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澤，修澤？”

陳修澤睜開眼聽到女聲播報，拉桿箱一趟趟從眼前經過，他恍然站起來，仰頭註視空姐。

“……”怎麽比女人矮了。

“我走開也就一刻鐘，你怎麽睡著了。”

陳修澤轉眸，張媽坐到旁邊，奇怪的是張媽特別年輕，鬢角白發和眼角的皺紋都沒了。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這不小孩尺寸麽。

“你這次回本家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張媽問。

“什麽？”

張媽重覆一遍：“你這次回本家還回來嗎？還是以後進鈴蘭？”

這問題挺耳熟，陳修澤想起來了,第一反應看向對面的廣告牌。

玻璃反光上映有一個□□歲的小男孩，穿著卡其休閑褲、白t恤、黑色棒球夾克，短發利落精神，五官初見深邃輪廓，黑眸冷淡幽深。

陳修澤一怔，起身說：“機票讓人退了，您回吧，我出去一趟。”

張媽楞眼：“不回法國了？你去哪兒？”

“去該去的地兒。”陳修澤拎起背包就走。

“等等！讓司機送你！”

陳修澤走出候機大廳，隨手招來出租車向司機報地址。

司機上下打量他：“你父母呢？”

“問這個做什麽？”

司機熄火下車，循循善誘：“小朋友，社會很危險，隨便跑出來會被壞人抓走的。告訴我你父母的電話，我幫你聯系。”

小朋友？陳修澤黑線。

陳修澤打小家裏人跟他說話聊天不用對待孩子的語氣，基本商量著來，他外出也不受管，思維獨立，更別說他此時是九歲的身體，三十一歲的真實年齡，司機大叔不要鬧。

然而司機大叔僵持不下，非要送陳修澤回去，還準備打電話報警。陳修澤把張媽叫出來應付，坐自家車出了機場。

車外大道兩旁的梧桐樹金燦燦飄下葉片，天空湛藍如洗，陳修澤的心情隨車駛進市區一點點變好，散去了中槍的陰霾。

w市東城區建設局旁邊有幾棟八十年代初建的家屬大院，院中央有棵老銀杏，秋風拂過，飄落一地金黃。

梳著雙馬尾的小女孩趴在石桌上畫畫，似水的明亮杏眸圓圓的，分外可愛。

大院的門開著，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門口，小女孩擡起小腦袋向外瞅了瞅，不認識那車，埋頭繼續塗色。

起了一陣風，扇形樹葉嘩嘩響動，有幾片覆蓋了畫本。小女孩伸出小手撥開樹葉，從裏面挑了一片最好看的壓進畫本裏。

“逍逍？”

小女孩扭頭，軟聲軟音地問：“大哥哥，你叫我嗎？”

陳修澤唇角上揚，輕聲回應：“是叫你。”

“我不認識你。”四歲的肖逍皺起小眉頭，往石桌裏側挪了挪。

陳修澤向她靠近，她坐不住了，撈過畫本跳下石凳。院門外閃現一個瘦瘦的人影，她大喊：“章聿！章聿！”

“離她遠點！”

陳修澤身後滑過小風，比他瘦比他矮的章聿擋在肖逍身前，狹長鳳眸微闔，瞪他。

章聿也就七歲大，剛上小學一年級，氣勢不小，拎兩棵大蔥身板挺直。

肖逍從章聿背後冒頭，杏眼水汪汪卻很疏離。

陳修澤蹙眉，肖逍居然怕他。

“你是誰？”章聿問。

陳修澤一直關註小腦袋，沒回話。

“哥哥知道我的名字。”肖逍歪頭對章聿說，“好像不是壞人。”

“壞人能從臉上瞧出來？”章聿小大人似的教育，“平常白教你那麽多。叫誰哥呢，你認識他麽？”

