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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王爺來碗桂圓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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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談瑞秋同樣進了主屋寢房,而秦文略看起來臉色是蒼白了些,但精神多了,一種出於皇族的傲然氣質難以掩飾,看她的目光一樣高傲,一樣視她為空氣。理論上,她應該要生氣,可事實上,她還挺開心的。

當然,絕不是她天生有被虐傾向,而是他的淡漠意味著他的精神狀態是穩定的,似他似乎忘了昨兒個的激動,忘了曾經將她誤認為所愛,看著她時,眸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心裏有種古怪又陌生的感覺,但隨即被她拋到一邊。

聽說秦文略撤了早膳,只喝了一碗湯藥,任憑蘇嬤嬤和徐賁好說歹說就是連口飯都不肯吃。她也想勸勸,可想想,她是什麽身分,與他有多熟識,照料他長大的蘇嬤嬤和徐賁都勸不動他了,她算老幾?

註視著他,總覺得他魂魄像是已經出竅,不知道飛到哪邊去了,又或者是他放縱著魂魄離去。

他醒著,卻跟死了沒兩樣,仿佛是一種慢性自殺,她想漠視,於是拖延著進主屋的腳步,可偏偏又漠視不了,盡管假裝沒瞧見,但他那萬念灰的神情卻總是在她眼前出現。

到了第三天時,她終於忍受不住了!

「玉露,動作快點。」她沒好氣地從鏡中瞪著偷偷打哈欠的玉露。

玉露眨了眨淚花,很可憐地皺起眉頭,專心地替她編著發。「小姐,才寅正而已,天色都還沒亮,小姐到底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廚房。」

「小姐餓啦?」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我看起來像是個饞鬼嗎?」她在主屋那裏被伺候得多好呀,一頓膳食裏必定有六菜一湯一羹外加兩碟糕餅,通常她只吃七分飽,可近來秦文略絕食,害得她被蘇嬤嬤眸底的淚逼得硬把桌面掃空,天曉得她吃得胃都疼了!

她不願再過這種日子,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那家夥把東西給吞下去!昨兒個禦醫請脈時,她請教過禦醫了,記下了幾味適合他的藥材,然後和胡娘子商量要怎麽弄些清淡有味的藥膳,準備今天大顯身手。

「不然咧?」玉露嘴上問著,手上可沒閑著。

「反正你動作快點就是。」談瑞秋沒好氣地道。

玉露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加快手上的動作,再依她的吩咐將臉上的粉塗得更厚一點,待一切準備妥當時,文嬤嬤適巧進了房。

「小姐今日起得這麽早,是有什麽事?」文嬤嬤詫問著。

「沒什麽事,只是要去主屋那頭而已。」談瑞秋噙笑說著,只是沒說得那般仔細,省得文嬤嬤胡思亂想。

見談瑞秋不似昨日的為難拖延,反倒是一早就準備妥當,像是恨不得能早一點進主屋寢房伺候似的,文嬤嬤不禁沈著臉警告,「小姐可別忘了己身任務。」

談瑞秋聞言,不禁笑了笑。「嬤嬤,我謹記本分,今日要早些去,是因為徐大管事昨兒個說了,雖然聽雨那件事終究沒能查個水落石出,但確實是府裏的下人暗中使絆子,所以要我端出正主身分出來整治府內罷了。」

這事兩天前徐賁就跟她說了,之所以沒教徐賁給逼出話,是因為遭逼供的下人竟在徐賁動手之前就莫名被毒死了,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人心裏急了,怕真被查出個底,所以提前動手了。

想來,不管是哪個高門大院都會有相同的問題呢,只是手段幹不幹凈、俐不俐落之分罷了。

「不過就是個丫鬟,犯得著小姐這般大費周章?」文嬤嬤壓根不信她的說法,甚至懷疑她打算鳩占鵲巢。

「嬤嬤,這話不是這麽說的。」談瑞秋十足的耐性,親熱地拉著文嬤嬤到一旁錦榻坐下。「嬤嬤要知道,受罰的是三姊姊身邊的聽雨,這事要是不能在府裏立下威信,屆時三姊姊進府不就要教人以為是顆軟柿子,任人捏圓揉扁。」

