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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定 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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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殘葉隨風,舞動影亂往事。殿中沈寂香渺,沈湎斑駁流年。

一聽葉歡說《萬裏江山圖》中竟藏著金龍訣的秘密,不要說雲夢公主等人悚然動容,就算姚廣孝、無法主持都是目光一閃,流露滄桑幾許。

金龍訣的秘密?

金龍訣有什麽秘密?《日月歌》中起首一句,不就是提及到了金龍訣?眾人等苦苦追尋,還不是想破解《日月歌》之謎?

“金龍訣現天一統,南方盡平北方聳。”

這《日月歌》的第一句,“南方盡平北方聳”之意,眾人早就知道,可金龍訣現究竟是什麽意思,眾人並不知情。

為何金龍訣出現,天下就會統一,難道說這金龍訣真的有不可思議的神力?

沈寂徐徐,雲夢公主終於叫道:“什麽是金龍訣?”相比之下,她無疑是最沈不住氣的一人。

葉歡微微一笑,望著無法主持道:“其實我知道,主持當然能回答這個問題。”

無法主持冷哼一聲道:“你既然知道,為何不爽快地說出來?”

葉歡神色謙遜道:“在下聽到的都是流言,不敢保證是否正確。主持曾經經歷過,自然說得更詳細一些。”

眾人心中奇怪,忍不住又看那無法主持的長眉白須,如同望著逝去的年華,同時揣度著那主持的身份。

無法主持冷冷笑道:“焉知你小子不是想從我口中得知更多?”葉歡雙眉一動,含笑道:“既然大師不願多語,小子就不揣冒昧,獻醜說說。”頓了下,等眾人均望過來,葉歡才道:“想明……太祖雄才偉略,自不用我多說。但其實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太祖其實和劉伯溫一樣,有種未蔔先知之能!”

眾人又是一驚,面面相覷。

雲夢公主呵斥道:“讓你說金龍訣的秘密,你怎麽扯到太祖身上了?”

葉歡一笑,“這位若想聽金龍訣的秘密,最好還是聽我講下去。因為我說的事情和金龍訣有關——有很大的關系。”

雲夢公主微愕,雖是不解,終於不再打斷。

葉歡緩緩道:“當年太祖本也當過僧人……此事在道友主持面前提及,當然少了些忌諱。但當年若有人敢在太祖面前提及此事,無不落得殺頭的下場。”

這件往事眾人均是知曉,雲夢公主聽葉歡議論明太祖,急於想知金龍訣的秘密,倒不追究葉歡的妄言之罪。眾侍衛見上師、公主都無意見,自然也不會對葉歡呵斥。

葉歡又道:“當年都說太祖是因為忌諱身份,要樹立威信,怕人輕視他的出身,這才諱疾忌醫。可太祖雄才偉略,如何會在這些事情做文章?想英雄不問出處,當年漢太祖劉邦豈不也是個無賴出身,但圖一代偉業後,有哪個敢於輕視?相反……更多人會因為漢太祖的出身而敬仰他的豐功偉績。明太祖大智慧之人,如何會忌諱這點?”

眾人倒覺得葉歡說得有些道理。

雲夢公主第一次想到這點,心中奇怪,立即問道:“是呀,為什麽呢?”

葉歡緩慢道:“有人感覺太祖行事不合情理,暗中推測。但很少有人知道,太祖這麽做,其實是為了掩蓋他當僧人時……見到金龍訣一事!”

眾人詫異不解,但見葉歡終於說到正題,專註地聽下去,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葉歡語氣中帶分神秘,突然又道:“元末之年,群雄逐鹿,太祖絕非算是當年最具實力的力量。想劉福通、徐壽輝、陳友諒、張士誠等人,均是一時翹楚之輩,大元百足之蟲,雖死不僵,亦是不容輕視,但唯獨太祖能脫穎而出,一統天下,你們說是為何?”

眾人不語,心道這個問題倒很難講。同時又有不耐,暗想你說金龍訣,為何非要說這些陳年往事呢?

