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為帕克曼神父的男人露出柔和的微笑。山田輕輕咳嗽了一下，低聲對42號說道：“這就是那個瘋子神父……”

“這些人是你殺的？”42號問道，手中的自動槍仍然瞄準著神父，不敢有絲毫懈怠。

“我是光明之路的引路人，我只會帶領羔羊們走進光明的神殿。至於擋路的惡魔，神自有安排。”帕克曼的臉上露出認真的神情，雙眼炯炯有神，看起來果然有點偏執。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神或者鬼。”山田嘟囔著，但表情分明有些恐懼。

“迷茫的羔羊，看不到過去，也不知道未來，而這一切都在神的掌握之中。”帕克曼似乎聽到了山田的話，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表情更加認真。

“這兩人都是被槍打死的，神還會用槍麽？”42號說完就有點後悔，自己何必和一個瘋子較真呢？

帕克曼緩緩轉向42號，42號發現他雖然看著自己，眼神卻非常空洞，好像自己並不存在一樣。

“天國也有殺手。”帕克曼輕聲說道，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認真。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的名字是馬文·帕克曼，美國陸軍隨軍牧師團上尉，自願加入陸軍航空隊對上海的轟炸任務，結果飛機被擊落，我被俘虜了，然後就被送到了這裏。我到這裏以後才發現，所有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這是一個充滿邪惡和仇恨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神才賦予我向羔羊指引光明之路的神聖使命。和我一起被送來的很多人都已經離開這裏到達天國了，而神單獨把我留在這裏，就是要我完成我的使命。”

42號仔細看了看帕克曼，雖然後者頭發已經花白了，但看起來也就四十歲左右。和安娜、山田等人一樣，他的皮膚也非常蒼白，缺少光澤，可能是常年駐紮地下，曬不到太陽的緣故。

可是，安娜的眼睛雖然有時如刀鋒一樣犀利，但至少還能從中看到些許生氣。而帕克曼的眼睛，雖然看起來炯炯有神，但仔細觀察，卻似乎毫無焦點，尤其是與別人目光相交時，好像不是看人，而是看一個沒有生命、甚至是可有可無的物體。

“你們幾個人，能夠來到這裏，這也是神的旨意，因此你們身上一定也有某種使命。等等……”帕克曼突然停了下來，42號赫然發現大顆的汗珠從帕克曼的額頭滲了出來。

“你不舒服嗎？”42號問道。

帕克曼沒有回答，突然他顫抖了一下，隨後用奇怪的聲調說道：“神給我發來了指示，要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這哪裏是神父，簡直是神棍……”山田低聲說道。

帕克曼似乎沒有聽到山田的話，他轉頭對著42號一行人，神色緊張地說道：“你們要跟我走，不能耽誤了。”

“可笑，我們為什麽要和一個……和你這樣的人走？”山田問道。

帕克曼對山田話語中的暗示並不在意，他指著地上的兩具屍體說道：“惡魔的爪牙不止他們三個，其他的走狗已經被驚動了，你們不跟我走的話，神賦予你們的使命將難以完成。”

42號和山田對視了一下，帕克曼的威脅似乎不是空穴來風。為了謹慎起見，42號向安娜問道：“像三井這樣可疑的研究人員，地下還有多少？”

“12個。”安娜毫不遲疑地答道，似乎早就猜到42號的問題。

“你這麽肯定？”

“三井是生物實驗室培育二組的負責人，這個組的任務是飼養供試驗和在細菌戰中散播細菌的小動物，這樣一個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實驗室，卻有15個正式的研究員，我之前也對他們產生過疑問。但是這裏的規矩就是沒人告訴你的事情，你就不要問。”

“這幫家夥竟然能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隱瞞這麽久，真實費盡心機啊。”山田發了句感慨。

“這裏的研究員大多是從事些見不得人的項目，所以不管表現的多麽鬼鬼祟祟，在這裏也是正常的，而且規定不許不同組的人員交流工作的具體內容，一般的交談都被嚴格限制。”