文嬤嬤註視她良久,像是要看穿她似的,可偏偏她笑吟吟的,那雙水眸澄凈明亮,像是不染半點心機。

「聽雨該怎麽發落就不勞小姐煩心了,倒是老爺那邊有消息了。」

「喔,老爺怎麽說?」她有些意外卻沒彰顯在臉上。

七王爺府守衛森嚴,出入的人都必須登記在冊,就連她的陪房想要自由出入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也正因為如此,這事才會拖這麽久。

「老爺的意思是要小姐想個法子回府。」

談瑞秋想了下,問:「嬤嬤覺得我該想什麽理由去跟王爺說較妥?」

「就說老太太身子有恙,今日要是回不去,最晚明兒個得回府。」

談瑞秋順從地點了點頭。「這法子好,說是祖母病了總不好不讓我回府才是。」她臉上噙笑,心底卻是寒透了一片。

她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得離開王府,非在今日想出個對策不可,要不她一回談府,恐怕會落得其他庶姊妹的下場。

答允了進主屋便跟王爺提這事,文嬤嬤才放下了心。

前往廚房的路上,玉露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小姐,這下該怎麽辦?」這事已經迫在眉睫,不是小姐能再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就混過去的。

談瑞秋沈著眉眼,好半晌才道:「看著辦。」

說真的,她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當初想,也許能想個法子從王府逃出去,可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文嬤嬤和王嬤嬤輪流值夜,守得滴水不漏,她只要一踏出房門就會被攔下,還能逃哪去?

如今就要回談府了……她內心恐懼不安,卻是無計可施。

進了廚房,廚房裏的大廚和幾位廚娘早就已經熱了竈等候著,胡娘子就站在一旁,指再桌面擱的數種食材藥材。

談瑞秋盡管心煩意亂,但還是打起精神,想著禦醫曾提過的藥材,搭配她自個兒嘗過旳一些藥膳料理,開始指揮大廚動手。

「讀,這幾道菜不會太素了嗎?而且都是一些湯湯水水。」胡娘子不好意思說這些湯湯水水的壓根不管飽呀。

「胡娘子,禦醫說了,與其用大魚大肉給王爺養身子,倒不如備些素菜,況且煲成湯,這精華都在湯裏,又好入口,省得王爺一見滿桌菜肴便教人撤下。」談瑞秋朝她噙笑。「不過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弄點餃子和肉食,只是在裏頭摻點藥膳,省得一桌素菜湯讓王爺瞧都不肯瞧一眼。」

喏,想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除了適時配合之外,還得要記得偶爾誇獎。

「哪兒的話,還是娘娘較有見解,不過這時節的蔬果並不多,最多就是萊菔,總不能要王爺餐餐吃這味吧。」胡娘子心知她是給自己幾分體面,並不會因此就托大忘了分寸。

「差人去問問有無什麽山菜野菜類的。」談瑞秋說著,見廚娘已經快刀砍了萊菔,趕忙阻止。「等等等等,我要留的是葉子不是根,別把葉子給丟了。」

廚娘趕忙停下動作:「讓王爺吃葉子,這……」

「禦醫這回開的藥裏有蔘類,萊菔會化氣,這初生的葉子倒還不礙事,根部留下,腌成辣幹,改日王爺要是換了藥帖時,再給王爺下飯。」萊菔指的就是白蘿蔔,一想起腌辣的蘿蔔幹,她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她徑自想著,壓根沒發現廚房裏一雙雙眼都盯著她,還是玉露偷偷踢她一腳,她才回神,見胡娘子一臉為難,她不禁問:「怎麽了,不成嗎?」

「怎會不成呢,只是王爺金貴,讓他吃這些民間粗食……」

「王爺再金貴也是個人,如今是想法子讓王爺想吃才重要,要是不合王爺的胃口,總不可能強要王爺進食,對不?」

「娘娘說的是。」胡娘子噙笑點點頭,使個眼色,廚娘和大廚隨即開始熬煮秦文略的早膳,回頭又趕緊拿出已經泡了一晚的紅豆。「娘娘,昨兒個我照娘娘的吩咐泡了紅豆,不知娘娘這是要——」