衛鐵衣開口道:“太祖能如漢太祖般禮賢下士,知人善任,文有劉伯溫、宋濂等人相助,武有徐達、常遇春等人協助,自然能一統天下。”

葉歡笑笑,反問道:“太祖手下的徐達、常遇春的確是一時猛將,劉伯溫、宋濂也是無雙文臣,但旁人既能稱雄,和太祖一爭天下,難道說那些人均是渾渾噩噩的無能之輩?想徐壽輝當年,遠早太祖起事,揮兵千裏,打得大元猛將丟盔卸甲,手下豈能盡是平庸之材?徐壽輝當年紀律嚴明,深得民心依附,更勝明太祖,其手下趙普勝、倪文俊、陳友諒等人可說是文武雙全,一時無二,丁普郎、項普略、歐普祥、陳普文等人威猛無雙,百戰百勝……”

衛鐵衣不服道:“他們若真的如此威名,怎麽少聽人言?”

葉歡放聲長笑道:“都說衛鐵衣是為五軍都督府一時豪傑,不想今日一見,見識不過如此。”

衛鐵衣臉色漲紅,幾欲拔刀,可見葉歡竟還淡定自若,摸不清對手的底細,終於沒有出手。同時心中驚凜,不知道葉歡如何知道他的身份。

這個葉歡看似經商公子,怎麽會如此精熟陳年往事,同時對他們的來歷了如指掌?

秋長風一直沈默,似乎琢磨著什麽,此刻終於開口道:“歷來成王敗寇,聖人孔夫子都筆削春秋,述而不作,後代史官削削改改,只為固帝王之業,早是定律。”

葉歡向秋長風望去,緩緩點頭道:“秋兄此見倒是真言。歷代史書,均由勝者編寫,漢太祖成事,這才成全三傑之名,若是當年楚霸王為帝,削書立史,後人又有誰知道張良、蕭何、韓信之輩呢?明太祖得了天下,常遇春這才能成為大明第一猛將,若真的是張士誠、陳友諒稱帝,只怕常遇春也難享亂世第一猛將的威名。”

眾人雖覺得葉歡此言很不舒服,但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也有些道理。

葉歡見眾人臉色迥異,像是看出了眾人的想法,續道:“遠的不說,只說當年鄱陽湖一戰,太祖、陳友諒揮兵鏖戰在湖上,勝敗之勢數番轉移,陳友諒手下無敵將軍張定邊屢壓明太祖,甚至一舉擊沈太祖所乘大船,太祖生死一瞬之際,幾乎就沒了大明的天下。那一戰若太祖不幸,怎有大明王朝,後人誰能傳頌劉伯溫、宋濂、徐達、常遇春等人?”

眾人默然,知道葉歡說的是當年朱元璋、陳友諒爭奪天下時至關重要的一戰——鄱陽湖水戰。

那一戰可說是驚天駭地,鬼神皆驚。

硝煙散去多年,但朱家提及往事,都是心中忐忑,不能不說僥幸。

鄱陽湖水戰後,陳友諒最終兵敗,但朱元璋亦是元氣大傷,幾乎死在湖中,戰況慘烈可見一斑。

葉歡環望眾人,又道:“但明太祖幸運,終究取勝。取勝的關鍵卻在於常遇春伏在水底半日,遽然水中爆起,一箭射傷了陳友諒的手下第一大將張定邊。”

那無法主持聽及此事,臉頰突然聳動了下,更顯臉上傷疤猙獰。他眼中有厲芒閃動。似乎覺察到什麽,扭頭望去,見到秋長風正移開目光。

那主持輕輕一嘆,望著那墻上的山水圖,喃喃道:“萬裏江山,好一個萬裏江山。”他嘆息中有分豪情壯志,但更多的卻是往事如煙,英雄落寞。

葉歡道:“常遇春一箭射在張定邊的臉上,但張定邊重傷之下,還能一舉重創常遇春,打得常遇春五臟俱傷,脈絡移位。後來常遇春北伐歸途暴死,別人不明所以,但知情人都知道是常遇春在當年鄱陽湖水戰的傷勢反覆罷了。鄱陽湖水戰,張定邊重傷之下,還能護主殺出重圍,張定邊離去,明太祖這才艱難取勝,常遇春後來養傷近一年,病榻中不得不感慨道,‘天下英雄歸湖廣,湖廣豪傑看普郎。普郎雖勇亦要拜,拜我定邊獨囂張!’”

