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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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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到大隊的路不好走, 沒修過,望過去都是黃土,這裏一個坑, 那裏一個洞, 坑大的地方蘇國平會想辦法避過,坑小的就不管了, 趕著老黃牛變換方向可不容易。

再加上車鬥狹窄,坐下來圍欄只到腰間, 相當於四面敞著, 晚風吹過有點冷,因此牛車坐車連班車一半舒服都比不上,跟火車更是沒法比。

但小孩都貪新鮮,而且這一段路程不長,兩個孩子都挺興奮, 指著沿途的青山和房子,唧唧喳喳地問哪是哪。

這下蘇婷能回答得出來了, 胸有成竹地告訴倆孩子,完了還問:“看,我沒騙你們吧,到了我們公社,我就知道哪是哪了。”

蘇國平是個話多的,聞言腦袋後仰問:“啥意思?”

蘇婷沒瞞著,把火車上的事說了。

“出了咱們公社,我也不知道哪是哪。”蘇國平若有所思道。

賀焱好奇問:“你也沒有去過嗎?”

“市裏去過兩回, 但我上車就犯困, 一路睡到終點站, 根本不知道經過了哪裏, 其他地方就沒去過了。”

他們縣城比市區離得還遠,又沒直達的車,期間要翻山越嶺,靠兩條腿走一天一夜能到都算謝天謝地。

所以他們公社的人除非要辦事,一般不往縣裏去,當然,市裏也去的少,鄉下人進城不容易啊。

蘇國平知道兄妹倆年紀雖小,這幾年卻跟著父母去了不少地方,說道:“在這上面,舅舅我不如你們啊。”

見到蘇國平前賀焱其實有些忐忑,雖然媽媽很好,但外公外婆舅舅舅媽畢竟不是親的,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他。

但這一路聊下來,賀焱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一半。

他覺得雖然有點傻,但看他的眼神坦蕩裏帶著親近,要是外公外婆都跟他一樣,賀焱覺得他會喜歡他們。

因此聽到蘇國平這麽說,賀焱安慰道:“沒事,等我長大了,帶你去別的地方。”

“真的?”

“對啊,我說話算話。”賀焱拍著胸脯說。

“那咱們拉鉤。”蘇國平伸出小指。

“拉鉤就拉鉤,”賀焱也伸出小指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拉完勾,蘇國平嘿笑著說:“你快點長大,舅舅以後就指望你了。”

“沒問題!”