「咱們弄點桂圓粥吧。」談瑞秋笑道。

管他明天會怎樣,至少今天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不管秦文略吃不吃,她自己倒是想吃得要命,非要好好品嘗許久未沾的好味道不可。

近卯正時,湯湯水水也熬得差不多了,談瑞秋便要丫鬟們先端兩樣進主屋寢房。

寢房裏,徐賁隨侍在側,正在給秦文略梳洗。

一股藥膳味飄來,秦文略如往常淡漠,似是沒什麽反應,談瑞秋並不在意,讓丫鬟把湯盅擱下,親自替他舀了一小碗的開脾湯。

「王爺,近來天氣轉涼了,一早醒來喝點熱湯對身子不錯。」

「拿走。」一聞味道,他隨即嫌棄地轉開臉。

談瑞秋不意外,只好把碗往桌面一擱。這湯是禦醫開的方子,取名為開脾湯,顧名思義,禦醫也認為王爺現在的問題並非是傷或病,而是心情抑郁,導致脾胃不開,所以才會開了這湯藥方子。

打一開始,她就認定這湯肯定不得秦文略青睞,因為連她都覺得聞起來頭暈,一點想喝的沖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今兒個才會特地準備了四五種煲湯,就不信他一樣都不肯嘗。

「王爺,這道六神湯嘗嘗吧。」裏頭除了四神還添了黨蔘和排骨、豬腸,味道溫和又開脾,這時節喝最好。

秦文略睨了眼她手上的湯碗,示意徐賁接過手,餵了三口,他便示意停住。

談瑞秋微揚起眉,三口……嗯,這是很好的開頭,至少他肯喝。

一會,丫鬟逐一端上了山藥茯苓包子、白術紅棗餅、枸杞蟹肉羹、白果芡實元寶、當歸川芎魚湯等等,滿滿地擺了一桌,但每份的分量都不多。

談瑞秋負責添,徐賁負責餵,談瑞秋還偷偷打量,暗自記下有哪一份他多吃了一口,直到一輪全都嘗過,發現後頭四五道他是連嘗都不嘗的。

嗯……根本就是個偏食的男人啊!

等到胡娘子幫她把一盅桂圓粥給端進門時,蘇嬤嬤也跟在後頭進門,對她滿是讚賞的微笑。

然而,秦文略像是已忍受到極限,沈聲道:「全都撤下。」

胡娘子聞言,不禁看了談瑞秋一眼。

談瑞秋不甚在意地道:「胡娘子,將桂圓粥留下,其他的撤下,至於廚房裏剩的就賞給廚娘和丫鬟們,當是慰勞她們一大早的忙碌吧。」

「多謝娘娘。」胡娘子代替其他丫鬟們道謝,丫鬟們樂得動作飛快地收拾桌面,跟著胡娘子一並退下。

「嬤嬤,要不要嘗嘗桂圓粥?」儼然當秦文略不存在,談瑞秋招呼著蘇嬤嬤。「這道甜粥可是我的私房菜,不過早上我是指點大廚做的。」

說真的,像那種大竈,別說要熬煮什麽了,光是要升火就夠她累的了。

「桂圓粥?」

「嗯,本來是要讓王爺嘗嘗的,但他吃不下了,那就咱們一道嘗吧。」聞這味道,和她記憶中的差不多,照理說吃起來也不會差到哪去。

蘇嬤嬤瞧她舀了碗遞來,誠惶誠恐地接下,餘光瞥見秦文略竟朝這頭望來,便端著碗走到床邊。「王爺,要不要嘗嘗?」

秦文略直盯著那碗琥珀色的桂圓粥,一會便伸出了手,蘇嬤嬤見狀趕忙遞上調羹。

談瑞秋有些意外他竟然肯嘗,而且還是一口接一口,她暗暗數著,到最後索性不數了,因為他已經吃完了一小碗。

啐,根本還餓著嘛!

