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真的只是一個女孩。”

舊金山街頭的《和莎莫的500天》片場，攝影機鏡頭對準的表演區，聽著王揚的話語，拿著劇本的娜塔麗面容平靜地點頭，心裏卻泛起一圈圈漣漪，顯然莎莫是海倫和娜塔麗的結合體，為什麽他對海倫那麽迷戀？而對娜塔麗只玩暧昧或者說無動於衷？因為有了女朋友嗎？她望了那邊坐在導演椅上看雜志的傑西卡一眼，大家都只是一個女孩。

“但是湯姆不那麽認為，他認為莎莫是一個完美的女神。”王揚轉頭看向約瑟夫-高登-萊維特，湯姆身穿格子毛衣背心，一副鄰家大男孩造型，渾身的文藝陽光氣息。王揚繼續道：“我想每個男生心目中都有一個女神，戀愛的時候，把她奉若神明，迷戀她的你喜歡的方面，有意無意忽略她的你不喜歡的方面。”

這也正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以及愛屋及烏。王揚講道：“這時候你有幾個選擇，一，為她一切行為尋找解釋，千方百計地給別人給自己維護她，事出有因，她還是女神；二，另一種說服自己，主動改變迎合，喜歡她的全部；三，改變她。所有的選擇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把她調整為一個對你來說最理想的狀態，可以讓你盡情陶醉的狀態。但是……”

海倫和他都是熱愛第三選擇，王揚頓了頓，微笑道：“她就是一個普通女孩，沒有人是女神。”

約瑟夫-高登-萊維特表示理解地點頭，他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亦並非不懂何為女神，這是湯姆在這場感情裏一個大心態，他是和一個女神談戀愛，於是小心翼翼和異常陶醉。他眼中的莎莫是沒有缺點的，他和莎莫是命中註定的天生一對，所以他看不到莎莫其實不在意《霹靂游俠》，其實很喜歡《畢業生》，根本沒有聽他送的音樂專輯，他往往會選擇為莎莫解釋，也許她只是沒有留意，也許只是……

反正不是那樣。因為如此，他甚至看不到莎莫在失望、在變心，以及以突然親吻的方式提醒他“你得做點什麽了，向我表白！向我求婚吧！”，但湯姆一直都在解釋在相信莎莫，這些都是她的酷和個性；有時候他也想選擇改變她，改變彼此的關系，不惜為此爭吵發怒，向女神發脾氣，但他卻沒有踏出最後一步，最重要的一步，因為他在想“這就是莎莫”。

“湯姆對莎莫的愛，不止是愛莎莫這個人，更加是他自己對於戀愛狀態、戀愛伴侶的一種理想追求。”

王揚看了娜塔麗一眼，她有點莫名，他笑道：“這就是命中註定+一見鐘情提供的想象空間，湯姆認定了莎莫就是那個人，他這輩子最完美的伴侶。其實他和莎莫的確是很搭配的一對，後來玩砸不是莎莫不夠愛他，也不是莎莫不夠好，但莎莫一個真實的人，他們是一對真實的情侶，可悲的是，湯姆沒有跟上節奏。”

當可以掩蓋一切問題的熱戀激情過後，你突然發現對方有缺點、有讓你不滿的地方，而且解釋不了，更糟糕是三番兩次！雙方往往想的不是遷就、容忍、磨合，而是改變對方控制對方，以達到自己想要的狀態。這會導致了情侶之間諸如此類的爭鬥，並且經常升級為你死我活，在這一場戀愛拉鋸戰中，沒有人肯認輸。

湯姆和莎莫的戀愛拉鋸戰是一場節奏不對的戰爭，最後莎莫輸了，湯姆輸了。

兩人唯一節奏相同的一段甜蜜期後，當湯姆仍然沈醉在熱戀的氣氛中，心馳神往著未來；更為成熟的莎莫已經到達了下一個階段，她不再滿足於那些甜蜜或浪漫，當擁有了在乎了便害怕失去，她要的是安全感和穩定，要戀愛關系要婚姻，要一個勇敢踏實的男人。湯姆卻覺得兩人的關系還挺OK，他一方面很緊張，每當莎莫忽冷忽熱之時，他就容易發狂；另一方面又很舒坦，享受那種暧昧關系的甜蜜刺激感。

