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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仙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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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特兒】

——他為什麽要偷我?聽他口氣,好像只是一般盜竊案。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是尋常機械人?

我當然不能問他,畢竟我要裝作是一個普通的機械人模型,不能讓人發現我和其他的不一樣。

天照告訴我,我已經改裝得很漂亮,還取出化妝鏡放在我面前——對我來說,已經是半身鏡——叫我自己下判斷,我當時就答她,我根本就不會欣賞美麗,包括我自己的外表。我只懂得根據五官或身材的分布比例的邏輯來決定美醜。

我還提醒她,別帶我到處走,留在家裏就好了。

她開始時還安分守己留我在家裏看電視,但很快就“不安於室”,帶我到處走,帶我去她以前居住和成長的地方,還跟我講她的故事。

她念的其中一家小學敵不過城市發展而變成大賣場。

其中一個舊居,則變成停車場。

還有另一個家,更不知消失在什麽地方。那一帶早就變天,她已十幾年沒再踏足。

“我的那些家,除了我的記憶,已沒有地方可以容得下。”

目睹那些滄海桑田的變幻,舊事物的消失,她難免落下淚來。

而她,之所以滔滔不絕跟我分享了這麽多,除了因為寄居在她體內的是個孤寂的靈魂外,還因為她愛上了人。

不是我,而是我死去的主人。

我承受了主人的一切,包括暗戀他的女人。

“要不要帶我見你父母?”我促狹地問。

“開什麽玩笑?他們在鄉下經營旅館也很忙啊!而且,難道我特地回去就是問他們對你這個機械人的意見嗎?”天照不禁失笑。

“你不探望他們?”

“下個月我阿嬤生日,到時我們可以回去。”

她繼續帶我展開東京都之旅,有時甚至偷偷帶我上班。

“我想把你永遠帶在身邊。”她用高興的口吻對我說。說真的,那時我覺得好煩,如今想起,我卻懷念不已,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跟她再見。

甚至,還有沒有這機會?

男人把我放在桌上後,好像去了洗手間。

我是不是應該開口講幾句話,如“我不是一般機械人”之類的?

我不怕嚇壞他們,或者他們不相信我的話,而是怕他們全盤相信,覺得我奇貨可居而另有所圖,就會把事情變得更覆雜。

女子不發一言。然而,不是註視我,而是在看電視劇集——又一部改編自東野圭吾小說的連續劇。日本電視臺實在一點創意也沒有!

我的眼睛盯著她的大屁股。我不知道這屁股以人類標準來說是大是小,但起碼比我的身體要大得多。

大屁股旁邊,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機,薄得像紙一樣。

【愛因斯坦·0】

地點仍然是地獄,愛因斯坦至今還沒有踏出過地獄一步,但需要的東西都不缺。他追求的主要是知識上的滿足感,而且,網絡模擬世界的特性讓他即使在一個小空間裏仍然可以悠然自得。

“為什麽要把我造出來?”愛因斯坦問。

“你是最偉大的科學家。”0說。他的臉分成兩半,左邊是笑,右邊是哭。說話不開口,臉孔也沒有表情變化,仿佛回到網絡世界盤古初開時因技術所限而頂著一副平板的面具。

龍神已經退場了,如今愛因斯坦的智慧已超出他所能應付的範圍。

蝶神退得更早,他只是前線的工程人員,鋪橋搭路;龍神好一點,是前面的作戰部隊,用來試探敵情;如今的0才是主力,真正的主角,負責和敵人正面交鋒。

愛因斯坦的真正對手是魔神教教主。

他聽厭了奉承,也不喜歡奉承,沒有答話。

“聽說你看了《慕尼黑》那電影。”0問。

“沒錯。”愛因斯坦簡潔回答。

“覺得怎樣?”