葉歡最後幾句說得朗朗上口,豪情勃發。

眾人心中默念那幾句話,只感覺話語鏗鏘有力,同時一股豪氣湧上心頭,不能自已。

只有雲夢不明所以,問道:“這幾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葉歡解釋道:“這首詩是說經鄱陽湖一戰,就算常遇春都不能不嘆服,當初天下英雄好漢,盡出湖廣,也就是出在徐壽輝、陳友諒所在的地域。但湖廣好漢,還要看趙普勝、丁普郎、項普略等人的臉色。說來也怪,當初湖廣好漢,很多都有一個普字,因此那裏的人,稱呼這些人為普郎。鄱陽湖水戰,這些人均是中堅之力,殺大明勇士無數。但這些普郎雖勇,還是要拜服一人,那人就是……張定邊,元末亂世真正的第一好漢!”

雲夢公主聽到這些往事,又念到“拜我定邊獨囂張”一句,想著當初張定邊縱橫鄱陽湖的威風,也忍不住嘆息道:“原來世上居然有這種好漢,我什麽時候能見到這種人一面,才算無憾。”同時斜睨了秋長風一眼,多少又帶分不屑。

她當然是覺得秋長風頭腦活絡,但絕對算不上好漢的。

葉歡突然斜睨了無法和尚一眼,緩緩道:“張定邊現在還沒死。”

那無法和尚眼中突然厲芒一閃,臉色森然。

眾人一驚,雲夢、衛鐵衣都追問,“他沒死,他在哪裏?”他們實在難信,因為從當年到現在,大明已經三代君王,張定邊沒死,那還不快到百歲的年紀?

葉歡目光從無法和尚身上移開,輕淡道:“我又如何知道呢?”

雲夢公主難掩失望之意,秋長風目光閃爍,突然道:“葉公子說了這多往事,很是精彩,但你究竟想說什麽呢?”

葉歡目光一凝,定在了秋長風的臉上。

秋長風嘴角有笑,笑中卻帶分探究之意。無論那故事如何奇詭,但秋長風顯然還沒忘記金龍訣一事。

葉歡突然發現這個人,遠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高深莫測,而且這人很執著。

沒人知道葉歡的來歷,也沒人真正的明白秋長風的實力。

這兩人表面看似相處平和,但真正如何看待對方,亦是不得而知。

葉歡略帶探尋的目光終於移開,緩緩道:“我說了這些,只想說張士誠有德有兵,徐壽輝有文有武,其實並不遜於明太祖。但他們輸了,並非實力不濟,而是在於一個運。每人都有個運——命運。”

他本是好像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說到這裏的時候,語氣中突然帶了分難言的幽然詭異之意。

眾人望見他臉上的神秘,不知為何,心也顫抖起來。

命運!

每個人都有,就算一草一木也有命運。冥冥中,人其實並非自詡的華貴高昂、萬物之靈,最少世人始終不明白為何而來,去向何處。

每人的命運都不相同,但後人來看,每個人命運卻又是清楚明白。

這像是命運難揣,又像是命運早定!

不但人有命運,江山也有命運,《日月歌》豈不就是說江山的命運?聰明的在想,葉歡突然提及了命運,難道是說,金龍訣也關系了命運?金龍訣和《日月歌》之間,本來不也是有根線在牽扯關聯——命運的線。

眾人那一刻,想得太多,唯獨雲夢公主大聲道:“我們想聽的是金龍訣的事情,麻煩你快點說好不好?”

葉歡笑了,說道:“好,我就說金龍訣的事情。傳說中,金龍訣是個改變命運的東西,明太祖就是因為得到了金龍訣,改了徐壽輝的命運,這才戰勝群雄,得以一統天下!金龍訣自太祖一統天下後就不見,太祖親自命人畫的這幅《萬裏江山圖》中,就藏著如何得到金龍訣的秘密。”

他這次說得實在太直接,太簡單,雲夢公主聽了,反倒有些不明所以,眨眨眼睛,一時間不知道再問什麽。

可很多聰明人都變了臉色,就算無法和尚都臉色迷惘,像是又墜入前塵往事之中。

秋長風聽到這裏,心中一震,難以置信。

“金龍訣現天一統,南方盡平北方聳。”這句話原來就是這個簡單的意思——太祖得了改變命運的金龍訣,因此能一統天下。

簡單的又讓人難以理解。

這世上真有改變命運的東西?這怎麽可能?

可《日月歌》清楚地證明,所言的一切都已發生,而且是確實存在。這又說明金龍訣的確存在,而且可以改命。

朱元璋本是個和尚,用金龍訣改命當了天子。徐壽輝本是氣勢恢弘,手下能人猛將亦多,有天子之象,但被朱元璋用金龍訣把命數改變,這才身死?

