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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虎群別有豺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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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二十八年二月,王保保率軍北還太原。王小姐出城迎接,王保保看她沒有上頭,仍做處女打扮,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望一眼後面錦車裏坐著的商心碧,微微一笑,意思是:“你料得卻準。”

正月裏,大都把山西從中書省裏劃分出來,另立新行中書省,任命孫景益為行省丞相,進駐冀寧路治所太原城,關保留在太原的部隊竟然乖乖聽命。王保保聞訊,勃然大怒,一進太原,先擒下孫景益與其所屬官員,全都一刀剁翻,把頭顱送回大都去,又召集駐軍,把各級將領來了個大換血。

他怕關保因此起了嫌隙,把替換下來的將領全都好言撫慰,送去河南,又情辭懇切地寫了一封信,解釋自己這樣做的原因,快馬送去給關保。

人頭送到大都,皇帝氣得差點吐血,在皇太子和帖臨沙、伯元臣等人的慫恿下,立刻下詔,剝奪王保保一切官爵職權,命令各地駐軍齊往討伐。王保保接到消息,冷笑道:“真個不知死活哩!他卻不怕我如孛羅般入京兵諫麽?”

然而朝廷中並非沒有頭腦清醒的人,知道一紙討伐令對王保保絲毫不造成壓力,反而如同在自己頭上用馬鬃懸了一柄鋒利的寶劍。皇子哈完獻計,給中州軍各級官員封官許願,攛掇他們倒戈一擊。

這招果然有效。王保保在太原略加休整,準備南下再戰貊高,才走到沁州,突然細作來報,汴梁守將李克彜字景昌受了朝廷梁國公的封爵,已經更換旗號,準備渡河與貊高會師。王保保正在憤怒、煩躁間,突然又有消息傳來:徐達大軍東進,才到陳橋,留守汴梁的左君弼、竹昌就前往迎降,李景昌被迫退往河南。

“南門打開了也……”王保保長嘆一聲,吩咐手下,“快馬去令關保,就地處斬李克彜,並了他的隊伍,休管李思齊,且東覆汴梁者。”話音才落,又有人來報告:關保受了朝廷許國公的封爵,早已秘密北渡黃河,襲取懷慶、衛輝,三天前與貊高會師澤州城下!

王保保不聽還則罷了,聽了這個消息,不禁大叫一聲,口吐鮮血,昏厥在地。

※※※

毛翼聽到商心碧命人傳遞的消息,急忙趕到大帳,只見王保保面白如紙,雙目緊閉,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他慌得不住跺腳:“這,這可怎的好?!”

商心碧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叫毛翼說:“將軍休慌,知大王病重的,我已都秘密看押了起來,此事不宜外傳,以免動搖軍心。將軍是大王至親,是以獨召將軍前來計議。”

說著,把新得到的幾樁噩耗告訴毛翼。毛翼苦笑道:“不想大局糜爛,一至於此。不怪大王恨殺哩,貊高還則罷了,那關保與大王少年結交,今又聯姻成為親眷,他今背反,的是無恥小人!如今怎的好?河南還有詹同脫因帖木兒十萬人馬在那裏,若死守洛陽,賊軍不易攻克的。只目前關、貊二十萬大軍逼來,我軍如何應對?”

商心碧苦笑道:“奴恐脫因帖木兒無謀少斷,便有五十萬人馬,不是賊人對手。可快馬嚴令其固守洛陽,不得出陣與敵交鋒。大王病重,不能視事,咱們只得先退回太原去。”

毛翼有些驚異地望了商心碧一眼,說道:“說得是。只是大王病重,以何人之命發與脫因帖木兒的為好?”商心碧咬一咬牙關,說道:“大王印信,我知藏在何處,將出來擬一道旨,以將軍為副總兵,節制諸路兵馬,料諸將無不服的。”毛翼大驚:“私動印信,是個死罪哩!”商心碧急得跺腳道:“大王不能理事,大軍若敗,你我都是一個死!此番事急從權,所有罪愆,奴一力承擔便了!”

毛翼沒有辦法,只好同意商心碧的主張。第二天,他就以副總兵的名義,指揮大軍離開沁州,北還太原。關保、貊高在後面緊緊追趕,毛翼親自殿後,在武鄉水邊一場惡戰,殺敵千餘,稍扼敵勢。

四月初回到太原城中,分派諸將守備城池。其間王保保在商心碧無日無夜的悉心照料調理下,終於死去還醒,但是高燒不退,仍然無法理事。回到太原總兵府,王小姐聞訊急忙前來探視,商心碧把王保保交到她妹妹手裏,大松了一口氣,就此一跤跌倒,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恢覆精神。

可就在這個時候,又有噩耗傳來:脫因帖木兒違令出戰,與李克彜共同列陣洛水以北塔兒灣,結果被明軍當面突擊,大敗而走,兵馬損失超過五成,丟失了洛陽,西走陜州。商心碧對毛翼說:“南方顧不得了也,但保住太原城,大王病愈,料仍有恢覆的一日。只今關、貊賊軍已破榆次,眨眼便到城下,怎生應付才好?”