“沒怎樣。”

“你當年也支持以色列建國。”

“沒錯。”

“而你婉拒了擔任總理一職。你的名言是‘政治不過一時,方程式才是永恒’。”

“既然你知道,何必問我?”愛因斯坦開始失去耐性,對他來講算是難得。

“我只是提醒你。”

“我不需要你提醒。只要告訴我,你們讓我覆活的理由到底是什麽,不要轉彎抹角。”

“很簡單,我們需要你。”0學愛因斯坦般簡短回答。

“你口中的‘我們’是誰?只是你們的組織吧,我不相信你們等於全世界。”

“你記不記得電影《慕尼黑》中有這麽一句:‘我們是猶太人,就算敵人做了壞事,我們也不做壞事。’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以色列人不只有仇報仇,更會先發制人,主動出擊。”

0播放好幾段以色列的歷史片段,“他們多次發動中東戰爭,攻擊鄰國,屠殺巴勒斯坦人,派摩薩德(Mossad)①到世界各地暗殺目標,目無餘子,對敵人絕不手軟。有個很知名的作家接受耶路撒冷文學獎時,很不客氣地向在座的以色列人講了這麽一句話:‘以卵擊石,在高大堅硬的墻和雞蛋之間,我永遠站在雞蛋那方。’”

『①全稱為以色列情報和特殊使命局(The Institute for Intelllgence and Special Operations),由以色列軍方於1948年建立,與美國中央情報局、蘇聯內務委員會(克格勃)一起,並稱為“世界三大情報組織”。自從成立以來,摩薩德進行了多次讓世界震動的成功行動。它的成功,成為世界情報史上的傳奇。』

“你還沒解釋為什麽要覆制我?”愛因斯坦不滿道。

“你當年支持猶太人在以色列建國。”0再次簡單回答。

“那和覆制我無關。以色列立國也快一百年了。你想我幫你建造時間機器回到過去阻止這件事發生嗎?抱歉,現在我做不到。根據量子力學,只有超光速,才會出現時間倒流的狀況。”

“我們不需要你建造時間機器,我們也不要改變過去,我們只想你創造未來。”

“什麽意思?”

“就是改變人類的未來,讓一切變得更好。”

0揮動右手,他們馬上置身在一個大城市的街頭,被無數高樓大廈包圍。

愛因斯坦認得前面兩座一模一樣的超級高樓,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一回事……

慘劇發生後,0跟愛因斯坦去了另一個地區,一個氣候、城市景觀和居民服飾都截然不同的地方。他們置身人群中。愛因斯坦聽不懂當地人的語言,但也知道他們雀躍狂歡,更朝天開槍,仿佛是打了勝仗。

愛因斯坦之前看到這錄像時,就感到心如刀割,如今是再來一次。

0再揚手,他們身處的地方又再改變了,又回到那個大城市的街頭,被歡樂的氣氛包圍。大電視上的美國總統宣布殺死了恐怖分子頭目,大批人上街慶祝,在0跟愛因斯坦身邊舉起紙牌,唱歌狂歡如嘉年華會。

“你看這兩個相差十年的世界,有分別嗎?”0問。

“十年對宇宙來說,只是很短的時間。”愛因斯坦以超然的語氣道。

“那一千年對人類來說,是長還是短?”0自問自答:“人類文明不管經過多少年,也沒有多大進步。科技文明的發展,永遠超過精神文明。人類的科技愈進步,對人類的危機也愈大,甚至連帶地球的危機也愈大。你也許會說應該要對人類有信心。不過,捫心自問,你有嗎?”

愛因斯坦答不出話來。

“算了吧,我不應該這樣逼問你。不過,我們也是被迫的。你知道現在地球上有多少核彈吧!我們離開冷戰已經很久了,但核彈猶在,隨便發射一枚,後果都不堪設想。不過,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人類實在是一個應該被淘汰的物種,否則地球只會被破壞得更加體無完膚。”

愛因斯坦對環境受破壞並沒有切身之痛,他只是活在地獄裏,而且活得好好的。他們這些電子人對地球的破壞近乎零。

“你想殺掉所有人,好讓電子人取代?”愛因斯坦很快就猜出0的想法。

0再揮手,他們從那個大城市的街頭回到地獄裏,周遭一下子變得很寧靜。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你覆活過來,好一起想辦法。”

