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安娜突然說道，“九鬼總醫師原本計劃在7月舉行一個舞會的，好像是要宣布正式退休。舞會原本定在5月1日，後來推遲到7月14日，據說九鬼總醫師也會出席。但是局勢突然緊張，舞會又推遲了一個月，本應該是後天舉辦，毛利他們據說也要借此和共同生活的戰友們告別，我還被邀請了。”

山田哼了一下，似乎是冷笑，“真有閑工夫啊，國家已經到崩潰邊緣了，還有心思舉行什麽告別舞會……當然了，有機會見到你們這些地下實驗區的傳奇人物，如果邀請我的話我也一定會參加呢。”

安娜感到山田語音中著重的部分似有所指，她回答道：“是啊，對你們來說我也是傳奇人物中的一位吧？地下的女妖，石窟中的‘天鈿女’，是這麽說的吧？”

安娜突然用標準的日文說出“地下的女妖”和“石窟中的‘天鈿女’”這樣的名字，讓山田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顯然這些外號都是他們在背後給安娜起的，沒想到這次自己一時失口，竟然遭到了當事人的當面質問，一時有些狼狽。

42號雖然聽懂了安娜講的日文，但是對這兩個名字的含義並不十分明白，但隱隱感到肯定沒什麽好意。王三山則露出奇怪的表情，表示自己完全聽不懂安娜的意思。

42號雖然有些好奇，但決定還是不追問外號的來歷，沒想到安娜自行解開了答案：“對於‘天鈿女’，我一開始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後來另一個研究員給了我一本翻譯成英文的日本古籍——《古事記》，我才明白‘天鈿女’原來說的是頂著神的稱號的舞娘，是供眾神玩弄的娼妓。給我起這個外號的人，當時大概非常自得吧，既羞辱了自己看不上的婊子，又可以不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在侮辱人。可惜地下室實在不夠大，這些東西早就傳到我的耳朵裏了。”

“這個，外號並不是我起的，我也只是聽人說才知道的……”山田面紅耳赤，似乎是在解釋，但外人聽起來，總有些越描越黑的感覺。

“反正這些傳言，我就算否認也不會有用，大概還會像你現在這樣，越解釋反而越多傳言吧。”安娜繼續用嘲弄的口吻打擊山田，42號感到現在的安娜和剛才那個冷漠的女人有所不同，但不管是哪種形態，似乎都不是真實感情的表露。

“至於你們這些男人的眼光，”安娜繼續說著，“我在地下實驗區已經工作了2年，你們看我的眼光，分明就是想把我剝光的，以為我感覺不到麽？”她突然揚了揚頭，下巴指向還縮在一邊瑟瑟發抖的長谷川軍曹，挑釁似的說道：“如果不是突然遭到襲擊被嚇的尿了褲子，那位軍曹現在多半還在盤算如何強奸我吧？沒準已經動手了。當他把我壓在身子下面的時候，你們會怎麽樣？袖手旁觀？還是當他的同黨？”

“這女人……”山田的臉紅到了耳根，嚅囁了半天，才吐出這幾個字，似乎這是他能想出來的最惡毒的反擊。

“對啊，女人！”安娜接口說道：“只不過是工具罷了。自己得不到的，就想方設法汙蔑，男人也就是這樣，裏面還是外面，沒什麽區別。”安娜微笑著說道，揚手晃了晃，42號發現她手中竟然拿著一支手槍。

“這是？”42號問道

“忘了跟你打招呼就借來了，不好意思。”安娜對42號說道。

42號用手摸了一下口袋，剛才從死人那裏撿回來的手槍竟然已經不在了，不知什麽時候，安娜已經把手槍偷走了。

“這女人！”山田又重覆了一遍，看來吃驚不小，本來流利的中文，似乎一下忘幹凈了。

安娜仍在微笑，但42號仔細看去，女人的笑似乎沒有任何感情在其中，女人灰色的眼睛裏看不出哪怕一絲的得意，甚至看不到任何感情色彩。42號突然想到，在經歷了剛才的生死一線間的變故後，安娜可能正在借助這種極端的方式調整自己的情緒。與對生死已經茫然的自己不同，安娜似乎是在情緒上加載了某種特殊的控制機制，達成了對劇烈的外界刺激的特殊耐受力，也許這是在地下，長時間與野獸般的男人為伍養成的特殊習慣。