說話間,牛車駛入了蘇家咀大隊。

臨過年地裏沒什麽活,大隊裏的人基本都在放假,只是天氣太冷了,中午大隊裏還有點人氣,到這個點全躲家裏了,外面路上沒什麽人。

當然那也是因為村頭人少,到村中央,房屋明顯密集許多,基本都是土坯房,房屋低矮,屋頂壓著厚厚的稻草。

中間也零星分布著幾棟磚瓦房,這年頭能蓋得起磚瓦房的,都是家境比較好的,要麽是大隊幹部,要麽家裏有孩子出息了,或者家裏兄弟多,且個個都勤快,一家子湊一起蓋的房。

但最後這種住得未必有土坯房寬敞,兄弟多了總要結婚,結了婚總要生孩子,一個小家庭能有一間單獨的屋子就不錯了。

蘇家也是磚瓦房,他們能蓋起房子,有蘇父在大隊當幹部的原因,也有蘇家兩兄弟長得人高馬大的原因,但跟蘇婷嫁得好沒太大關聯。

這幾年她沒有固定給蘇家老兩口生活費,只逢年過節給他們包個紅包,算是孝敬。每次錢給的都不多,怕給多了把人心養大,但也不算少,零零散散加起來,一年一百多是有的。

賀東川父母那邊也一樣,但賀父賀母都有工作,而且資歷深,工資都不低,老兩口收入比他們小夫妻高多了,所以每次收到紅包,賀母都會翻倍地買東西給他們寄過來。

蘇父蘇母收到紅包後也會給他們寄東西,但他們手頭光有錢沒用,沒票照樣買不到好東西,只能給蘇婷他們寄土特產。

三年下來,他們手頭也攢了一筆錢。

但這筆錢蘇父蘇母還沒有動用,他們家房子蓋得也早,當時原身還沒遇上賀東川,聽從父母的安排,在大隊裏當著記分員。

記分員這工作,說起來算得上體面,但實惠不多,記不了滿工分,所以大隊裏很多記分員還要下地幹活,否則年底分到的糧食未必夠吃。

但原身好吃懶做,在這上面,她比蘇國平還懶點,後者雖然也不太願樂意幹活,但為了口糧,該幹活的時候不含糊,只是時不時會找點理由偷懶。

原身懶是一點都不做,要不是這樣,蘇父也不會想辦法給她找個記分員工作,能掙幾個工分是幾個。

年底分糧本來就是人六工四,兩邊湊一湊,分到的口糧勉強夠她吃的,要是年景好,年底還能分到點錢。

當然,以原身的懶惰,年底有分紅是年景特別好的時候,而且她工分少,分到的錢也不多。

所以蘇家蓋房子,原身真沒怎麽出錢。

出錢最多的是老兩口,然後是老大蘇國安,這是老實人,特別勤勞肯幹,滿十六歲就能拿滿工分。蘇國平比大哥差不少,但男人在工分上有優勢,所以每年除了糧食,手頭總能落點錢。

蘇家沒分家,所以兄弟倆的分紅都由老兩口收著,蓋房時他們也沒說誰出的多,誰出的少,反正要蓋的就四間房和一個堂屋,除了他們老兩口住的,三兄妹一人一間。

新房蓋好,幾個房間面積都差不多,只是朝向有區別,兩間坐北朝南,兩間坐東朝西,明眼人都知道前兩間比後兩間朝向好。

蘇父蘇母住進了坐北朝南那兩間屋其中一間,另一間則被分給了蘇國安一家子,畢竟這些年,他為家裏做的貢獻最多。

在這時候搞什麽一碗水端平,讓幾個孩子抓鬮分房,才是沒有把一碗水端平——虧待老大了啊!

對這房屋分配,蘇國平沒什麽意見,他清楚自己的斤兩,原身看二哥沒意見,自己一個要嫁出去的女兒,更不好發表意見了。

只是他們沒意見,原身大嫂李紅很有意見,覺得自己丈夫是長子,也是家裏最勤勞肯幹,除蘇父外掙工分最多的,結果房子蓋起來,兄妹三個分到的房間一樣大小。

偏心,公婆太偏心了!

所以原身婚事還沒著落,李紅就盯上她這間屋子了,想把兩個閨女弄去跟姑姑一起睡,他們一家五口睡一間屋,實在是太擠了。

只是原身跟爸媽一個房間擠了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房間,哪肯再跟別人擠著住,堅決不肯同意。

蘇父蘇母心裏偏袒閨女,就隨了她的心意,讓她一個人住。

公婆不答應,李紅只能按捺住這份心思,原身結婚去隨軍不久,就又盯上了原身的房間,但這次她想的是把兒子移過去睡。

她打算得好好的,閨女再好,以後也是要嫁人的,她們一嫁人,房屋就要空出來,另作處置。不如早點讓兒子搬進去占著,這樣以後兒子也能有個現成的房子。

只是她一提出來,蘇國平不樂意了,都是兒子,我平時也沒少掙工分,憑什麽好事都讓你們占了啊!

不行,堅決不行。

李紅心想你又沒兒子,就一個閨女,要房子幹啥?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嗎?

奈何老公不強勢,這話她也就在心裏想想,沒敢直接說出來,只委婉地提了下。

蘇國平聽完就說:“得虧你是我大嫂,不然我得以為你在咒我一輩子沒兒子。”

這話剛出口,就被蘇父給罵了。

蘇國平是被罵著長大的,絲毫不怕親爸發火,說:“您別生氣,反正我覺得自己挺年輕的,未來十年裏,我們打算三年抱倆,五年的養仨,十年爭取生六個,不信生不出兒子!所以婷婷那間屋,要麽空著,要分,也得等我兒子生出來再分!”