改命!這是多麽離奇荒誕的想法。秋長風嘴角帶分苦澀的笑,轉瞬想到為何姚廣孝對《日月歌》重出這麽重視。

既然有命運可改,朱允炆就可能尋求金龍訣改命,改變朱棣的命運,改變他朱允炆的命運。甚至可調動命運中的十萬魔軍,重奪帝位。

朱棣不緊張東瀛倭寇,但在意金龍訣,是以讓姚廣孝一心一意地尋找金龍訣,難道也信了這個荒誕不經的傳說?

雲夢公主終於想明白些事情,見到姚廣孝森然的表情,也是色變,可隨即問:“如何改命?”她立即想到了大哥和二哥一事,振奮的身子都有些發抖。

葉歡攤攤手掌,苦笑道:“我又如何知道。這些不過是傳說,我聽來的傳說,究竟如何,是真是假,我也不能肯定。”

姚廣孝本來一直靜靜的在聽,聞言突然道:“你撒謊。”

葉歡皺了下眉頭,半晌才道:“道友何出此言?”

姚廣孝目光轉過來,面無表情地望著葉歡道:“你是信這件事的……對不對?”

葉歡本神色自若的表情現出分不安,反問道:“道友怎麽這麽說?”

姚廣孝嘴角帶分詭異的笑,陰森道:“當年的鄱陽湖水戰一事,都說劉伯溫未蔔先知,讓太祖離開座船,這才避過張定邊謀劃的驚天一擊。但實際上,劉伯溫當時並未在鄱陽湖!”

葉歡有些不自然道:“他不在鄱陽湖又如何?”

姚廣孝道:“劉伯溫當初在哪裏並不重要。但劉伯溫不在鄱陽湖,那提醒太祖躲避的就不是劉伯溫,傳說的事跡就是有要掩蓋事實的目的。你開始就說太祖有未蔔先知之能,其實早就覺得,這躲避一事是太祖自行做出的,因為太祖擁有金龍訣,金龍訣既然可改命,當然可以預知命運。這種金龍訣若真的存在,費盡心思要找到金龍訣的肯定是亂臣賊子。你來這裏,就是為了金龍訣!”

眾人肅然,葉歡目光微凜,落在姚廣孝身上,像是第一次認真來看姚廣孝。他驀地發現,這裏真正深沈的人不是無法和尚,亦不是秋長風,而是姚廣孝。

姚廣孝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

良久,葉歡才嘆道:“就算一切如道友所言,又如何?你方才不是說過,我只要能了卻你的心事,你根本不會多管什麽。”

姚廣孝笑容中帶著說不出的殘酷之意,“不錯,我言出不改。你若能了卻我的心事,從這《萬裏江山圖》中找出如何去尋金龍訣,就算你有謀反之心,我也不會對你如何,更不會管你是誰。”

葉歡本是鎮靜的臉上有些抽緊,緩慢問道:“我若是找不到呢?”

姚廣孝道:“那你就是妖言惑眾,再也走不出這個大殿。因為我……”頓了下,這才一字字道:“從未相信世上會有金龍訣一事!”

葉歡終於變了臉色。

眾人越想越是詭異離奇,但聽姚廣孝這麽說,無意是下了必殺令。眾侍衛均是手握刀柄,只要姚廣孝一聲令下,就將葉歡亂刀分屍。

就算是秋長風,都是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姚廣孝絕沒有必要虛言恫嚇。

不知許久,葉歡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眾人實在不解他眼看要死了,又有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就算是雲夢公主都知道,姚廣孝要讓哪個人三更死,那人就絕不會活到天明的。

姚廣孝沒有發問,他靜靜地等葉歡止住了笑,竟還沒有反問。

葉歡收斂了笑,臉上有著說不出的嘲諷之意,“我明白了。”

姚廣孝仍舊沈默,無法主持一旁問道:“你明白了什麽?”

葉歡盯著姚廣孝道:“我本來還是不敢肯定,但我今日見到他這樣,我終於肯定了,他也是為了金龍訣而來。”

無法主持皺了下眉頭,“他既然為了金龍訣而來,正應該和你一起齊心協力地來找這個秘密,為何反倒說不信,進而要殺了你?”

葉歡緩緩道:“因為他只想自己得到金龍訣!”