“你會用槍嗎？小心不要走火……”42號說道。

“我父親是沙皇時代的軍官，我是唯一的孩子，從小我是被當男孩養大的，小時候經常和親戚們一起去打獵。你不用擔心走火。”完美的微笑再次出現在安娜臉上，奇怪的是42號似乎能輕易看到安娜的面具，雖然看不到面具下面的那張真實的臉是什麽樣子，但他似乎能比其他人更清楚地感到安娜對感情的控制。這可能是由於失去了對過往的記憶，42號對常人註意不到的細節反而感覺更加敏銳的緣故。

“不管怎麽說，我們又算是逃過了一劫。”42號環視四周，決定把話題引導到其他方向上，“王三山，你會用槍麽？”

王三山無聲地點了點頭，伸出握槍的手輕輕搖晃了一下。本來樣式古怪而且碩大的南部十四年式手槍，在他巨大的手掌中顯得異常小巧。無法想象這樣粗大的手竟然還能做出像開鎖這樣精巧的事情。

“原本以為，上面那幾個憲兵是最難對付的，現在看來，下面還不知道隱藏著什麽樣的危機啊……”山田說道，“對了，安……潘諾娃研究員，關於與51工廠連接的秘密通道，你還知道什麽嗎？”

“只是聽說工廠和實驗區創建的時候就存在一條連接通道，功能不詳，而且據說已經被封閉了。”

“我聽說當時只是用水泥和磚頭砌了道墻，並不十分堅固，如果有合適的工具，或者小規模的爆破就可以打破。”

安娜輕輕揚起眉毛，問道：“有這樣的事情嗎？據說參與地下工程的人員早就已經遣散了，你的消息來源是誰？可靠嗎？”

“這個……我答應過那位前輩，對他告訴我的這些事情保密，現在情非得已公開了這些秘密情報，但是我不能公布他的身份。”山田賣關子似的說道，“只是我覺得他的話是可以相信的，實際上，他好像對地下實驗區和工廠的情況了如指掌，還曾經到過一些沒人到過的地方……”

安娜打斷了山田的話：“既然這樣的話，應該是擁有高級權限的某人了。這個地下室裏，即使是我或者南副隊長都沒有這樣的權限，剩下的幾個人，也就是毛利、內山、九鬼這三個總負責人，應該還有微生物實驗室的上田教授，對了，那個瘋子傳教士也是神出鬼沒的，竟然可以四處走動，不受約束。”

山田一下沈默了，從表情看，他的“神秘消息來源”果然就在這幾個人中。

安娜繼續說道：“毛利的官架子很大，即使是請人吃飯也經常是派手下人通知對方，大概你這一級別的普通軍醫，至今都沒和他本人說過幾句話吧？”

山田顯得有些尷尬，看來是被安娜說對了。

“內山這個人，平常話就不多，毛利來了以後更變成了他的人肉話筒，除了向下屬傳達毛利的命令，就是圍著毛利團團轉，而且據說他是陸軍甲種師團出身，對軍隊體系外的人沒有什麽興趣，應該也不會和你交朋友……”

42號看看山田的表情，看來又被安娜說中了。

“剩下的人，九鬼深居簡出，我在這裏兩年時間，甚至都沒聽說過他離開自己的居所，而高級官員的居所，連我進入都需要特別請示和批準，所以連他長什麽樣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至於那個瘋子，聽說是因為九鬼喜歡和他交流些宗教的問題，所以有出入某些限制區域的特權，不過那家夥經常胡言亂語，而且基本不會講日文。這麽說的話，你的這位前輩，應該就是上田老教授了？”

山田沒有回答，但從他的表情看，安娜說的沒錯。

“真是個犀利的女人。”42號看著安娜想到。

“別小看女人。”似乎聽到了42號的想法，安娜微笑著對42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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