李紅聽得吐血,心想你結婚早滿三年了,也沒見你媳婦生出老二來啊!

但最讓她郁悶的還是她公公婆婆,明明知道他在滿嘴跑火車,卻偏偏聽了他的話,就這麽把房間空了下來。

快到蘇家時,蘇國平說:“聽說你們要回來,咱媽老早就開始收拾屋子了,還是你結婚前住的那間,這幾年一直空著,家具都沒變。”

蘇婷面露驚訝:“我原先那間屋子沒住人?”

蘇國平沒為自己邀功,只笑著說:“有人想住進去,但爸媽怕你回家沒地方住,沒答應。”

他沒明說,但有原身記憶的蘇婷知道,李紅一直惦記著原身的房間,知道他說的是誰,心裏不由有些感動。

蘇父蘇母對原身這個女兒,確實是掏心掏肺的好,不知他們,蘇國平也是真心疼愛原身這個妹妹。

只是原身顯然辜負了他們,原著中她結婚後就沒回來過,跟父母兄弟都斷了聯系。後來原身鋃鐺入獄才想到家人,托律師聯系他們,希望他們能撈自己出去。

蘇家人的住處一直沒變,所以律師很順利地聯系到了他們,當時蘇父已經去世,是蘇國平陪著年邁的蘇母去的首都探監。

原身見到蘇母後痛哭流涕,告訴他們自己入獄是賀焱害的,因為他恨自己沒有盡到養魚的責任,想報覆自己,讓蘇母幫自己求情。

蘇母聽後有些為難,雖然她和程曉曼是至交好友,但程曉曼去世那麽多年,她更是從未見過賀焱,他都這麽恨她閨女了,又怎麽可能會看她的面子。

但她畢竟是原身母親,見她身陷囹圄,做不到袖手旁觀,而且原身隱瞞了虐待賀焱的事,所以她以為他們之間有矛盾,才打算試一試。

打定主意後,蘇母就讓蘇國平想辦法聯系賀焱。

當時賀焱生意已經做得很大,想見他一面不容易,不過蘇國平腦子靈活,幾經周轉搭上了線。而賀焱雖然痛恨原身,但知道她跟蘇家人已經十幾年沒聯系,好奇他們對原身什麽想法,想為她說什麽好話,就跟他們見了一面。

只是見面後,不等蘇母為原身求情,賀焱就像講故事一樣,把那些年原身虐待他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

說完後,他微笑著問:“如果你們是我,你們會選擇報覆,還是原諒?”

雖然面上帶笑,但蘇母和蘇國平都看清了他眼神裏的惡意,遍體生寒,再說不出一句話。

賀焱欣賞夠了他們的表情,又問:“我記得她結婚以後再沒有回去過,跟你們斷聯十幾年,你們心裏就不怨恨嗎?”

蘇母嘆氣道:“再埋怨,她也是我的女兒。”

“是啊,骨血相連,心裏再多埋怨,也盼著她能過得好,”賀焱說著,深色漸冷,“可我的爺爺、奶奶和父親呢?如果他們知道,他們信任的人在他們死後,把他們的孫子、兒子當成狗養,他們該多痛心啊!”

至此,蘇母淚流滿面,卻再說不出一句為女兒求情的話。

回到酒店,蘇母就病了,再次去探監時只有蘇國平一個人,他在面前重覆了賀焱說的那些話,問她是不是真的。

原身剛開始還否認,後來見否認不了,就暴露了本性:“如果你們把我當親人,就想辦法救我出去,不願意就算了,就當我無父無母沒有親人。”

蘇國平很失望,說:“這些年,我們一直再找你,我們以為你不跟家裏聯系,是因為你過得不好,甚至以為你出事了,可原來,你是覺得我們沒用,根本沒想起我們。”

那次探監後,蘇國平就帶著蘇母回了老家,後來原身在牢裏病死,是他獨自到首都為她收屍。

牛車停在蘇家院子外面,蘇國平一轉頭,就看到蘇婷目光深深地看著她,頓覺頭皮發麻:“妹,哥有哪裏沒做好,你說,我給你道歉還不成嗎?”