肖逍委屈，癟了癟嘴。

那小模樣，看得陳修澤心癢。

“我警告你，別打我妹的主意。”章聿對陳修澤說完，牽過肖逍的手打道回府。

肖逍邁小步子跟著，兩條小馬尾甩啊甩，煞是可愛。

陳修澤目送人上樓，正考慮的時候，有只小手從二樓樓道的窗戶伸出來。

他仰頭看，肖逍趴在窗戶上朝他揮手再見。

小孩的手指有點肉肉的，撓得他更心癢，他站在樓下望了好長時間。

不打肖逍的主意？那不可能。

章聿以為陳修澤從哪兒路過，哪知他天天來，意圖非常明顯。

陳修澤沖肖逍來的。

章聿異常警惕，放學就去肖家盯著肖逍，給肖逍灌輸不少什麽小孩子被抓到深山挨餓受凍的道聽途說。肖逍被唬得一楞一楞，不敢去院裏待著，陳修澤徹底見不著人了。

這天章聿放學進肖家門，竟然看到陳修澤坐在客廳，肖逍在陳修澤旁邊吃風幹的烤蝦。

章聿沈臉，過去抱走肖逍，說她：“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你怎麽不聽話。”

“媽媽說可以吃的。”肖逍舔舔手指，塞給章聿一個蝦，自己又拿一個吃起來。

陳修澤看不慣他倆親密，朝肖逍伸手。

肖逍從章聿腿上往下挪，換成章聿不樂意。

章聿抱著肖逍不動，嚼著蝦又說她：“吃點東西就把你收買了，給你拐大山裏賣了。”

“那個哥哥才不會呢。”肖逍聲音糯糯，“他說他喜歡我，為什麽把我賣大山裏。”

“他喜歡你？”章聿提起十二分戒備心，人小思維不小，鳳眸審視陳修澤。

陳修澤的耐心在消磨，他正欲起身抱回肖逍，肖媽媽從廚房裏出來了。

“小聿回來了？”肖媽媽招手，“過來我跟你說個事兒。”

章聿抱起肖逍就走，肖媽媽說：“把她放那兒，沒事兒。”

“肖姨認識他？”

“今天剛認識的。”肖媽媽望陳修澤一眼，眼底仍存有小詫異。

陳氏集團的獨子怎麽會認識肖逍？但是肖媽媽看陳修澤的舉動確實像他說的喜歡肖逍，她就沒留別的想法，畢竟陳修澤是九歲大的孩子，不能把肖逍怎麽著。

章聿將信將疑，肖媽媽挺放心的模樣，他才放下肖逍進廚房。

“哥哥。”肖逍甜甜地喚。

陳修澤心尖一軟，挪身過去。肖逍先擱了烤蝦爬下沙發凳牽住他的手，往櫥櫃那兒走。

小手胖胖軟軟，陳修澤只伸了兩根手指，肖逍攥得緊，那種感覺無法言喻，反正他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哥哥，拿那個。”肖逍仰頭指向櫥櫃裏的玻璃瓶，瓶裏裝有粉色的棉花糖。

陳修澤打開櫥櫃拿出來給她，她不要：“你吃吧。”

“給我的？”

肖逍點頭：“媽媽說我一天吃兩個，我今天吃完啦，不能吃了。”

陳修澤記起肖媽媽曾說肖逍不喜甜食，只在小時候吃過棉花糖，他打開瓶蓋蹲下身：“那你拿兩個，就說我吃的。”

肖逍搖頭：“說好吃兩個就是兩個，哥哥可以隨便吃。”

陳修澤微怔，她四歲原則性就這麽強了。

“逍逍。”章聿在廚房門口，蹲下張開手：“過來。”

