。他們一逃,外圍的老百姓更是走為上計,一千多人散向四面八方,大街上頓時亂了套。

李澳中跳下警車,帶著小馬等人沖到中巴車旁。現場簡直慘不忍睹,車四周躺滿了打假隊員,渾身是血,不停呻吟著。車廂裏的七八個人還好一點,也是滿身鮮血鼻青臉腫,衣服扯成一條一條的,所幸四肢倒還完整無缺。烏明清打電話叫急救車,小馬等人把車裏的人攙了下來,隊員們一個個驚恐萬狀,有的一踏上地面就昏了過過去。

“快,找司機!找一下小孫司機!”溫漢平顫顫巍巍地下來,揪著李澳中便說。

烏明清等人去找,片刻工夫,人找到了,原來給扔在了一條臭水溝裏,滿身都是泥汙,傷勢卻並不是很重。“一到溝裏我就鉆進了下水道,他們打不著我。”司機露出潔白的牙齒,得意地說。

是役,打假隊重傷二人,輕傷十一人,還損壞中巴車一輛。可謂損失慘重。非但如此,他們這幾天調查到的材料、證據還有謝隆基組查封的制假設備全都不翼而飛。看守派出所的那幫農民看到大街上的人群已經撤退,拋下從打假隊身上搜到的物品逃之夭夭。等熊家棟等人追出來,連一個人影也沒了。地上的物品倒一個不少,相機也在,只是裏面的膠卷卻被拿了去。盧子安氣得不住罵娘。

三組人馬湊在了一起,都對各自的遭遇感到離奇,除了熊家棟和小郭稀裏糊塗給李澳中逮了起來實屬偶然,其他事件可以肯定是有人在幕後做了手腳,否則根本不能如此巧合,包括撞死的那位老婦人。一想到撞死了人,隊員們的心情又沈重起來,無論打假再怎麽正當,你遭到的冤枉和毒打再怎麽顯而易見,但撞死一個無辜的老人就完全使你站在了被告席上,除了接受人民的審判,你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為自己辯解,尤其自己這些人是國家幹部,是執法者。在貪汙腐敗導致官僚遭到老百姓切齒痛恨的今天,可以想見這會處於多麽不利的位置。這幕後策劃者也真厲害,不但信息靈敏、反應迅速,而且反擊手段又準又狠,甚至不惜犧牲人命,一下就切中了打假隊員的七寸。

事件完全平息後,縣委的車隊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武警中隊,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看到現場的慘狀,又聽了熊家棟等人報上名號,書記和縣長們嚇得臉都青了,先把鎮長賈和生等人痛罵一頓,才發出一系列指示處理善後事宜。緊接著命令烏明清和李澳中,立即抓捕打人兇手。一直忙碌到傍晚,縣委和打假隊的人馬才離開神農鎮回了縣城,小鎮慢慢平息下來,溶入安寧的夜色。

一個星期過去了,有關“神農鎮打假事件”的處理結果還沒有出來。據說縣委和市委堅決抵制來自上級各方面的壓力,力保神農鎮。雖然打假隊在神農鎮了解到的情況駭人聽聞,但畢竟只揭開了冰山一角,因此除了要求追回那套已被查封的制假機械外也沒提別的要求。至於撞人、打人的事件,縣交警勘查現場定性為交通意外。那麽村民聚眾毆打也就有了前因,屬於過激反應,打假隊只好吃了個啞巴虧。

這時洛陽警方發過來一份通告。一周前,在洛陽西北十公裏處山澗邊發現了一具男屍,死者身高1.72米,體重73公斤,年齡在60-65歲之間,因為顱骨遭受猛烈打擊導致顱內大面積出血而死。死者面部已被砸毀,無法辨認,身上沒有任何可供證明身分的證件。經過檢查,在死者的鞋子裏發現有大量的石英碎片,其成分為太行山一帶所特有,因此懷疑此人是太行山一帶居民或長期在此地生活。望接到傳真的各警區訪查有無以上特征的失蹤男子。烏明清順手交給李澳中去調查。