【上校·行動】

這輛車是流動的會議室,內部就像英國的出租車,設計精妙。燈光設計得宜,關上門後完全隔聲,防彈設計應有盡有,此外一定還有其他看不到的巧妙機關,只有日本人才會想得這麽仔細。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

上校咬了一口熱狗,就覺得這熱狗難吃得要命。

不過,管他了。只要吃飽就算了。

而且,不要讓組織知道她有一絲不滿,即使只是食物這麽細微的地方。

——別讓人洞悉你的真正想法,特別是負面想法。

她高速吃完熱狗後,一口把汽水喝光。前後不到五分鐘。她不是來享受美食,而是為行動做準備。

反正,這種快餐,吃得多,對身體也沒有什麽好處。

上校的上司叫藤原,操一口非常流利的美語,沒有日本口音。

“我們在一家餐廳裏跟丟了一個機械人模型……”

接下來,他用了不到五十個字扼要說明了這次任務。

能夠用這麽簡短的方式說好一件如此覆雜的事,也是一種技巧,卻為很多人忽視。世上多的是滔滔不絕費盡唇舌也無法把話好好說清楚的人。

簡單來說,上校要找的是一個機械人模型,也不只是機械人模型那麽簡單,而是內藏人形軟件的機械人。

“我們會提供所有你需要的情報,包括只限警方才可翻閱的。”

上校打開身邊的活頁夾來看,裏面有國際刑警的手冊、美國護照,還有一把手槍、兩部手機和一支筆。

“這是你第一次行動,好好幹吧!”藤原道,然後從畫面上消失。車的窗簾雖然拉上,但上校知道現時身處的大概位置,和準確位置差距應該不超過一米。

他們乘的高級轎車在國道附近停下來,前面早已停了另一架看來一式一樣的車子,不過,這只限於外表,裏面的規格應該不一樣。那架車才是這次行動的專車。這次合作的隊員已在車裏等待多時,隨時候命。

上校踏進車裏,甫坐下,便問:“進展如何?”

上校說的是美式英語,不過,組員的眼鏡會把她的話自動翻成日文,投射在他們的眼鏡上。

反過來,上校也用類似的方法了解組員的話。不過,身為行動組員,本身語言能力都不錯,都能聽懂對方的語言,翻譯機只是輔助。

他們沒有因為她是外國人或者她是女人而表現出一點驚訝。

也許不是不感到驚訝,而是掩飾得好。這點上校在日本期間,有很深的體會。

車子開往新宿方向。

“我們還沒自我介紹。”有個組員忙道。

“不必了,田中。我已知道你們是誰,現在不是講禮貌講規矩的時候。我只想知道進展,然後決定下一步行動。我們愈遲行動,目標離我們愈遠。”上校道。

眾人領命,直入正題。

“我們從餐廳的保安系統裏拿到那段閉路電視錄像,看到事發經過。”

他們身前的畫面開了個小窗口,放大,開始播放片段。

是從天花板傾斜約六十度角拍下來的。

畫面幾乎全是黑白,唯一彩色的是坐在第三張桌子的女子(集中視線的後期特效),還有她桌上的一個小東西。

那東西看來比一只小碟子大不了多少,要不是他們知道這是機械人模型,單憑影像,根本看不出來。

女子沒有動作,只是靜靜註視窗外的風景。

約十五秒後,一道黑影從右下方沖出,從桌上搶過機械人後,疾步往左上角沖去。兩秒後,女子才發現,並到處張望。

“搶東西的不是食客,而是剛從外面進來的,假裝找人,再朝目標下手。”田中道。“田中”是個假名。不假的是,他是這小隊裏最資深的隊員,已經三十五歲,所以會代表其他組員發言。

“很正常的做法,也不會很引人註目,所以餐廳沒有她的消費記錄。”上校說。

“對。不過,餐廳門口另外有個閉路電視,拍到她的容貌。”田中又道。

錄像的窗口變小,一張彩色照片放大了,解像度不高,有點模糊。

“照片是從錄像片段裏擷取出來的,我們再做了修補。”

照片變清晰。

“看來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穿最流行的服飾,也就是一閃進人群裏就近乎隱形的那種。”田中補充。

