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號滿臉通紅，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坐在輪椅上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早就撲上去把他打倒在地了。42號鎮靜了一下才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也不過是個自私的混蛋罷了。”

“你就是個該死的瘋子。”山田也在一旁說道。

九鬼卻露出受用不盡的表情，他說道：“沒錯，我已經完成了我人生的天職，我創造了能毀滅世界的病菌！這是我最偉大的發明。不過，我已經說過了，我是一個收藏家，我創造這些細菌，一方面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另一方面也是為我的人生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V42的意義，對我來說不過如此。”

“你在暗示，你原本並不打算散播細菌？”42號問道。

九鬼點了點頭，又點上一支香煙：“我只是個發明家和收藏者，對於我來說，完成V42本身，已經代表了我人生的全部意義。而且正像你們所猜測的那樣，我，以及一些所謂的幕後人士，一開始確實只是打算向世界宣告V42的存在，如你們所見，那些資料原本就是為你們準備的。對於我來說，這樣就已經是功德圓滿，對於那些見不得人的計劃支持者來說，V42將成為他們的救命稻草。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暗流之中潛藏著無數的漩渦，事情並沒有按預定計劃發展……”

“內山？”帕克曼問道。

九鬼點了點頭，他看著墻上的畫，慢慢說道：“三個月前，我才知道內山另有打算。無論是日本軍隊，或者被他們稱為‘組織’的讀書會，還是100部隊，以及包括我在內的所有研究人員，無非都是他達成最終目標的跳板而已。”

“他想釋放病菌？為什麽？”42號問道。

“不為什麽，但是我似乎一開始就知道他會這麽做。如果說我的天職是創造世界末日機器，那麽內山的天職就是啟動它。”

“這話沒有任何意義，人類是邏輯的生物，每個人的行為都有原因。”山田托著眼鏡，和九鬼爭辯起來。

“但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不講邏輯。他們不會被收買，不能被恐嚇，沒法講理，也無法談判溝通和討價還價。這些人只想看到這個世界被燃燒殆盡。”九鬼平靜地說道，“要是在和平時期，這樣的人無疑會被當成危險的罪犯遭到鎮壓，或者被關進瘋人院。最好的情況下，他們可能會成為一些供心理學家研究的有趣實驗對象，但無論如何他們也不可能獲取如此寶貴的機會來實現他們超脫世俗理解的願望。但戰亂卻給了他們最好的舞臺——諷刺的是，在和平時期你殺死一個人就會被國家定性成謀殺犯；而在戰亂中，你殺死成百上千人，卻能獲得國家頒發的獎章，殺人狂搖身一變成為國家和軍隊的英雄！而科技的進步更給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工具——能夠在眨眼間毀滅世界的工具，或者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玩具。內山原本計劃在5月利用我的退休舞會開始散播細菌，不過出於最後的效果驗證，我們又多等了三個月時間，現在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內山親手打開捆縛著惡魔的最後一條鎖鏈了……”

“瘋子！”山田用日語低聲咒罵道，他手裏無用的資料散落開來，落在地板上。

“所以內山從我們準備的資料裏抽走了最重要的幾部分，我原本以為他會把全部資料都銷毀，但他卻笑著說剩下的這些東西也許還有用。當時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現在看到你們像撲火的飛蛾一樣來到這裏，我就明白了。”九鬼繼續說道。

“什麽意思？”42號問道。

“雖然資料少了重要的部分，但是我願意告訴你們一些東西。”九鬼岔開話題，“是關於V42 的一些傳播特性。‘主教’——也就是自稱帕克曼的這位先生，和你……”他看了看山田，“是軍醫吧？你們大概會對這個話題感興趣？”

“有話快說！”帕克曼說道。

“V42是一種雜交病菌，特點就是潛伏期很長，有3個月，發病時初期癥狀類似於感冒……”九鬼突然咳嗽起來，他伸手到衣袋中，帕克曼和42號立刻舉槍戒備，但九鬼掏出來的只是一塊手帕。

“不用緊張，我只是個手無寸鐵的科學家。”九鬼用手帕抹了抹嘴，又將手帕仔細疊好收起，其他人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的動作。

“說道哪裏了？啊，對了，V42的初期癥狀類似於感冒，嚴重者也有急性肺炎的癥狀，這時候感染性最強。不過即使在潛伏期，攜帶者也會有一定的傳染性，除非宿主死亡，傳染性就會一直持續。這些，我想你知道吧，‘主教’先生？”九鬼問帕克曼，但帕克曼並沒有搭理他。九鬼又講了下去：“如果現在開始散播病菌，大約3個月以後正好是冬天，有人急性肺炎發作並不奇怪，而且初期只是死亡率稍高而已，不會引起疾病監控部門的高度重視，何況那時正值戰後清理的緊張時期，有無數的廢墟等著人們去挖掘和清理，誰又會在乎一點感冒呢？就像上次大戰結束後爆發的‘西班牙流感’，初期也沒有引起重視，因為所有人都覺得有更重要的事情，但流感的蔓延，最終造成的死亡人數竟然和大戰的戰死者相當。西班牙流感只是一種細菌的自然變種，而V42則是我苦心研發的專門用於細菌戰的終極武器，威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根據我的測算和估計，由於這次大戰卷入了更多的國家，國際間的人員流動更頻繁，交通也更為快捷，因此V42的漸進式感染，在6個月以後將讓全世界60%的人口成為病菌的攜帶者，而且散布面積也能覆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角落，真正的大爆發差不多也在這時候開始，不過等到此時才開發藥物肯定是來不及了……”