莎莫的性格有著抑制的一面，雖然她喜歡一個人很快會被吸引住，但之後很快又會開始冷靜地看待對方，這並不代表她不喜歡他。當湯姆依然覺得莎莫千好萬好的時候；莎莫已經開始審視他的缺點，覺得“湯姆讓人失望”，尤其當另一個優秀的男人出現，莎莫非常掙紮，她還是給了湯姆很多機會，但他沒有抓住。

事實上湯姆不是一個懦弱膽怯的人，他敢於在酒吧向搭訕調戲者直拳相向，他不是沒有表白勇氣，他只是把莎莫奉為女神。

如果說湯姆沒有勇氣，莎莫同樣沒有勇氣，但她比湯姆更勇氣在於這場感情的階段變化都是由她做主動，然而女性的矜持、對愛情的態度阻止著她主動表白，她認為這一步不能由女生來，否則這場戀愛還有什麽意思？那不是她想要的。當湯姆給不了她，她離開。

“我……”王揚說了一大堆，望著娜塔麗的臉龐，突然有點語塞。當年海倫打電話罵他，他沒有打回去，因為主動把海倫的來電解釋為爽烈的詛咒，一直覺得就那麽完了。海倫沒有打第二個，她不會打第二個，那不是她想要的；後來傑西卡也等待了他一段時間，直至她的感恩節大餐邀請，但她不會表白，她要的是男生表白，因為“戀愛約會就是那樣的”。

其實這些都是溝通的問題，如果雙方坐下來坦然說明白各自想法，簡簡單單什麽都解決了，事實會是這樣嗎？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欲望很簡單，愛情很覆雜。

“接下來這組鏡頭，我需要你的狀態是把莎莫看作繆斯女神，表情笑容明顯一些！”拍了約瑟夫肩膀一下，王揚又對娜塔麗吩咐道：“但你已經領先一個節奏了，對他有些不滿的感覺，明白嗎？”他說罷往攝影機方向走去，拿起腰間話筒對眾人喊了起來：“各就各位，再拍3個鏡頭就下班吃午餐，開始開始！”

繆斯女神？莎莫確實為湯姆帶來了爆發的靈感，他成為賀卡公司的明星。娜塔麗把劇本交給助理走向機位，她是否曾經是揚的女神？《這個殺手不太冷》的年代？娜塔麗忽然明白過來，無論以往是不是，她都沒什麽“女神形象”，她更主動表白和放言追求，從一開始就輸給海倫太多；揚還要經歷過一個夏天，他想要秋天了……有趣的錯誤相識時間。

“這個周末吃什麽呢？”聽到一聲熟悉的ACTION，見不遠處攝制組開動了，傑西卡微微一笑，繼續低頭翻看手中的飲食雜志。

有時候愛情想要簡單也沒有辦法，永遠不要把一個女人捧成女神，也永遠不要相信女人的全部話，問題是如果女人不這樣，情侶之間有什麽都把話說清楚，每一場愛情都會開花結果？

湯姆迷戀莎莫的重要因素之一正是她是一個女神，酷、不可捉摸、保持著一定距離、沒有必然的安全感、具有挑戰性、別人羨慕……這些都為這場愛情提供了戀愛的甜酸感，若然莎莫更主動更把話說明白，不符合女神形象，甜酸感就會減退至“莎莫讓人失望”的階段，而積極與消極地進入到這個階段卻有分別，這影響應對這些失望的耐心度、包容度等都不同。

可以肯定的是，少了這些女神感，湯姆不會那麽喜歡她，這是男人的一個習性。

王揚自然同樣如此，這裏面有一個度，過頭了就真的會沒有感覺，越聰明越成熟的女人越懂得掌控這個度，讓男人心甘情願地上鉤，當然每個人的度在什麽位置上都有所不同。而不止是女人本身散發出來的魅力起作用，兩個人戀愛過程中的心動、激情、浪漫等產生甜蜜感，猜疑、爭吵等產生甜酸感，正負面合起來才是戀愛，它們都提供愛情的養分。