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突然虞候駱星臣來報,說淩沖淩官人前來拜見大王。

※※※

在關中聽說關保亦叛,淩沖放心不下王保保,請義父陳杞人先行回建康去,自己仍回山西來。到了潞州,聽說王保保已經退守太原,於是又兼程趕到。

雖說關、貊大軍壓境,太原守備嚴密,但中州軍中許多人都認識淩沖,知道他和河南王的交情非淺,一看他來,立刻前往總兵府稟報。駱星臣得了消息,急忙來見商心碧和毛翼。

商心碧皺了皺眉頭:“於私,此人是大王的至交,豈可不放他進來?於公,此人是朱元璋的部下,若攔他在門外,恐他聽了風聲,回去報告朱某……”毛翼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正是,且放此人進來,好生羈糜者,休輕易放他走了!”

於是請淩沖進了總兵府,商心碧也不隱晦,告訴他說:“大王病重,不得遠迎淩官人,恕罪。”淩沖吃了一驚:“他病得甚重麽?且領我去看來。”商心碧把他帶到王保保的病榻前,一直守在床邊的王小姐急忙起身行禮,淩沖卻象沒有看見她似的,緊走幾步,伸手去搭王保保的脈門。

王保保脈相淩亂,淩沖皺眉不語。就在這個時候,程肅亭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淩沖知道他頗通醫術,於是轉頭註目相詢,程肅亭嘆口氣道:“大王氣滯血淤,血不歸經,心火上淩,迫血妄行,遂致氣隨血脫,虛臥不起。我以枳實兩錢、柴胡四錢、陳皮兩錢、黨參兩錢、黃芪三錢、當歸四錢、熟地黃四錢、炙甘草兩錢、茯苓三錢、白術三錢、山藥兩錢,後入蘇合香兩錢,與大王煎湯送服——你看可還對癥麽?”

淩沖對醫藥知道的不是很多,只是看王保保雙目緊閉,面白如紙,似乎病得非常嚴重,而程肅亭報的卻都是一些尋常藥物,不禁問道:“無乃太緩乎?”程肅亭搖搖頭:“大王戎馬倥傯,多日不得歇息,五內盡虛,似這般體質,我如何敢下猛藥去?”說著,把藥碗遞給王小姐。

淩沖退出來見了商心碧和毛翼,擔憂地問道:“似他這般模樣,如何控馭兵馬?關、貊兩軍轉眼便到太原城下,可怎生抵敵才好?”商心碧苦笑不語。淩沖建議說:“你們若能拿得主意,不如歸附了我大明朝,我一紙書信往河南去,教徐大將軍克日渡河,以搠關、貊之背,則不出半月,太原之圍可解!”

商心碧正色道:“官人也勸過大王多次,如何還不死心?大王無意降明,奴怎好違了大王之志?”淩沖苦笑道:“我只怕城破了玉石俱焚,豈不可惜……”

商心碧突然深深一福,淩沖嚇了一跳,忙把手一張做攙扶狀,問她:“何必如此,有話請講。”商心碧說:“請官人暫留城中,萬一城破,官人只須救了郡主出去,足感大德。”淩沖忙問:“王兄與你哩?”商心碧回答說:“關、貊領兵來,只要取大王性命,料難走得脫的,奴自然與大王同死。官人休得掛心,救得郡主性命便可。”淩沖無奈,長嘆一聲,答應暫留下來。

淩沖出去以後,毛翼神情古怪地望了商心碧一眼:“一句話便教他心甘情願留下,你真個智計多端哩。”商心碧苦笑道:“些小伎倆,將軍休得取笑。戰陣之事,奴是一毫也不曉得,全憑將軍主張。”毛翼微微苦笑:“且盡人事,看天命罷了。”

※※※

第二天,關、貊大軍開到太原城下,派使節送了戰書來。商心碧和毛翼商量,不能讓使者看到重病中的王保保,更不能讓他因為見不到王保保而起疑,幹脆一刀殺了,連人頭帶回書擲出城外。回書上批了“來日巳時決戰”,並蓋有王保保的印信。商心碧的意思是:“所謂兵不厭詐,先答應他,打甚麽不緊?”

她要到城上去觀看敵軍動靜。毛翼找了套衣服給她換上,打扮成親信虞候,陪他登上南城城樓。商心碧放眼一望,只見連營疊砦,足有二十萬大軍,旌幡招展,刀槍耀眼,不禁嚇得面色慘白,向後退了一步。

毛翼看到她的神情,心中暗笑:“饒她智計多端,終究是個女人。”嘴裏卻說:“夫人不慣見這般場面的,且下城去罷。”

商心碧強自收攝心神,對毛翼說:“得罪了,且借將軍臂膀……”毛翼伸出手來攙扶她。商心碧穩住身形,再次觀看。只見東面營帳大張“關”字旗,毫無聲息;西面營帳大張“貊”字旗,突然一聲號響,塵煙起處,一彪軍馬簇擁著面藍色大纛飛馳而出。商心碧用手一指:“那便是貊高麽?”毛翼定睛細看,果見大旗下青驄馬上坐著一將,頭戴笠帽形銀色兜鍪,插兩支白色雉尾,身披蒙古式連環鎧甲,系一幅雪白披風,不是旁人,正是叛將貊高。