此言一出,無法主持和眾侍衛都變了臉色。姚廣孝反倒又恢覆了木然的神色。

葉歡不等姚廣孝開口,又道:“他早對金龍訣追尋了多年,又如何會不信金龍訣?當年的事情,他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多。但他絕不會讓別人得到此訣,因為得到金龍訣的人,可以改命,甚至可以當上天子,他對永樂大帝忠心耿耿,又如何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

無法主持眼中精光四射,隱顯殺機,突然望向姚廣孝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姚廣孝不語,仿佛那一刻已然石化。

葉歡冷冷道:“我說的當然是真的,因此他就算讓你做了金山寺的主持,只要你一發現金龍訣,他就要殺你。”

無法主持身軀陡然一漲,竟如天神般的對著姚廣孝。

眾人凜然,不由得擋在了姚廣孝的身前。現在誰都看出,這個主持武功卓絕,絕非尋常的和尚。

姚廣孝還是動也不動,那無法主持盯著姚廣孝,寒聲道:“真有此事?”他那一刻,如虎如豹,殺氣凜然,就算臉上的傷疤,都在充斥著紅光。

他當年無疑是個叱咤風雲之輩,如今雖老,但威勢不改。

這就讓衛鐵衣警惕的時候又有奇怪,不解這樣的一個人,為何要當和尚。這人究竟是誰,竟對上師都敢出手?

秋長風一旁突然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你有腦子,為何不會自己判斷?”

無法主持霍然扭頭,雙目怒張,眾侍衛立即拔刀,心中卻是忐忑,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得住那和尚的驚天一擊。

葉歡目光閃爍,眼有喜意。他隱約猜到這和尚是誰,知道這和尚雖然老矣,但若是出手,秋長風雖深沈,也未見得接得住。

只要無法主持能拖住秋長風,他自然能輕易離去。

陡然間,無法和尚舒了口氣,全身放松下來。葉歡微愕,不待說話,就見那無法和尚望過來道:“你若是為了我好,當和我同仇敵愾。但你挑撥後,只在看戲,可見你方才所言,不過是想拉我下水,趁亂離去。老夫何等人物,怎會被你利用?”

葉歡笑容僵住,半晌才道:“他既然要對我下手,就是不想洩漏這金龍訣的秘密,殺了我後,只怕就會對你下手。你若為我不平,我到時還能幫你,但你若袖手,我難以幸免,那時可沒人幫你。”

無法和尚突然大笑道:“老夫何須你幫?”他此言一出,本來垂暮的老和尚突然有了縱橫捭闔的無敵將軍之氣。

任誰一眼見到那和尚的氣魄,心跳都不由得加速,都覺得那和尚絕非狂妄自大,而是真正有無邊的自信之意。

葉歡見狀,亦是一時無語,可眼珠轉個不停,也不知想著什麽。

那和尚嘴角突然有分狡黠的笑,又道:“老夫其實也想看一個人臨死前,是否會靈臺清明,參透金龍訣的秘密。更何況,你若參透了《萬裏江山圖》的玄奧,也不會死,我何必急於出手?”

葉歡訝然,秋長風臉上浮出絲微笑,初次感覺這個和尚非但勇猛無敵,而且心智亦不輸於旁人。

姚廣孝竟還和沒事一樣,只是望著葉歡道:“說也說完了,笑也笑過了。我給你一個時辰的工夫……”回望秋長風道:“日落之前,他若還參不出此畫的秘密,就以妖言惑眾之名,將他就地正法!”

說罷,姚廣孝坐在一旁,閉上雙眸,再也不望葉歡一眼。

葉歡臉色改變,看了一眼秋長風,見到那蒼白的臉上帶著分凜然,一顆心沈了下去。

這時日頭偏西,雖還奪目,但多少帶了入暮之意。

秋風蕭瑟,吹到殿內,有著說不出的肅殺。

眾人看著葉歡,如同看著個死人一樣。這《萬裏江山圖》在金山都有了二十多年,以姚廣孝和那無法主持之能,尚不能參透其中的玄機,葉歡有何本事,能在這一個時辰內,找出金龍訣的秘密?

葉歡環望四周,額頭也有了汗水,苦澀道:“我這是惹火上身,作繭自縛。”

眾人雖有同情之意,但上師吩咐,誰敢為他反駁出頭?同時眾人也有好奇之意,心道金龍訣一事既然極為隱秘,這葉歡又如何知道?