就怕蘇婷跟爸媽告狀,自己將要到手的大紅包飛了。

蘇婷說:“我覺得你做得挺好的。”

蘇國平一下就樂了,湊到蘇婷面前壓低聲音問:“既然你哥我做得那麽好,待會你在咱爸媽面前多說說我的好話成不?”

“為什麽?”

蘇國平搓手說:“爸媽最疼你,你幫我說好話,說不定過年這紅包他們能多包兩塊錢。”

蘇婷:“……”

小說裏蘇國平帶著蘇母去首都時,作者捎帶著提過蘇家的情況,老大蘇國安勤勞肯幹,所以被選上當了小隊長,改開後他們這些小隊長都進了村委會,沒有正式崗位,但給村裏辦事,能拿工資。

只是蘇國安這人除了老實,實在沒什麽本事,蘇父活著的時候還好,沒人挑他的刺,蘇父一去世,他也迅速被踢出了村委。

不過蘇國安運氣好,蘇父活著的時候能靠爸,蘇父去世了還有弟弟幫襯他。

改開前蘇國平是大隊裏出了名的懶漢,除了一張臉能看,渾身上下找不出多的優點,但他抓住了改開這股風,從倒賣貨物幹起,八十年代初因為政策不明朗,他一度面臨牢獄之災,好在沒進去,攢了筆錢,八五年前後開了家小賣鋪,後來小賣鋪變成大超市,大超市變成連鎖超市。

到九十年代,蘇國平已經是當地有名的企業家,蘇國安前腳被踢出村委,後腳就進了蘇國平開的超市當倉管,活少,但開的工資高,完全是為了幫襯兄弟。

總的來說,原著中蘇國平戲份雖然不多,但成熟穩重的企業家形象立得很穩。

看著面前為了兩塊錢折腰的男人,蘇婷的心情怎麽說呢,就挺一言難盡的。

蘇婷說:“哥,咱眼光放長遠點行不?”

“怎麽說?”

“不要在意眼前這一塊兩塊。”你以後可是要當大老板的人。

蘇國平難得語重心長:“妹,你要知道,咱倆情況不一樣,你哥我窮啊,一塊兩塊對我來說都是巨款。”

蘇婷:“……行吧。”

蘇國平眼睛一亮:“你答應幫我說好話了?”

“說是能說,紅包能不能大點我可不管。”

“你幫我說就成。”

蘇國平心裏一高興,就沖從屋裏出來的蘇父蘇母露了個大大的笑臉,看得兩人心裏一咯噔,齊聲問:“你笑那麽高興幹什麽?”

“妹妹妹夫他們回來了,我心裏高興啊!”蘇國平樂呵呵地說,“爸媽你們還不認識人吧,這是小焱,我外甥,慢慢,我外甥女。”

蘇父蘇母心想,倆孩子年紀差那麽大,我們又不是分不出來,還需要你介紹?

蘇國平像是沒看出爸媽內心的吐槽,跟倆孩子介紹說:“這是外公,這是外婆,大舅、大舅媽,小舅媽,小的你們估摸著叫就行。”

什麽叫估摸著叫?

賀焱有點傻眼,硬著頭皮喊:

賀焱禮貌問好:“外公、外婆、大舅、大舅媽、小舅媽,表姐、表弟、表妹大家好。”

因為賀焱刻意放慢了說話速度,所以慢慢能跟得上哥哥的聲音,只是這些稱呼對她來說有點陌生,所以她吐字不太清晰。

但她年紀小,哪怕聲音含糊不清,看著她一板一眼喊人的模樣,蘇父蘇母的心就要化了,笑瞇瞇地應道:“誒誒,小焱乖,慢慢也乖。”

原身結婚前跟李紅的關系很不好,但李紅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知道小姑子有出息,所以這會臉上堆滿了笑容,跟在公公婆婆後面誇獎道:“妹妹妹夫,你們家這兩個孩子長得可真好,不愧是城裏來的,談吐跟咱們農村孩子就是不一樣。”

蘇國安和蘇國平的媳婦何金蘭都比較老實,不太會說話,只幹巴巴地附和說:“是啊是啊。”

蘇婷卻沒有被捧得飄飄然,語氣淡淡地說:“大嫂說得太誇張了,都是孩子,能有什麽不一樣?”