上校點頭,這種女子她最怕遇上。對她這些外國人來說,這種日本女子幾乎是百人一臉,根本無從分辨。

“日本警方其實在東京都重要地區都設了秘密錄像,以監察國民,所以,我們也闖進警方的錄像系統,根據她的影像來搜尋行蹤。”田中又道。

“很好,你們追到哪裏?”上校問。

“在三條街外就丟失了,那邊有個角落完全沒有錄像鏡頭,是個保安盲點。我們只好依賴鄰近的鏡頭錄像去推敲她的去向。”

眾人把目光同時投向上校,仿佛想看她有什麽通天本領可以從一堆黑影裏找出那個女子來。

——要來試我的本領?!

——我要你們知道我不是利用性別優勢坐上這個位置。

上校不帶一絲感情,冷冷道:“做得不錯。不過,也許有更好的方法。你們有沒有拿過她的照片去社交網站裏找?”

田中反問:“做照片對比?”

“不錯。”

“還沒試過。”

“試試看。網絡上有很多這類程序,而且還是免費的。”

眾人彼此相顧,嘴角隱藏笑意。

“不過是年輕男女結交異性時用的程序而已。”田中說。

“只要能用得上的話,我管它本來是用來做什麽的。”上校下令。

上校雖已不再年輕,但知道的潮流情報還不少:年輕人在公眾地方見到心儀的異性,就會拍下照片,用臉容對比程序上社交網站找人。當然,你不能找到人後就馬上約會,那只會把人嚇跑,還有一堆社會上不成文的繁文縟節要遵守。

你要像草原上的獵豹般先慢慢接近目標,進入攻擊範圍才一舉撲出。如果一開始就飛擒大咬,只會把目標嚇跑。

網絡上有很多相關資源,甚至有專門網站教人如何獵食。就是找炮友,也有相關的守則。

田中馬上下載了一個臉容對比程序,掃毒證實安全後,實時開始安裝。

掃描神秘女子的照片。

搜尋。

三十二秒——上校在算時間——後,結果跑出來了。

一共有兩百多人符合。

“雖然還是不少的數量,但比起大海撈針,還是好得多。”上校說。

眾人同時發笑,雖然只是一聲,但意圖明顯,就是恥笑上校用外行手法處理問題。

上校臉容沒變,繼續下令:“我有個程序要抄進去,你打開防火墻。”

一個部下在計算機操作後,讓出空位給上校。

上校沒有就座,但幾秒後,畫面上已多了個對話框,詢間是否接收程序。

眾人的眼睛同時睜得圓圓大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校是怎樣把程序丟過來的?她手指也沒動一根啊!

上校沒有理會他們臉上驚駭無比的神情,只指示部下接收程序。

抄下來了。

田中半晌後才啟動程序,“也是做臉容對比?”

“沒錯,不過,功能強大得多。”上校答。

這程序的外觀看來比上一個專業得多,可提供的選項也多得多。

程序擷取了照片後,進入自動搜尋程序。

所花的時間也多得多。

看見畫面上的漢字,上校的頭又突然痛起來了。

頭痛像一排排子彈般掃過來,在她的頭殼裏爆開。

本來只是精神上的頭痛,但很快變成肉體上的,最近情況愈來愈嚴重。

上校上過無數軍事訓練課,也執過教鞭教過課,但沒想到,最叫自己頭痛的,不是武器,而是漢字。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漢字。

世上沒有更奇形的文字了。

漢字的一筆一畫,在上校眼中看來,就像用一刀一劍畫下。

雖說女性較有語言天分,但她還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勉強學會五十音。

其實在這高科技的時代,到處都不乏實時翻譯的軟件和硬件,雖然水平大概只及人類的一半,但方便快捷,而且學外語一點也不輕松。要熟悉一種語言,少說也要幾年工夫。

叫人去學外語,未免有點背時。

更有人說,只有研究人員才有興趣學外語。

然而,上校身為上過戰場打過仗受過傷的戰鬥人員,知道電子儀器其實不可信賴,可能受天氣影響靈敏度和準確性,所以戰場上死於自己人誤殺的數目一直居高不下。

更要命的是,如果敵人在電子儀器裏造手腳的話,完全信賴儀器等於自尋死路,所以,真要執行什麽重大任務時,即使接到總統、國防部長還是總司令的視頻電話,也要對方報上通關號碼。