然而戀愛甜酸感要在一個安全範圍內才屬於美妙，王揚覺得那是一種很耐人尋味的情緒，明明感覺心痛，轉眼間又能讓人回味無窮。如果甜酸過頭了則會產生疲憊，那股讓人著迷的心痛感就會變成頭痛，他細想起來當初因為大學選擇等嚴重分歧，自己和海倫折騰得完全沒有什麽美妙感覺，反而時常抓心、狂躁、憤怒，那已經稱得上是折磨，那還是愛情嗎？

不過連一點甜酸感都沒有的話，那還叫戀人嗎？這些你來我往的甜酸樂趣就是戀愛，它有點像甜蜜的中和劑，否則後者也會漸變為疲憊平淡。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缺乏捉弄、開玩笑的興趣，缺乏引起對方情緒起伏和身體起伏的興趣，他們的愛情距離玩完不遠了，就算繼續維持關系也只是靠著親情和依賴感。

王揚最喜愛、最享受和傑西卡在一起的原因，在於無論什麽方面，他們都在安全範圍和度裏，天生就是一種非常理想的狀態，沒有距離也沒有爭鬥，兩顆心緊緊地相貼，她不是女神，而是小女人。但如何維持住這一份常年滾燙的愛情？他從來不覺得他們欠缺甜蜜感；內心另一面經常悄悄地提出甜酸感的要求，於是他想自己的確會找機會混蛋……當然都在安全範圍。

那不是故意為之，是覆雜的潛意識會改變他的想法與理智，推動事情的發展，這就好像偶爾的吵架裏，一些話說出口就後悔心痛，但下一次吵架還會那麽說。有美妙的甜酸也有美妙的甜蜜，他哄她逗她愛她，她也哄他逗他愛他，形成一種無與倫比的愛戀感覺，現在寶寶又帶來了另一種的甜酸慌亂，十分有趣。

這種愛是當初故作糊塗地和瑞秋玩暧昧所沒有的；也是與娜塔麗玩爭鬥所沒有的；亦不是能在海倫那裏享受得到，王揚現在想得很清楚，他不認為自己會懷念和海倫的那場愛情，他始終有些放不下，當年甚至發瘋發狂發癲，不止是曾經深愛海倫、不止是她說的“輸贏”，更是因為他對一種理想狀態的追求……

其實那是跟自己較勁，好像不堅持就要被心中的另一面鄙視嘲笑：“現在我看到你的計劃了？”他不是多麽放不下海倫，湯姆也不是多麽放不下莎莫，他們最放不下的是那張建築藍圖，是畫在她小臂上的圖紙，是不知不覺間經過調整的“女神莎莫”，默認她喜歡《霹靂游俠》，默認她喜歡他支持的樂隊球隊……有如對自己而言最寧靜美麗的一道風景。

仿佛沒有了她，自己的愛情追求與理想就是被全盤否定，事情居然不按照想好的那樣發展！？

湯姆想他和莎莫在一起才對啊，為什麽不是？明明這才是命中註定的安排！這才是他在修建的人生摩天樓！然而這棟摩天樓轟然倒塌，於是他抓狂發瘋。王揚想這就是為什麽自己當年甚至有一種心灰意冷到希望地球爆炸的可怕感覺，什麽都不重要了，他討厭事情會如此發展。

不過在失戀康覆期，湯姆會漸漸重新認識自己，重新認識他和莎莫的這一段關系：莎莫不是女神、她沒有那麽酷也沒有那麽好、他很享受暧昧、其實他不是那麽迷戀莎莫、他迷戀的只是自我給出的戀人&戀情藍圖，迷戀看著它一步步走向現實的感覺……那還有什麽狗屁命中註定嗎？莎莫告訴他，有的，僅限於相遇。