這話出口,李紅還沒怎麽樣,蘇國安和何金蘭先不安起來:“我們……”

他們話沒說完,就被蘇國平打斷了:“太陽都落山了,外面站著多冷啊,咱們趕緊回屋去吧。”

蘇母連忙道:“對對,回屋去,廚房裏燒了爐子,暖和,咱們到那去說話。”

“天都要黑了,去廚房坐著多黑啊,”蘇國平說,“照我看,還是趕緊讓妹妹妹夫他們回屋放行李,順便休息休息,坐了兩天車,他們肯定累了。”

不等父母開口,李紅就搶著說:“對對,妹妹妹夫你們趕緊回屋去吧,媽知道你們回來,早就把房間收拾好了,床單被套都是新換的,棉被也足足曬了兩天,你們晚上蓋著肯定舒服。”

說話間,一群人進了原身結婚前住的房間。

房間很寬敞,看著至少有二三十平,同時也很空,就擺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桌子。

裏面光線也不太好,雖然前後都有窗戶,但窗戶做的小,而且窗框上鑲嵌的不是玻璃,而是蒙著油紙。油紙不透明,窗戶一拉,連窗簾都省了。

這會雖然沒關窗戶,但太陽已經不見蹤影,外面天色就不好,屋裏看著自然更暗。

不過房間雖然簡陋,收拾得卻很幹凈,如李紅所說,棉被都是新曬過的,聞著很有太陽的氣息。

“你們在屋裏休息會,我去弄飯,今晚咱們早點吃。”蘇母問道,“東川你喝酒不?”

賀東川知道蘇父吃飯愛喝兩盅,點頭道:“喝。”

“那成,晚上你跟你爸喝兩杯。”蘇母說完,讓他們在房間裏歇著,就驅趕著兒子媳婦出去了,並給他們帶上了房門。

賀焱好奇心重,大家都在時還知道裝樣子,人一走,就在房間裏轉悠起來,東看看,西摸摸,期間問道:“媽媽,這是你以前睡的房間嗎?”

“是。”

“房間這麽大,你一個人睡覺不怕嗎?”

“這有什麽怕的。”

雖然農村地多,但大多數人沒錢蓋房,所以家裏都住得不寬松,孩子很少有能單獨一個房間的。蘇家房子蓋好後,原身分到自己的房間,高興了好一陣,哪裏顧得上害怕。

賀焱覺得他媽媽膽子好大,如果是他一個人住在這樣的房間裏,可能會睡不著,而且從窗戶往後能看到山峰,黑燈瞎火地看過去,肯定黑乎乎的。

不過後院除了山,還有雞和鴨,蘇家養了兩只雞、一只鴨,不敢再多養,怕被說是資本主義。

其實大隊裏有養超過三只的,但都是偷偷地養,不敢放出去。

倒不是怕被人舉報,蘇家大隊全是姓蘇的,說起來都是一個祖宗,都沾親帶故的,不至於這麽害人。真有人動壞心思去舉報,那才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但每個大隊都有游手好閑的懶漢,這些人不但懶,還很饞,上山捉野雞下河撈魚這種事不少幹,養雞養鴨超過三只的,也是他們的目標。