上校學日語,自有切身需要。她不希望在緊急情況下,還要等眼鏡慢慢譯出英文來。

她親身經歷過一次。

在伊拉克。

【上校·巴格達市郊】

美國已撤軍多年,但卻利用私人機構的名義向保安公司聘請雇傭兵。這批士兵屬於自雇,名義上和美國政府沒有關系,但使用的是和美軍無異的裝備和制度,當地人也視之為美軍。

那天,在巴格達城外的公路上,她的小隊乘坐悍馬(Hummer)時遭路邊炸彈襲擊,車上的人非死即傷,通訊設備也全部報廢,無法聯絡總部。

眼見叛軍很快就會趕來把他們全數殺掉,又或者抓回去作人質向美軍討價還價。大家負傷離開悍馬,逃進附近一條小村落裏。

她沒有受傷,沿路受大家保護,不只因為她的軍階最高,而且是唯一的女性。

路上科蘭沒有和她說話,但眼睛一直留意她。他沒有忘記,自己只要穿上軍服,就是軍人,是她的下屬——縱使他們之間早就超越了上司下屬的關系。那次,他們被俘擄,也被虐:在一間臟得不得了的囚室裏性交。叛軍知道她是上司,他是下屬,比她小十歲。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把在場被迫觀看的其他十多個男女士兵統統殺掉……當年美軍就是用類似的招數虐待伊拉克戰俘,如今只是以牙還牙。

村民不會說英語,但並不討厭美軍,在一家破屋裏安置他們,還提供清水。在沙漠地區活動,必須養成經常喝水和小便的良好習慣,否則就容易中暑。

不過,說是清水,其實不太幹凈,在美國根本不能拿來賣。

破屋真的蠻破,但還不算是上校見過最破的,雖然沒有屋頂,也沒有三面墻,但起碼還有兩面,而且還有一半墻身。墻身旁邊還有棵半死的枯樹,葉早就沒了,樹皮也剝落了不少,但起碼還是棵樹,勉強可算是第三面墻。

稍為安定後,科蘭走過來,“上校,有什麽指示?”

“好好活下去。”上校用衣袖汲去額頭上的汗。

那次性交,對她來說不是第一次,但感覺卻像第一次,而且是重要的一次。

事件在所有在伊的外國人之間傳遍,還上了國際新聞(假名)。同僚對她的目光有異……上級問她要不要辭職(對,不是退役。她早就從美軍退役以加入雇傭兵)。她自己也百感交集。

想不到的是,科蘭竟然為她和同僚打架。

他媽的,科蘭這小子竟然和她來認真,而她根本不當是一回事,也沒為此流過一滴淚。她除了外表是女人,內裏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上次被迫性交,她沒為此掉過一滴淚。三個月後,找到那個叛軍小頭目所占據的民居,即率領部隊前往,狂轟濫炸了十五分鐘,把裏面所有人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全部殺掉。

如今他們又面對迫切的危機,只能依賴翻譯機和村民溝通,大致沒問題。

可是,當地的電話系統早已被美軍截斷,好幾年都沒重新接駁,如今美國士兵落難要求援,只好請村民幫忙聯絡美軍,而且還要避過叛軍的耳目。叛軍知道有些村民,為了貪一點小錢去幫助美軍,也會格殺勿論絕不留情。

上校不想坐以待斃。上頭必未會冒風險救人,這很現實。他們要逃出生天,只好靠自己,靜待夜晚才出動。畢竟,美軍的科技水平高,單兵的戰鬥裝備也精良,足以應付夜戰,並能取得優勢。