蘇嬤嬤見狀,喜出望外地問:「王爺要不要再來一碗?」要她如何不心喜,這可是王爺清醒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了。」他把碗遞過。

談瑞秋動手舀了一碗吃著,桂圓特有的甜潤在舌尖泛開,接著是大棗和黃耆的香氣在口腔裏打轉,搭配著圓糯米Q軟的口感,教她直笑瞇了眼。

蘇嬤嬤站在一旁,就見秦文略直盯著談瑞秋,那目光有幾分打量和疑惑,沒有任何不耐和嫌棄,蘇嬤嬤立刻朝徐賁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地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不疑有他,反正通常這時分他們都會退出房門外,待會再有人送湯藥,秦文略喝完就準備入睡。同樣的程序每日不斷重覆,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不過想起文嬤嬤的交代,她不禁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跟他開口。

「不夠甜。」

「咦?」她疑惑地側眼望去,意會後,便道:「好,明日我要他們再加點甜。」

秦文略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隨便你。」

那就隨便我!談瑞秋咬著調羹,無聲地哼哼兩聲。根本就還想嘗的嘛!口味跟她老公還真相似,挺嗜甜的。

看在他和她老公部分相似的分上,她就對他好一點,反正能對他好的時間也不多了。

「王爺。」猶豫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秦文略睨她一眼,等著下文。

談瑞秋將調羹擺好,正想著怎麽開口,外頭突地響起蘇嬤嬤的聲音,「娘娘,宮中內侍來了!」

話到嘴邊,談瑞秋只好暫時咽下,起身對著秦文略道:「我去瞧瞧。」

秦文略不語,待她離開後,目光定定地註視那盅桂圓粥,思緒飄得極遠,遠到他神智都快要恍惚起來。

應該是夢。嬤嬤說,他只是作了一場夢,他也認為那一切不過是場黃粱夢,可是此刻他卻嘗到了夢中的味道……夢境怎會有味道?但如果連味道都不會有,他又怎會為了一場夢而心痛得無以覆加?

在那遙遠的夢中,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是蕓娘的轉世,以掌心的紅痣為憑借,他與她再次相遇相守,只可惜夢太短,幸福轉眼消逝,清醒之後,只有延續的痛苦,失去蕓娘的現實。

如果那不是夢,又會是什麽?

他怎麽也想不通,愈是深思愈是混亂,混亂到他快要分不清到底哪邊才是真實,哪邊才是夢……

「王爺,皇上差禮部尚書和宗人府送來了娘娘的金冊和龜鈕。」徐賁進房難掩興奮的嚷嚷,打斷了他的思緒。

秦文略眉頭皺起,惱他擾了清靜,卻又疑惑皇上為何要大費周章地送來金冊和龜鈕。

從他清醒以來,他便知道他多了位沖喜正妃,但他懶得細想皇上安排的用意,如今這場戲到底是要作給誰看?就算是冊封,也該是等他傷愈,壓根沒必要急於一時。

擡眼,瞧見徐賁將銅質髹金的金冊擺在櫃上,而她端著碗藥進房,垂斂的長睫掩去她的眸光,他讀不出她的思緒,也懶得睬她的想法。

徐賁見他神色淡漠,撓了撓鼻子,想起蘇嬤嬤的吩咐,多讓兩人單獨相處,於是祝賀過談瑞秋後便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走到秦文略跟前坐下,將藥碗遞了上去。「王爺,該喝藥了。」她想不通皇上在這當頭正式冊封王妃的用意,但這消息一出,文嬤嬤必然會想盡胳法在今晚之前就將她送回談府,她卻是半點應對之策皆無。

「不喝。」

談瑞秋楞了下,眉頭皺起。「不喝藥身子怎會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麽時陰時晴,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要人哄不成,她也有自個兒的事要煩好不好。

「我好與不好,又與你何幹?」

尖銳的回答猶如一把火,瞬間燒上談瑞秋的腦門。「是不關我的事,但就算是你,也沒有資格糟蹋自己。」

這世上那麽多人掙著想活,豈容他這般奢侈地揮霍生命!他不想活,可她很想活,哪怕這裏沒有她的老公和孩子,但她還是必須努力地戰到最後一刻,因為她不想莫名其妙地任由人操控生死。

「你在說什麽?」秦文略微瞇起眼,眸色危險而冷厲。

「你不想活,可這府裏多少人得仰賴著你而活?失去所愛,你的痛我能體會,但不是失去所愛就非得要死要活地鬧!」她豁出去了,一反平日的溫馴順從,硬生生地與他杠上。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臉色鐵青地吼道。