因為這樣的人家雞鴨丟了不敢鬧,真鬧起來一清點,你家養這麽多雞鴨是想幹啥?搞資本主義嗎?口頭教育都是輕的,嚴重了說不定要被抓去勞改。

他們惹不起懶漢,就只能躲,白天雞鴨放到院子裏透透氣,完全全抓緊籠子裏,放自家堂屋裏養著,雖然臭,但雞蛋鴨蛋能換不少好東西,值得。

大隊裏其他人可以多養幾只雞鴨,但蘇家不行,蘇父是大隊書記,要以身作則。三只差不多了,雖然攢不下多少雞蛋,但給自家人補身體,勉強夠。

海軍大院也有養雞養鴨的,但很少,特別是搬到滬市後,基本都是樓房,沒地方養。

慢慢對平川島的印象已經很淡,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見過雞鴨,聽到哥哥說後院有雞鴨,心裏很好奇,嚷嚷著要去看。

剛到蘇家,賀焱還有點拘謹,不敢亂跑,所以面對妹妹的請求,他征詢父母的意見問:“我能帶妹妹去看嗎?”

“可以。”

得到允許,賀焱放心地瞧著妹妹的手出門了。

他們離開房間後,蘇婷打開行李袋,將他們的衣物一件件取出來,給賀東川放進衣櫃裏。

衣櫃是雙開門,不是很大,但原身衣服也少,除了下層塞了兩床棉被,上面基本是空的,空間足夠堆放他們的衣服。

賀東川把疊好的衣服房間去後,沒有轉身繼續拿衣服,而是饒有興致地翻著裏面已有的衣物,笑著對蘇婷說:“你以前的衣服顏色挺豐富。”

“什麽?”蘇婷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賀東川從裏面拿出件紅綠碎花的汗衫,展開給蘇婷看。

紅配綠是出了名的死亡穿搭,雖然好好挑選,也能搭配出高級感,但對大多數人來說,紅配綠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土。

更何況賀東川手上這件汗衫還是碎花的,更是土上加土。

蘇婷回憶起原身以前的穿著,衣服不多,每個季度換洗的就那兩身,但穿起來基本都很土,區別只在於有的顏色沈悶,土得很樸實,有的花枝招展,土得無可救藥。

原身隨軍帶到平川島的那些衣服也不例外,所以蘇婷穿來後,原身的衣服漸漸都被壓了箱底。

想到這蘇婷僵著臉說:“以前都是我媽挑布料做衣服,我只管穿。”言下之意,衣櫃裏這些衣服可不是她的審美。

這當然是甩鍋,事實上原身打小就有主意,穿什麽衣服,要什麽款式,全是她說了算,只要不超出預算,比如家裏只有土布,她非要工業布,她媽都給做。

所以衣櫃裏的那些衣服,還真是原身的眼光。

其實放在這個年代,原身眼光不能說很差,畢竟大家都土,半斤對八兩,但就像前面說的,有些人土得很樸實,原身這花花綠綠的審美,就土得有些無可救藥了。

“哦——”

賀東川刻意拖長聲音,做恍然大悟狀,可從表情到語氣,都能看出他沒信她的話,看得蘇婷忍不住磨牙:“都幾年前的衣服了,你拿出來幹什麽?”

“看看你以前什麽樣。”賀東川說。

蘇婷語氣涼颼颼:“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說你更喜歡以前的我?”嘴上這麽問,心裏卻想如果他敢點頭,今晚她就敢讓他睡地板。

而對賀東川來說,這是一個死亡問題,他斟酌片刻道:“我永遠喜歡當時的你。”

“永遠?”

賀東川解釋道:“現在的我喜歡現在的你,未來的我喜歡未來的你。”

至於過去如何,他沒有提及,但蘇婷明白他的意思,心裏舒坦了,說道:“那以前的衣服你也不要再看了。”

“行。”賀東川一口答應,將手上拿著的汗衫放回衣櫃深處,再把蘇婷整理好的衣服一堆堆放進衣櫃。

整理好衣物,蘇婷把給蘇父蘇母帶的東西也拿了出來,堆放在床尾,並出去將蘇母叫了進來,把東西交給她說:“這兩件衣服,是給你和爸的,圍巾給你,茶葉給爸待客,這些吃的也都是給你們帶的,你拿去看著分。”

閨女惦記著自己,蘇母心裏自然高興,但又有些心疼錢:“你們人回來就行了,帶那麽多東西幹什麽?這得多少錢啊?”