17:35。

就在他們休息時,有個婦女走過來,手舞足蹈,嘰裏呱啦說了一大堆話。

他們不明所以,只好等翻譯機,等畫面慢吞吞吐出譯文時,沒想到第一句話竟是觸目驚心的“危險,速逃”。

他們沒有耐心再看下去,馬上拿起武器沖出去。

科蘭跟她對視了一眼。

叛軍的裝甲車正開過來,經過仍在冒出黑煙的悍馬,卷起的沙塵叫人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架,只聽到風聲裏夾著隱約的車聲,向他們逼近。

其實,要殺他們這十個不到的美軍,而且全部都負傷的,根本不用那麽多人。

她和同僚知道這次必死無疑,希望頭頂上會有黑鷹趕來殺退敵人,再從天而降來救他們。

可是,這種電影常見的情節並沒有出現。

敵軍開始向他們發炮,夾雜著機關槍,名副其實彈如雨下。

上校他們彈藥不多,不敢貿然駁火,但敵人壓過來,在破屋裏根本避無可避,不還擊就只能等死。

美軍的槍可以射得較遠也較準,不過,叛軍手執的也是美軍的槍械,從死人手上檢來的。在這種情況下,雙方交戰完全沒有戰術可言,只是混戰。

沒有人看得清子彈橫飛,也聽不清流彈劃破空氣和擊物的聲響,只能看到倒下來的人。射程遠的槍用完了子彈,就換近距離的手槍。

地上的子彈殼愈來愈多,槍膛裏的子彈也愈來愈少。

在場的同僚再一次和她出生入死,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她目睹他們一一倒下。

她的目光主要留在科蘭身上。他奮勇作戰,把現場最安全的位置留給她,也時刻回頭張望她。

即使明知一死,他的眼裏也有恐懼。視死如歸只是一種幻想。

上校這才發現,來通風報信的婦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倒在地上。

她和同僚很快就彈盡,他們手上的武器,只剩下地上的石頭。

她的手抖個不停。終於到自己了。

她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但一直以為是在大規模的戰鬥裏壯烈犧牲,而不是在敵眾我寡下被宰。

現在不只狼狽,簡直就是枉死。

他們如今只能坐以待斃,任由叛軍圍剿。

叛軍像知道他們快彈盡,同時從四方八面逼近,並開始亂槍掃射,一邊射,一邊罵。罵的內容,他們已聽過上百次上千次,就是:美軍去死!

她看著剩下來的同僚中彈,身體同時噴出好幾道血柱來。

科蘭也不例外。

他倒地時,一雙眼睛直勾勾註視她。

到底她最後是怎樣逃出生天的,已經不覆記憶。

這永遠是她人生裏的一大謎團,她也不打算找出答案。

【上校·結果】

上校的頭痛逐漸消去。這回的頭痛來得快,消得也快。

她的思緒回到東京,回到車裏。

上社交網站的照片搜尋已過了十分鐘,仍然沒有結果。

十一分鐘。不過,眾人的眼光早已無法離開熒幕。

十二分鐘。上校的心跳開始加速,難道會找不到?

十三分鐘。結果出來了。是四個。

是從兩百多個結果中篩選出來的。

眾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不作聲的小林,終於忍不著問:“這程序從哪裏來?”

“你們剛才用的是最原始的開源軟件,我的只是把這軟件改良而已。”

上校當然不會透露,這是美國國防部用的對比軟件,目標是搜尋恐怖分子,範圍不只社交網站,而是整個網絡,而且還能針對年紀的變化來調整面容。

傳說這個搜尋引擎如果推出市面開放為民用,網絡上幾個頂級引擎馬上要給比下去。

“我們先來研究這四個人的資料。”上校繼續下令,小林照指示操作。

畫面同時自動多開了四個窗口。

每個窗口羅列一人的數據,並附上大量照片。

四人的樣子看來非常相像。

上校不禁想起有人說過,這世上總有人和你長得相像。很多電影都是以此為題材……

“這種資料不夠我們用,我要更詳細的。”

畫面一閃後,四人的個人資料底下又跳出新畫面,羅列的是既私人也不打算公開的數據,如電郵地址、出生年份、手機號碼等。

當然還有住址,不過,全部都填日本東京。街道的字段都是留白。

上校的焦點瞄準這四人的出生年月日。

“其中兩人生於一月一日,另外兩人的出生日期則一樣。這太不尋常了。”

上校又註視另一字段。

“這四人裏,其中三個的戶口已有好幾個月甚至一年沒有登入,可以算是幽靈戶口。”

上校指示搜尋那個還活躍的戶口。

“拿這電郵地址去幾個大型購物網站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她的住址?”