“這麽說的話，三井可能還有12個同黨？如果每個人都是這種訓練有素的士兵的話，我們確實非常危險了。”42號說道。

帕克曼安靜的等待三個人的交流結束，才開口問道：“可以走了嗎？”

“我們要到哪裏去？”山田還是有些猶豫。

“一個上好的藏身地，有食物和休息的地方，你們可以在那裏等待神的進一步指示。”

安娜聳聳肩膀：“我快虛脫了，正需要喝點水。”

食物這個詞似乎產生了某種魔力，42號已經饑餓難耐了，看山田的表情，他似乎也覺得可以跟著這個“神棍”走了。

王三山突然指了指他們身後。42號回頭一看，才看到長谷川和薛志升仍然蹲在墻角處，看來還沒從剛才的危機中回過神來。

山田走到長谷川身邊，低頭和他耳語幾句，長谷川順從地站了起來。王三山則走到薛志升身邊，扶著他站起來。突然，王三山轉身對著山田做了個手勢，原來薛志升的左腿似乎受了傷。

山田走過去看了看，說道：“可能是剛才被流彈擦傷了，不嚴重，但是要盡快止血。你們看看那兩個死人身上有沒有急救包？”

不等回答，帕克曼就匆匆走到薛志升身邊，從腰上的小包中取出繃帶迅速為薛志升包裹傷口，動作之嫻熟，連山田都有點意外。

42號看到帕克曼背上還背著一個很大的灰綠色軍用包，看不出裏面有什麽。而帕克曼俯身為薛志升包紮時，還可以看到他的腰上別著一支手槍。

“原來還是個武裝神父。”

聯想到兩個被擊斃的近衛兵，身上的傷口也是類似手槍之類的小口徑武器留下的，眼前的這位“神父”更顯得十分可疑。但是就算是他殺死了埋伏的近衛兵，這不正是幫了自己這幾個人的忙嗎？“敵人的敵人，有時就是朋友。”42號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他還是暗暗提醒自己，現在的情況情況非常混亂，不要說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不知是真瘋還是假瘋的神父，就連安娜、甚至山田、長谷川和薛志升都不能完全信任。幾個人裏，他覺得只有沈默的王三山似乎還更可靠一些，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想法的驅使，他剛才把從屍體上找到的備用彈夾都交給了王，而不是安娜或山田。“山田、長谷川和薛志升最好不要拿槍，都是有點靠不住的家夥。”42號這麽想著。但是王三山真的靠得住嗎？

“反正我就算死了，也沒什麽可失去的，何必擔心。”每到情況覆雜時，42號就幹脆如此開導自己。

人究竟是什麽？或者說，人與人之間有什麽不同？人的個性、理想、好惡，生存的意義，求生的欲望，愛與恨，一切都與記憶有著緊密的聯系。失去了記憶，人就失去了身份，和物體有何區別？也許可以創造新的人生，但為誰創造新的人生？

似乎只有死亡是真實有意義的。

“我有100萬個想法，但這些想法無一不是指向著不可避免的滅亡。”42號想到，“那我何苦難為自己呢？誤打誤撞之下，我也走到這一步，姑且再混混日子吧。”

轉念之間，帕克曼已經為薛志升包紮完畢，速度之快，手法之熟練，連山田都自愧弗如。

“想不到你還是個不錯的衛生員。”山田說道，語氣不知是羨慕還是嫉妒。

“隨軍牧師團的訓練中，就包括戰場救護。”帕克曼起身說道，並不以為有什麽了不起的。

“也訓練殺人嗎？”42號問道。

空洞的目光再次投到42號身上，“為了對抗地獄的使者，神教給我自衛的方法，但我不會殺‘人’。”

不等回答，他就追問道：“我們可以走了麽？”

“你先走，Afu-to， eeo*.”山田操著怪腔怪調的英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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