蘇婷笑著說:“您放心吧,東川工資高,我現在也能掙錢,負擔得起。”

因為蘇婷沒有提過她畫連環畫的事,所以蘇母一直以為她沒工作,過去她沒少為這件事發愁。

雖然女婿工資高,能養活一家子,但她依然覺得女人有個工作更保險,早幾年孫子孫女沒那麽多的時候,她也是要下地掙工分的。

這會聽說蘇婷有工資,蘇母第一反應是她出去工作了,心裏一陣高興就問了出來:“你去上班了?”

“沒上班,”蘇婷搖頭說,“我自學過畫畫,現在沒事會畫點小故事投稿,這樣能照顧家庭,每月也能有點收入。”

蘇婷含糊了時間,所以蘇母以為她是隨軍後自學的畫畫,關註點都在後半段上,疑惑問:“投稿是什麽?你收入怎麽來的?”

“就是給一些畫報,唔,出版社投稿,過稿了就有稿費,稿費就是錢,我現在收入還行,算下來每個月百來塊是有的,不比上班差。”

雖然蘇母沒進過城,但她有耳朵,大概知道城裏人的工資,三十多就算高的,五六十都是那些大國營廠裏幾十年的老職工才能拿到的工資。

月入百來塊哪是不比上班差,這可比上班強多了!

雖然在蘇母看來,有正式工作比什麽投稿掙稿費更有保障,但她閨女收入高啊,一個月頂人家兩三個月。

再加上她女婿工作忙,如果閨女也去上班,肯定會顧不上家庭,這麽一想,投稿倒比正經上班好不少。

蘇母好奇問:“那你現在是不是成作家了?”

蘇婷知道這樣有利於蘇母的理解,點頭說:“差不多,不過我現在還沒到那級別。”

“那也是文化人。”蘇母樂呵呵地說。

如果是早幾年,她可能會很擔心,但現在大運動都結束了,那些曾經住牛棚的人都被放了出來,陸續被放回去了。所以現在家裏出了個文化人,蘇母完全不擔心。

她拉著蘇婷的手說:“你從小成績就好,當初大隊裏那些人都說閨女不用讀書,可我跟你爸從沒有動搖過,你們兄妹三個,誰能讀出來,我們就供誰,可沒成想外頭突然就鬧起來了,學校停了課,你也回了家。”

說到這蘇母把賀東川的手也拉了過來,讓夫妻倆的手疊在一起,繼續說道:“當初你說要嫁給東川,我跟你爸愁了兩天沒睡好覺,覺得你們倆差距太大,怕你們過不到一起去,現在看來,是我們多想了,你打小就是個聰明孩子,不管到哪,肯定都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聽著蘇母的話,蘇婷感動之餘,也覺得老太太對女兒濾鏡太大。

原身或許有點小聰明,但都沒用到正道上,小時候用來糊弄父母,初中明明年級倒數,卻哄得蘇父蘇母一直以為她成績優異,長大後用來糊弄自己,最終把日子過得一團糟,落得個鋃鐺入獄的下場。

因為這層濾鏡,哪怕原身跟家裏斷聯十餘年,再見時是在監獄裏,蘇母卻仍覺得她是迫不得已,有苦衷。

直到從賀焱口中得知原身那些年的所作所為,蘇母對女兒的這層濾鏡才終於碎裂,而這,也成為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從首都回來後不久,蘇母就在沒有教好女兒的悔恨,與愧對好友的痛苦中與世長辭。

想到這裏,蘇婷翻轉右手,和賀東川十指相扣道:“我們會好好的。”

她會努力讓賀東川避過災禍,也會盡自己所能贍養蘇父蘇母,這輩子,他們所有人都會好好的。

賀東川不知道蘇婷心裏所想,卻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雖然什麽話都沒說,但從他臉上的笑容就能看出此時此刻他有多高興。

蘇母看在眼中,默默放開雙手,看著他們十指交握,臉上滿是安慰。

她的女兒,終於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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