“我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42號說道，雖然聲音低沈，但語氣堅定，他舉槍對準九鬼：“樣本在哪裏？你答應過我們會告訴我們樣本的下落。”

“憑什麽認為我會告訴你呢？”

“你說過你只是一個科學家，發明人，收藏愛好者。”42號看著九鬼的眼睛說道：“你已經向我們證明了V42的存在，也通過千百人的生命驗證了它的威力，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你將成為科學史上的傳奇人物，仇恨你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你的能力，你會成為一個興趣與眾不同的怪才，但世界會記住你的名字，知道你創造的利劍已經懸在人類的頭頂。說不定因為你，我們會在發動新的戰爭前更加深思熟慮，因為下一場世界大戰的結局可能就是全人類的末日，沒人能逃得掉……”

“年輕人，你成長的速度超乎想象。”九鬼打斷42號，他又點起一支香煙，接著說道：“可是你也不能否認，一旦拿到樣品，你們可能會立即銷毀它。或者你們會把樣品送到聯合國的相關機構，世界上最好的科學家聚在一起，共同對付我最偉大的創作結晶。不，我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V42是最完美的，不許任何人破壞它……”

“但是當人類毀滅時，你的名字也會淹沒在充滿毒物的廢墟中，和滅亡的人類社會一起被徹底埋葬。反正大家都難逃一死，我們沒有什麽可遺憾的，因為我們沒有為生存付出過多少代價，而你呢？為了V42你被自己的同事唾罵，你拋棄親友，連名字都換了，忍辱負重躲藏在世界盡頭不知名的深山裏，你付出了多少？但現在你又能得到什麽？你想要的，其實不過是要證明社會對你的漠視和攻訐是多麽大的錯誤，你需要的，不過是那個背叛了你的虛偽世界跪在你的面前祈求寬恕。是的，毀滅他們對你來說何其容易，但真正擁有絕對權力而被世人敬仰的人，不是因為他們有能力毀滅什麽而敬仰他，那樣的話，只是懼怕而已，一旦有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發起反撲。一個人受到敬仰，有時是因為他有毀滅他人的能力，但他卻放下這可怕的權力，寬恕了曾經背叛過他、仇視過他、辱罵過他和攻擊過他的那些人。而當你釋放出你毀滅的能量，你只會被徹底遺忘，因為世界已不存在。”42號冷靜地應對著九鬼的挑釁。從九鬼的話中，他已經確定對方了解自己的身世，但V42的下落與自己的身世孰輕孰重，42號不需要別人指點也能自己把握。

九鬼沒有說話，沈默了一會兒，伴隨著劇烈的咳嗽，他的煙突然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拿手帕，但誰也沒想到，他取出的竟是一支袖珍手槍。

“幹什麽？放下！”42號大吃一驚，連忙舉槍瞄準，帕克曼也動了一下，想要撲上去奪取九鬼的手槍。

但九鬼擡手將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同時對帕克曼喝道：“別過來！”帕克曼遲疑地停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麽？”山田驚呼起來。

“很好，很好，你讓我感到意外。”九鬼對42號說道，目光如同精神病人一樣閃閃發光，“你已經不是一個僵屍、一個傀儡了，我原來以為你不過是喪失了記憶，但是……有意思，人類的頭腦，不，人類，真是令人驚嘆。”

“你認識我？我是誰？”42號大聲問道。

“你以前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你將變成什麽人。可惜我看不到了。”不等42號反應，九鬼就轉向帕克曼，“主教大人，你們不是想知道V42的下落嗎？我告訴你，現在就告訴你……”

“快說！”

九鬼停頓了一下，然後吼道：“我就是V42！”

“什麽？”山田突然顫抖起來。

“我，就是，V42！”九鬼一字一頓地大聲說道，“原本計劃在5月就釋放病菌，但我為了做最後的測試，將時間推遲到現在！這最後的測試對象就是我自己！”他又轉向站在一邊的安娜，“這就是我的告別舞會！現在這個地下通道的通風管道裏已經充滿病菌，你們要是離開這裏，就達成了內山的心願，這個世界將在你們手中，不，更正確的說——在你們的呼吸中走向滅亡。享受你們最後的時光吧！啊啊啊啊啊~！”九鬼突然嚎叫起來，握住手槍的手指也開始顫動。

“等一下……”42號想要制止，但九鬼已經扣動了扳機。槍聲落下，九鬼癱軟在輪椅中，手指粗細的鮮血從他太陽穴上的傷口中噴湧出來，如同細小的紅色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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