肖逍自然而然往章聿那兒走，陳修澤眉一皺，抱走了肖逍。

章聿蹲著幹瞪眼。

肖逍攀著陳修澤回望，章聿以為她能說啥呢，結果她坐在陳修澤腿上接著吃烤蝦。

章聿心裏氣，前面都白嚇唬了，陳修澤是有什麽魔力，弄得肖逍百依百順，肖逍連他這個哥都瞧不見。

剛肖媽媽跟他說，以後陳修澤要常來，讓他先跟陳修澤交個朋友，慢慢就熟了。他不太理解一個外人怎麽就能一天之內打入肖家。

原因其實很簡單，陳氏投資肖爸爸的單位，陳修澤再進出肖家不就容易了。

章聿目前是七歲的孩子，肖媽媽不會跟他說這些。

肖逍雖不吃甜，身上有淡淡的甜味兒，和她長大一樣。陳修澤揉捏她的小胖手，聞著甜味很心安。

“這不是會抱麽。”陳修澤說。

肖逍聽不懂，自顧自吃蝦，小手指尖沾了不少孜然。

陳修澤抽紙巾細細擦小手指，肖逍又要拿蝦，他說：“明天再吃好不好？”

肖逍嘟嘴一想，點頭同意了，跑去洗手間洗手。

章聿在旁邊瞧著，沒了戒備心。

既慣著肖逍還管著肖逍不是壞人能幹的事兒，他就沒敵意了，雖然還有點肖逍被搶的不爽。

這天起，陳修澤每天進出肖家，成為肖家一分子。

肖逍剛上幼兒園，肖媽媽沒有公婆，接她放學是個大問題，這項重任便落在陳修澤身上。

陳修澤接肖逍放學，帶她在院裏畫畫。周末肖爸爸和肖媽媽加班，陳修澤就在肖家哄肖逍，偶爾會帶肖逍出去玩兒，章聿倒省事兒了。

不過肖逍也好哄，幾張紙一盒畫筆，她能坐著不動塗一天，不帶煩的。

因為陳修澤的關系，張媽也經常來肖家，幫忙做飯什麽的。肖爸肖媽覺得不好意思，也不太明白陳修澤為何對肖逍上心。

其實張媽也不太明白，為什麽陳修澤突然來找一個小女孩，還特別有耐心，以前他對別人的事都懶得搭理。

他們當然不知道，肖逍長大是要嫁給陳修澤的。

某一天，陳修澤哄肖逍午睡，肖逍看著他不眨眼，他哄了半個小時，肖逍沒睡著。

陳修澤撫摸柔軟細發，問她：“不想睡？”

肖逍搖頭，葡萄似的眼睛直直望陳修澤，長至後背的頭發被她晃得散了一枕頭。

那麽點的小蘿莉，陳修澤比以前還沒原則，抱肖逍起來看繪畫書。

“哥哥。”肖逍指著書上章魚給陳修澤看，“是章聿。”

陳修澤並不喜歡聽她叫自己哥，尤其在外面，別人以為他們倆有血緣關系。

他抱肖逍到懷裏，紮起她的頭發問：“你喜歡章聿還是我？”

這個問題太難，肖逍無法作答。

陳修澤退一步問：“那你喜歡我麽？”

肖逍點頭，甜甜一笑，低頭看繪畫書。

此喜歡非彼喜歡，陳修澤是不滿意的，提個要求不過分，便說：“以後叫我名字。”

“嗯？”肖逍不解擡頭。

陳修澤刮她的小鼻子：“我叫什麽？”

“陳修澤。”肖逍當成正經問題認真回答。

雖是童音，陳修澤聽著也舒服，親她的額頭：“以後就這麽叫。”