“CUT！！收工——”隨著一聲大喊從話筒喇叭傳出，《和莎莫的500天》片場的氣氛頓時變得更加輕松。

王揚一開始就告訴劇組的主創主演們，最終影片要讓觀眾們在2小時內，有親身談了一場戀愛兼經歷一場失戀的感覺，節奏正是在甜蜜感和甜酸感之間轉換。

無論《泰坦尼克號》還是什麽，觀眾們往往是體會不到痛苦的，除非有十分強烈的切身共鳴，卻也難以相比信徒看《耶穌受難記》的效果。當然沒有幾位觀眾是奔著痛苦走進電影院，愛情片提供的感動心痛就算到達大哭不止的地步，也是一種享受類型的情緒，一股令人難忘的甜酸，所以大銀幕裏的湯姆痛苦萬分，大銀幕前的觀眾們看著他發瘋的場景，也許還感到有趣。

王揚想起自己發瘋的那一段歲月，心中只有巨大的痛苦，當時接到海倫那個電話之後，他直接抄起一張椅子瘋狂地砸爛了，痛苦、痛苦、痛苦！他媽的，哪有什麽甜酸？

然而觀影的過程中，觀眾們會跟著湯姆&莎莫而高興、甜蜜、甜酸、傷感……卻始終在享受，其中一個重點是因為他們知道在看電影，一部好萊塢愛情/劇情/喜劇片。這會給予他們一個充滿安全感的心理預期，故事結局會是好的，說不定還是最讓人高興的大團圓喜劇，現在這些甜酸只是曲折的過程罷了。

事實上這就是觀眾們默認的藍圖，是以影片結局要牢牢捂住，讓他們保持著期待的樂趣，明知道不太可能，卻還是期待著；甚至中途亮一下希望，安排分手重遇的湯姆和莎莫相談甚歡，似乎要覆合，然後帶來一次更大的甜酸，接著莎莫訂婚了又怎麽樣？站到湯姆陣營的觀眾會希望他像《畢業生》的本傑明那樣完成搶婚壯舉。

王揚已經明白為什麽自己喜歡玩惡趣味玩刺激尋求甜酸甜蜜感，因為他內心深處覺得自己知道結局會是好的，他可以控制，並且自動調整她的想法為“支持”，工作事業上可以得到進步，生活上可以得到不同的幸福？為什麽不？這種想法挺危險，如果事件沒有按照藍圖的發展……所幸他還知道什麽叫安全範圍，但想來以後不會再以如此形式尋找愛情滋味。

湯姆&莎莫並沒有來到這麽遠的階段，他和夏天絕對談不上這種打情罵俏的程度，他和秋天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1998-1999年拍攝《歌舞青春》的時候，王揚沒有想過這麽多，盡管他經歷過與海倫的情傷，他不會記得當時瑞秋茫然的聲音：“揚，你想得到什麽？一個可以互相傾訴、談興趣愛好的女性好朋友？”他知道自己想法自私，以為能保持一種快樂的知己關系，只是在一味道歉……2000年拍攝《朱諾》的時候，他亦沒有想過那麽多，娜塔麗不屑地說：“我能想象什麽叫愛情；但我無法想象兩個人永遠地在一起，那太恐怖了，也不太可能，永遠？我不相信。”……

他是一個混蛋嗎？也許，也許不，其實他也不是什麽酷人，他只是一個普通男生而已。

“哈哈！什麽？”舊金山已是一片夜幕，酒店高級套房的大床上，兩人眸子相對，一眨不眨地對視了良久後，傑西卡終於清脆笑著敗下陣來，王揚微笑地挑了挑眉頭：“沒什麽，只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傑西卡故作驚訝地張大嘴巴：“那之前是怎麽回事？還沒到100%嗎？”她伸出戴著結婚戒指的左手，在他臉上快速地晃來晃去，王揚閉上眼睛：“噢噢，我要暈了我要暈了……”

“不準暈！說清楚。”、“我的意思是誰也不知道極限在哪裏，就像一個黑洞不斷地吞噬，剛剛又吞了一個太陽系。”、“不公平！我剛剛吞了一個銀河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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