葉歡長嘆一口氣,終知道姚廣孝言出無改,時間緊迫,竟不多說,目光早落在那幅畫之上。

時光飛逝,眼看著那日頭一點點地沈去,葉歡心懸之際,雲夢公主卻有些不耐。

她倒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不出江山圖的秘密,索性不想。見葉歡樁子一樣,看起來無趣,目光一轉,落在了葉雨荷身上。

葉雨荷竟在殿外,望著茫茫江水。

金山寺主殿建在半山腰上,憑欄處,只見大江如帶,茫茫東去。浪花翻滾,唱著世間陰晴圓缺,悲歡離合。

大殿內一波三折,述說著驚天往事、波詭雲譎,可就算不可思議的金龍訣,一統天下的雄圖大志,似乎也吸引不了葉雨荷的註意,她只是望著滔滔江水,似在想著什麽。

雲夢公主突然想到什麽,見葉歡還是皺眉思索的樣子,被砍頭前只怕不會有什麽收獲,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葉雨荷的身邊,低聲道:“葉姐姐?”

葉雨荷本是警覺之人,這會不知為何,竟完全沒有發現雲夢公主到來。聽雲夢公主召喚,這才回過神來,有絲茫然道:“公主,怎麽了?”

此時日將沈江,那落日的餘暉落在葉雨荷的身上、臉上,帶著分金紅的色彩,一眼望去,如沐浴在金光輝煌之下。

可就算那金光燦爛,似乎也照不亮葉雨荷的臉色。她有心事——很重的心事,但平日都被冷漠遮掩。

雲夢公主突然發現,她一直只看到葉雨荷的武功高強,劍法如電,但除此之外,從未留意到這如空谷幽蘭、雨夜荷花般的女子,還有股骨子裏面帶的憂悒之氣。

葉雨荷為何憂悒?

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雲夢公主並未多想,開口問道:“你為什麽不去殿裏呢?”

葉雨荷道:“我為什麽要去殿裏呢?”

雲夢公主一怔,竟被葉雨荷問住。《日月歌》引出金龍訣,就算天子都開始驚凜,太子、漢王、黑衣宰相、錦衣衛、五軍都督府、內閣紛紛卷入其中,就算雲夢,都是不知不覺地被金龍訣吸引,一心想探出金龍訣的秘密。

可直到現在,雲夢才想到,原來也有很多人對金龍訣不關心的。葉雨荷無疑就是其中的一個。

雲夢公主回過神來,岔開話題道:“那你……剛才在想什麽呢?”

葉雨荷略作遲疑,說道:“什麽……都沒想。”

雲夢公主也是女人,知道女人這麽說的時候,恰恰是想了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眼珠微轉,突然道:“你是不是在想秋長風?”

葉雨荷微震,並不去看雲夢公主,只是平靜道:“為什麽這麽說?”

雲夢公主不答反問道:“你覺得秋長風怎麽樣?”

葉雨荷望著蒼茫江水,眼中帶分江氣的朦朧,“他怎樣,關我什麽事呢?”手觸摸下衣襟下的荷包,那裏有個小小的硬物還在——那是個蟬兒。

雲夢公主看著葉雨荷的臉色,輕聲道:“他這個人,雖然脾氣壞一些,狂傲一些,對人愛答不理一些,但其實還算個不錯的人。”

腦海中竭力去想著秋長風的優點,雲夢公主卻驀然發現一處都找不到。不得不絞盡腦汁道:“他其實長得不錯,你看他的眼,還算不小,他的鼻子,也算挺直。他的臉……”心中雖想,總和死了爹一樣,還是口中讚美道:“他的臉也挺白的呢。”

葉雨荷反倒有些詫異,如同聽到如來在讚美閻王,一時間不知道雲夢公主為何要說秋長風的好話。

雲夢公主又道:“他官也不小,錦衣衛千戶,五品,他還得上師和我父皇信任,看起來升官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葉雨荷終於打斷道:“公主,你究竟要說什麽呢?”

雲夢公主感覺葉雨荷似乎有些心動,微笑道:“我覺得你和他……很般配的……”

葉雨荷突然道:“所以你準備給我們說媒,有意讓我嫁給他?”

雲夢公主沒想到葉雨荷說得這麽直接,一時間反倒臉泛紅潮,有些訕訕。聽葉雨荷接著道:“我聽公主的吩咐,公主就覺得只要秋長風娶了我,也會聽公主的吩咐。眼下秋長風長得不錯,更是炙手可熱,誰都看出天子、宰相對他不錯,因此就連漢王都對他很是拉攏,公主為了太子順利登基,自然不想秋長風投靠漢王,增加漢王的實力,因此想要把秋長風拉到太子這面,為太子在天子面前說好話,甚至打動上師,幫助太子登基?”