眾人見識過上校的厲害,馬上在各自的手提電腦上行動。

他們分頭搜尋了十幾個人氣最盛的購物網站,並在其中三個找到她的購物紀錄。

“地址……不在東京,而是在仙臺。”小林道。

“我們現在就過去?”田中問上校。

“不用,叫仙臺的同僚過去就是了。我們留守東京。她是住在仙臺不錯,但不一定會把機械人留在身邊,也許會交給其他人。她本人也許還在東京。”

眾人同意。

“再看看其他三人的聯絡地址。”

搜尋程序又跑了一輪,最後只找出其中一人——不是在一月一日出生那個——的地址,也是在仙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四個戶口全部屬於同一個人。一月一日的戶口全是幽靈戶口,這兩個仙臺的只是先後之分。我們如今兵分三路,一路人往她在仙臺的住址,另一路繼續從警方的錄像片段中找她的下落,第三路根據她離開餐廳的時間,找她可以往仙臺的最快那班新幹線,找尋相關錄像。我要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去了仙臺。”上校總結。

眾人不敢怠慢,馬上行動。

【愛因斯坦·合體計劃】

回到地獄。

“我對這個世界所知有限,不知道該怎樣解決當前的問題。”愛因斯坦道。

“你自己就是最優秀頂級的颶風級人形軟件,但由於太厲害,被認為會危害人類,所以被鎖掉,嚴禁使用。不過,在鎖掉前,被一些黑客組織偷了一份出來。事後,這些黑客組織相繼被攻擊,只剩下一份流傳在網絡上,那個叫做寧志健。這個人形軟件和你都是當今世上最先進的兩個人形軟件。”

“那寧志健我沒聽過,是什麽人?”

“不過是個普通人,他家裏是賣面的。”

“賣面?不是做科學研究的嗎?”

“不是,他和科學界一點關聯也沒有。他的重要性,不在於他生前本身是什麽人,而在於他死後怎樣。那也很妙,寧志健本身在幾年前已經死了,他的人形軟件只有按照生前的記錄覆活過來,而且經歷過一連串很覆雜波折的逃亡和其他事情。由於人形軟件本身具備自我學習的能力,我們怎樣也無法在封閉的模擬環境裏把他做出來,因為他經歷的是最真實的網絡世界。”

“有點難以想象。死後居然比在生時還重要。”

“對,這也不是只在人形軟件的時代才會發生,很多藝術家生前默默無聞,死後卻享盛名。”

“可是寧志健不是什麽藝術家,聽你說,他只是普通人。”

“對,他只是一個普通不過的人,但關鍵其實不在於他是誰,而是他那個人形軟件的體質。那個具備超強學習能力的體質,我們需要他的特殊體質。”

“那我又是什麽一回事?我也是颶風級人形軟件啊!”

“對,但他的經歷又覆雜了很多。”

“你們打算怎樣?”

“很簡單,就是把他搶過來後,讓你跟他結合,這樣,你不只能力會更大,而且也會更加了解我們現時的世界。”

隔了不知多少時間,我才道:“天!我也不知道是什麽一回事,我也愈來愈糊塗了。”

【天照·醒來】

一道強光向她射來。

有人撲進屋內……向我襲擊……偷我的機械人……

她猛回頭……讓我狠狠敲你……打死你……她眼前一黑。

昏倒前幾分鐘的記憶,支離破碎,她花了點時間才能湊合起來,使其變得完整。

和暖的陽光?

她再次睜開眼,發現陽光異常猛烈,連臉也可以感受到那股熱力。

她想動身,卻發現身子動不了。

不只身子,連手腳都不能動。

她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手腳被綁在後面。

她醒來了,卻從一個噩夢去到另一個噩夢,一個更大的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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