「偏不!你上過戰場,無常隨行,一個不經心便是陰陽兩隔,有多少將士再回不了京,而你撐著一口氣回來,如今還奇跡般的睡醒,這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老天賞賜,你憑什麽還一心求死?!有多少人想活卻活不了,你不過失去所愛有什麽好消沈的,再愛一個不就好了!」就算無法再愛,也要拚著一口氣活下去。

「大膽!咕王要你住口了你還說!」

「你至少也要想想,你這般消沈頹喪,愛你的人心有多痛,你要讓蕓娘連走也不安心嗎?」

「住口!」想也沒想的,秦文略抓起花架上的玉瓷杯就朝她砸去。

啪的一聲,那就砸在她的額上,她一個震驚,隨即感覺一股熱液從額間淌下,猩紅的血半遮過她的視線。

秦文略楞了下,沒想到真會砸中她,想起身看她的傷勢,但一思及她的放肆,他的手緊扣在床緣不動。

「你如果不想活,就讓我活吧,我很想活。」談瑞秋哼了聲,腳步踉蹌,緩緩地朝外走去。

「小姐……小姐!」門一開,玉露被嚇得尖叫。

「小聲點,帶我回房上藥,別驚動其他人。」談瑞秋淡聲道。

對秦文略,她很失望,但是她不得不說他砸得好,這麽一來,回談府的事就必須暫緩,而且她有段時日可以不用再見秦文略那個混蛋,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盡管談瑞秋無心讓蘇嬤嬤擔心,但她臨時回了屏香苑,差人通知胡娘子過去照料,蘇嬤嬤自然感覺有異,上門一趟,瞧見她的傷後,滿臉愧疚,還是她勸了許久,才把蘇嬤嬤給哄了回去。

而文嬤嬤一瞧見她額上的傷臉色都變了,當然,不是因為擔心她,而是因為計劃生變,還得想法子差人回談府稟報一聲。

一切都在談瑞秋的預料之中,雖說是無心插柳,但能硬生出一段喘息的時間,又有何不可?她樂得在屏香苑養傷,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沒人催她,真是進王府後最為愜意的一段時光。

可惜,幸福總是短暫的。

不到十天,王府的當家主子親自造訪了。

「小姐,動作快!」文嬤嬤一聽到消息便親自進房幫她打理。

「嬤嬤,沒人額上受傷還上粉的,就照例戴面紗好了。」一見文嬤嬤拿了一盒脂粉過來,談瑞秋嚇得趕忙阻止。

先前蘇嬤嬤來時她都是戴面紗,沒必要因為秦文略來就特地要她扮藝妓吧。

「可是……」

「小姐好了沒,王爺已經走上廊了。」王嬤嬤沖進房裏,打斷了文嬤嬤未竟的話。

事已至此,文嬤嬤只能吩咐玉露趕緊替談瑞秋稍作打理再戴上面紗,回頭又問了丫鬟茶點等等是否備妥。

就在玉露替談瑞秋編了雙辮戴上面紗同時,秦文略適巧在徐賁的攙扶下進房,後頭還跟著胡娘子、蘇嬤嬤和幾個小丫鬟,看起來陣仗倒也挺盛大的。

談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蘇嬤嬤已經早一步將她按下,讓她坐在床上,看著徐賁拐了張椅子,讓秦文略坐在床頭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著他,見他臉色蒼白了點,氣息有點亂,甚至還有點喘。真是為難他了,雖說從主屋到屏香苑,說遠也不遠,不過是繞過一座園子,過了兩道門,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應該算是體力負荷的極限了。

不過,她並不同情他,因為她並沒有邀請或請求他過來。

「其他人都退下。」才剛坐下,秦文略便粗啞地道。

文嬤嬤聞言,堆著笑臉上前。「這怎麽好呢?王爺與娘娘身上皆有傷,沒個人在旁伺候著,要是有了閃失……」文嬤嬤話到最後,在秦文略冷鷙的目光瞪視下,自動化為無聲,一股寒意從背脊爬起,教她臉皮子抖了兩下,不敢再往下說。

「王爺想跟娘娘說些體己話,這麽多人都湊在裏頭成何體統?」蘇嬤嬤揚著笑意,卻十分強硬地將房裏所有下人都給請出房外。

談瑞秋玩著發辮垂著眼,他這會前來該不會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談家,談老爺也曾在暴怒下打過太太和姨娘,但哪裏需要老爺開口道歉,他是談府的天啊,有聽過老天會跟人道歉的嗎?