雲夢公主聽得目瞪口呆,她的確有這個意思。這個念頭並非突如其來,而是謀劃很久,因為楊士奇等人一直讓雲夢公主對秋長風好些,莫要再樹強敵,現在無論誰都知道,和秋長風作對,劃不來,也沒有必要。雲夢公主雖是委屈,可覺得自己成熟了,要顧全大局,因此來金山的一路上,一直想著怎麽對秋長風好。她想的主意,當然還是老路——美人計!

當初她施展這個美人計,成功的取得秋長風手上的《日月歌》後,就覺得這計策對秋長風很好用。她總覺得秋長風對葉雨荷好像有些古怪,突發奇想,這才準備讓葉雨荷幫忙拉攏秋長風,可她沒想到葉雨荷比她想的還明白。

等葉雨荷說完,雲夢公主回過神來,微笑道:“無論如何,秋長風總是個很不錯的人兒,姐姐你說是不是?”

葉雨荷澄凈的目光劃過來,反問道:“他既然真的不錯,為何你不嫁給他?那不一樣可達到你的目的?”

雲夢公主差點跳起來,叫道:“我怎麽會嫁給他這種男人。我一見到他就想吐。”

葉雨荷冷淡道:“公主不想嫁,難道我就想嫁了嗎?還是說,公主本來就覺得我是個卑賤的人,任由擺布就好,根本不必有什麽感情?”

雲夢公主楞住,就見葉雨荷走遠,立住,背對著她,再不說一句話。

望著那孤單的背影,雲夢公主心中終於有了分歉然之意,她這才發現,她的計謀是好,但從未想到過他人的感受。

這時日將沈江,天邊有烏雲卷上。

雲夢公主只感覺眼前那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風中,有著說不出的楚楚可憐。雖氣憤葉雨荷的口氣,終於敵不過心中的歉意,雲夢公主輕移腳步,走了過去,低聲道:“葉姐姐,我錯了,對不住。”

葉雨荷默然半晌才道:“公主,我想走了。”

雲夢公主一驚,失聲道:“走,去哪裏?”

葉雨荷望著那烏雲蔽日,神色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我是個捕頭,在你身邊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我想回沿海。”突然想到那晚秋長風說過的話,“葉捕頭,很多事情,其實和你無關,你真的不必參與進來。”葉雨荷心中茫然在想——我是真的想走,還是聽了他的話?

雲夢公主急了,一把抓住了葉雨荷的手道:“不行。”

葉雨荷不為所動,只是道:“公主還要下令,讓我不走嗎?”

雲夢公主看到葉雨荷的臉上,似有悲傷流轉,一時慌了,忙道:“不是,葉姐姐,我真的喜歡你留在我這裏。我很孤單,一直想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在我身邊,我求求你,留下來,好不好?”

她這次說的都是真心話,她雖在宮中,鐘鳴鼎食,但心中實在有著說不出寂寞之意。那種寂寞,是無論如何奢華的生活都無法彌補的。

她自出生後,就得到朱棣的寵愛,她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不能如願的時候,可她益發的寂寞,再多的索求也滿足不了心中的寂寞。葉雨荷雖冷漠、剛硬,但處處幫她,在她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雲夢公主看來,葉雨荷幾乎就是她的一個姐姐,溺愛著這個撒嬌的妹妹。

見葉雨荷不語,雲夢公主幾欲流淚道:“葉姐姐,剛才是我錯了,難道你真的不肯原諒我嗎?”

葉雨荷望著那讓人憐惜、嬌弱如花的面容,陡然一陣心悸……

就在這時,金山寺不知哪裏傳來了鐘響,嗡的一聲,宣告白日的結束。

已落日。

雲夢公主醒覺到這點的時候,立即扭頭向殿內望去,見葉歡還是呆立在那裏,眾侍衛就要上前。忙道:“葉姐姐,你還得幫我抓壞人,不能走的。”說罷急急入了大殿。

有燈燃起,烏雲蔽日,天色幾乎是瞬間黯淡,葉歡呆呆地望著墻上的《萬裏江山圖》,臉上已見寒,就聽姚廣孝道:“日落了,殺了他。”

話一出口,眾侍衛拔刀,一時間鏘啷啷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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