“媽的,烏明清借這個來搪塞我,他是怕我攪渾了神農鎮這渾水呀!”李澳中揉成團剛想擲出去,心裏忽然一震,湧起一個無比驚人的念頭。失蹤人員……60-65……要說魯一刀也算是失蹤人員啊!他又詳細看一遍。不錯,體重、身高大致吻合,他也是一個星期前失蹤的。太吻合了。

李澳中全身冰冷。他怎麽會被殺了?沒有可能呀!而且兇手故意砸爛他的面部,不可能是突然起意,只可能是蓄意謀殺。現在最要緊的是弄清楚死者到底是不是他。老天爺,可千萬別是魯一刀。他急匆匆去找魯狗剩。這家夥正在屠宰一頭大豬,滿手鮮血淋漓。李澳中讓他看了看死者特征簡介,還沒看完他就搖頭:“不……不是!絕對不是!”李澳中揪住他衣襟:“你小子給我看完!”

魯狗剩看了半天眨了眨眼,齜牙咧嘴縮脖子皺眉,為難地說:“唉,李所長,這也就是你,換個別人我理他個球!說實話,這人九成九就是我那老爹,我敢跟你打保票。問題是……他死就死唄!還死那麽遠幹嗎!我跑一趟把屍體運回來不得花一大筆錢嘛!”

李澳中的心一下子就沈了下去:“你沒認錯?”

“嘁——,誰愛認這個!”魯狗剩說,“李所長,我知道這老家夥一死你也攤上事兒了。這樣吧,我魯狗剩急人所難俠義為懷,只要路費和吃住公家報銷,你李所長讓我幹嗎我就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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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你就跟我跑一趟洛陽吧!”

李澳中通過縣公安局和洛陽警方聯系,洛陽方面正頭疼,一聽有線索,大喜,連連來電話催他們去。李澳中和他的鐵哥們、縣公安局刑偵科科長葉揚帶著魯狗剩來到洛陽,一認屍,魯狗剩說:“沒錯,就是他,我爹。”

李澳中後悔得簡直想抽自己一頓,他有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那本筆記的秘密,才使得魯一刀被殺。但這樣一來就指向了一個結果:於富貴是兇手。這可必須慎重,以於富貴的身份,這種結論一旦提出來自己就沒有絲毫退路了。而他現在所有的證據僅是憑借一本“來歷不明”的筆記本的推測,沒有人會相信的。因為即使於富貴和魯一刀在30年前殺過人,那也早已過了追溯期。況且當時他們殺人的知情者並非魯一刀一人,於富貴沒必要殺死魯一刀滅口。因此李澳中對自己的判斷也不敢確定,現在最佳的辦法就是拋開這本筆記,以刑偵的方式來辦這樁案子。

葉揚問:“你認為是什麽人要殺他?”

葉揚和李澳中同歲,同上一個警校又同時分配到一個警隊,關系好得讓兩人的老婆都有點妒忌。葉揚是刑警隊首屈一指的微量物證專家,李澳中不止一次“誇獎”他,對犯罪線索的嗅覺靈敏度超過了警隊的任何一條警犬。葉揚性格比較細膩,兩人作拍擋,向來一個幕後一個臺前,李澳中破獲的十幾樁大案,60%的線索都是葉揚分析出來的。李澳中對他的判斷能力很服氣。

“很難說。”李澳中努力拋開筆記的影響,皺著眉說,“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有什麽非殺不可的理由?財殺?有一定的可能性。據魯狗剩說,他出門時應該帶著不少錢。”

“應該?”葉揚問,“他不能確定?”

李澳中笑了:“你知道,一個貪財重利的不孝子對老爹的錢袋往往敏感得很。這魯一刀看來也不是什麽豪爽的人,一直沒讓他兒子找到。”

“看來數目不少吧?”

“據魯狗剩講,魯一刀曾經打算另起一間瓦房,跟兒子分開過。一個老人,敢脫離兒子,沒個五六萬的不太可能。”

“他哪兒來這麽多積蓄?賣病豬?”

“不知道。”

兩人絞盡了腦汁卻是毫無頭緒,到發現屍體的現場看了看,這裏是一條公路下的碎石灘,河邊灘頭長著茂密的長草。根據地上的噴射狀血跡以及屍檢結果斷定,這裏是第一現場。

“你們怎麽考慮?”洛陽的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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