談瑞秋不自覺地掀唇冷哼,壓根不在乎他抱傷前來所為哪樁,只是……他坐在那兒不吭一聲,就這樣盯著她瞧,很有趣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她快要沈不住氣時,才聽他啞聲道:「你沒有為我準備桂圓粥。」

談瑞秋頓了下,超有沖動想把枕頭甩到他臉上。太多國罵說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裏,暗暗問候他。

真去他的,難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媽子,還負責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爺想吃什麽,吩咐廚房便是。」廚房裏布置的人手,照日夜輪值算起來,約莫有三十來個,絕對夠堵他那張嘴。

「太甜。」

談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們糖放少一點。」

「味道不對。」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吸了口氣,勻了怒氣之後,才開口,「王爺今日前來想說的就是這些?」去他的味道不對!煮法都一樣,添加的食材不變,不都一樣!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門是來找碴的,既是如此,她還幹麽跟他客氣,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順。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這一句是恁地簡短有力,猶如一把利刃,瞬間削斷了談瑞秋的理智線,於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為淑女不應該這麽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種程度,在生死恐懼與茫然未來的夾縫中求生存太久,真的會教人性情大變。

秦文略當然沒瞧見她被子底下的動作,眸色不變地註視著她,總覺得她看似溫柔的水眸似乎正漾著火花,而她的額頭還纏著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點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談瑞秋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爺想問的是這些,也已經問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爺也該早點回去歇息,往後沒什麽事,差蘇嬤嬤通報一聲便成,不需要親自前來,要是折騰了金貴身子,我可賠不起。」

秦文略見她水眸裏像是燃著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嬤嬤說的病懨懨。」

談瑞秋頓了下,這才明白原來是蘇嬤嬤從中牽線。一開始她就覺得蘇嬤嬤老是有意無意地湊合她和秦文略,還故意說出秦文略的過往賺她同情,沒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傷了,蘇嬤嬤還是沒放棄……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經好多了,王爺不需要掛心,早點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煩人了,少見他,她就覺得清靜多了。

她是多難得擁有如此奢侈的平靜生活,就不能多給她幾日,當是給她的賠償?

「我很抱歉。」

談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擡眼,嗯……她是不是聽錯了?

「我無意傷你,那日實在是被你的話給激得失去理智。」他頓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樣,我傷了你就是不對,今兒個來,任你怎麽動手都成,算是一報還一報,我絕不還手。」

「……我可以拿武器嗎?」她絕不會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話給怔住,一會低低笑開。「成,你想要拿什麽武器?」

這下子換談瑞秋怔住,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笑,而他的笑仿佛是春日煦陽,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臉上線條柔和,不再長滿了刺,褪去了殺伐氣息,宛如破雲而出的靜月,徑自輝煌。

像是察覺她的註視,秦文略斂去了笑。

談瑞秋不禁暗罵他太小氣,竟連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說笑的,王爺有傷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爺傷上加傷,皇上要是怪罪下來,十個談家都不夠賠。」

「你不肯動手,這筆帳該怎麽算?」

當與她是親兄弟得明算帳不成?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臉地道:「不如這樣吧,王爺把自己押給我。」

「什麽意思?」

「王爺不想活,可我偏要王爺活,所以王爺先把命押給我,除非我死,否則墨就不準死。」她這個人向來是大人大量,不會真的與他一般見識,況且他是真的知錯認錯,她要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和賠償,可就顯得她小骨子小眼楮了。

秦文略微瞇起眼,一會掀唇笑得自嘲。「又是誰跟你說我不想活?」

「好吧,也許不是不想活,但總是萬念灰吧。」也許他不是真的厭世,但他是真的懶得活。「可是我必須奉勸王爺一句話,想活的人很多,卻不見得活得下來,能活的人,怎能不努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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