肖逍不認同，肖媽媽平常教育她要有禮貌，章聿例外，她不怎麽想叫章聿哥，盡管心裏是當成哥來對待。

所以她搖頭，還是“哥哥”地喚。陳修澤不厭其煩地糾正，直到她睡著。她好不容易按名字叫了一聲，陳修澤才滿意一點。

以前肖逍睡覺，陳修澤總舍不得放她一個人睡，這會兒更是一步離不了。

熟睡的圓嘟嘟小蘋果臉，皮膚嫩白透粉，小胖手攤兩邊，呼吸帶著睫毛一顫一顫。

陳修澤越看越想把肖逍抱回家，一分鐘離不得，可這會兒讓肖媽媽放人不可能，他只能等。

偶爾周末或節假日，陳修澤帶肖逍去動物園植物園之類的地方玩和寫生，晚上就在外面住。因為有張媽在的緣故，肖媽媽挺放心肖逍，陳修澤才有機會抱著肖逍入睡，還會給肖逍紮頭發餵飯。

張媽無法消化他這份細心，經常懷疑他是不是假的陳修澤。

肖逍倒是很習慣，半天見不著陳修澤會問他去哪兒了。陳修澤一來，她立馬喜笑顏開，和陳修澤待一塊兒就高興。

孩子麽，誰待自己仔細又好說話，就跟誰親。反正青梅的竹馬換了人，章聿靠邊站了。

等肖逍進入少女時期，陳修澤不僅事無巨細處理她的日常，還要各種防她早戀。但凡有小男生接近她被陳修澤發現了，第二天這男生再不敢跟她說話。雖然她只有十幾歲，這樣一來二去誰都知道她是陳家既定的兒媳婦，搞得她有點逆反心理。

她這人從小自己拿主意，不喜拘束，也不受管。小時候也就罷了，她即將成年還要被陳修澤各種限制，她不大樂意。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學，她特意選了外省的學校，想脫離陳修澤的控制。

陳修澤自然不依她。

除照顧肖逍的生活和學習外，陳修澤不曾幹擾過她原來的成長軌跡，但還是發生了變化。陳修澤不允許她脫離自己的掌控，最終她仍留在本市的大學學習景觀設計。

肖逍更不樂意了，一個學期沒理陳修澤，不管陳修澤怎麽哄都不行，她也不會耐心傾聽陳修澤的話。陳修澤時常覺得她不是那個肖逍，又不清楚問題出在哪兒。

可能像她說的，早相遇不見得是好事。

大學畢業的那年冬天，肖逍突然領了個男人回家，是她的大學學長，建築師，她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肖逍理想中對另一半的期許，一是建築師，二是工業設計師，裏外裏跟她的喜好和專業息息相關。

肖爸肖媽特尷尬，以為肖逍跟陳修澤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這可怎麽解釋，然後陳修澤就來了。

陳修澤沒聽懂，冷著俊臉問：“他是誰？”

“我男朋友。”肖逍重覆一聲。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被冷氣壓嚇得異常忐忑，要站起來，被肖逍按住肩膀沒法動彈。

陳修澤極輕地瞥過一眼，那男人後背發涼，就聽陳修澤壓抑著聲音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這是我男朋友。”肖逍咬重音滿足他的要求。

那話像把尖刀狠實實戳在陳修澤心窩上，疼得他呼吸一滯。

他從來沒有想過肖逍會有離開他的一天，不管肖逍是不是自願的，他絕不會同意，就算捆也得把肖逍禁錮在身邊。

而且別說以前，就擱現在，他養了將近二十年的人，別的男人說搶走就搶走？那他還是陳修澤麽。

他轉而看向所謂的男朋友，那男人如坐針氈。

肖爸肖媽看小夥兒被陳修澤盯到發怵不安的模樣，回過味兒來了，自個兒閨女這又是搞什麽名堂。

“她說的都是真的？”陳修澤每吐一個字兒就像扔一塊冰碴子，“你們在交往？”

男人撥浪鼓搖頭：“不……”

肖逍高聲打斷：“我要嫁給別人了，不過我會常來看你的。”她的眼角閃過促狹和笑意。

陳修澤盛怒之下沒聽出那句話有問題，脫口呵斥：“你敢！”

“醒了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於把番外都寫完了 也是不舍得的 哎…… 所以寫的有點多……

有意見的親愛的可留言，依然是全文完結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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