“不錯,”毛翼點頭,“此賊正是貊高。”商心碧問:“他出營何為?”毛翼回答:“想是親自巡營哩。”商心碧問:“他身為大將,總是親自巡營麽?”毛翼點頭:“此人事必恭親,每每親自巡營。”

商心碧點頭不語。兩人看了一會兒,下城回到總兵府中。商心碧問毛翼:“將軍可有破敵之策?”毛翼苦笑搖頭:“且看明日城下一戰,勝負如何。若勝了,大挫敵軍銳氣,或可有轉機;若是敗了呵,只有打點守城了也。”

商心碧沈吟少頃,有些猶豫地說道:“奴嘗聽大王言道,那貊高為人輕脫,極易露出破綻。我看他今日只領這點點人馬,親自巡營,果然大王所言不差,此時一個刺客,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哩……”

毛翼雙眉一軒:“夫人莫非想派人去刺殺貊高?只怕那牟玄聖仍在貊高身邊,連程、向兩位前輩也怕他三分,卻不易成功。”商心碧搖頭道:“刺殺並非正道,大王最痛恨的,奴便因此取了貊高性命,料大王也不得歡喜。我意遣一軍暗出北門,埋伏在西南蒙山腳下,待明日兩軍混殺之時,突入貊高軍中。若他真個輕脫呵,身旁護衛必少,便取不得他性命,也將他嚇走了也。”

毛翼點頭道:“不錯,若能搶入中軍,砍翻他的大纛,則敵軍士氣必然崩壞。”商心碧又說:“貊高軍中,多是孛羅餘黨,因此慫恿他反叛;關保軍中,都是大王百煉出來的勇士,一時遭脅,難道真與反賊一條心麽?奴料破了貊高,關保不戰自走!”

毛翼心中大為欽服,拱手鞠躬:“夫人如此多智,真我軍之福也。突擊貊高軍,此計雖然行險,於今不得不施。我看軍中無人有此勇氣,待末將親自領軍前往。”商心碧驚問:“將軍須居中指揮,豈可輕動?若將軍有個萬一,奴倚靠誰去?”毛翼笑道:“千戶賀宗哲,是守城的名將,若我不得回呵,夫人全權委他便可。”

※※※

兩人商量完軍事,毛翼自去準備。商心碧回到臥室來看王保保的時候,街上已經在打一更了。只見王小姐和淩沖都坐在床邊看護,偏是兩人不肯交談,只是低垂著頭,沈默不語。

商心碧來到床邊,輕輕掖好王保保的被子,問王小姐說:“大王吃過藥,可好些了麽?”王小姐微微點頭:“神智較前清明,吃過藥,才睡去哩。”商心碧輕嘆一聲,才要問他們兩個用過晚飯沒有,忽聽窗外“喀拉”一聲,似乎是有樹枝折斷。

兩個女人還沒覺察甚麽,淩沖早謔地站起身,就腰間拔出刀來:“有刺客!”他一伸手,把王小姐向床邊推去,關照商心碧:“都躲到床後去,休要露頭!”同時擺個架式,警惕地望著窗口。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喀”的一聲,窗戶已被劈開,一個人挺著長劍跳將進來。淩沖定睛一看,怒喝道:“牟玄聖,龍潭虎穴你也趕闖!”

來人正是東海嚶游島主牟玄聖,只聽他“哈哈”大笑:“擴廓帖木兒原來重病在床。他若死了,天下可得太平也!”一招“分先射覆”,向淩沖當心便刺。

淩沖鋼刀一擺,節架相還,頃刻間交了七八個回合。牟玄聖“咦”的一聲:“小子,器械上也長進了!”原來淩沖這幾個月來一直跟隨著義父陳杞人,得授家傳刀法中的精妙之處,他現在論到兵器上的本領,較先前提高了何止一倍。

又戰了四五個回合,只聽一人叫道:“惡賊,你真個好了瘡疤忘了痛哩!”程肅亭從門外疾風一般卷入,一拳就向牟玄聖後腦打來。牟玄聖挽個劍花,逼退淩沖,同時閃身躲過程肅亭風雷般迅疾的一拳,“撲”的一聲,又跳到窗外去了,口中叫道:“來來來,此間寬闊,出來與某較量。”

淩沖挺刀就要去追,程肅亭一拉他的袖子:“退思,你且保護大王者,防是調虎離山之計。”淩沖輕易掙脫,說道:“前輩在此衛護,我出去取那惡賊性命!”說著,也從窗中跳了出去。

身在半空,突然一股劍氣直襲自己頂門。淩沖急忙挺腰向左側一翻,堪堪避過,倒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牟玄聖一擊不中,心中焦躁:“這小子功夫如此長進,再容他練個三五年,須連我也不是對手。”一招“玄鳥劃沙”,疾刺淩沖的小腹。

淩沖知道總兵府中高手甚多,即便程肅亭不出來幫忙,向龍雨、龐明、楚雄客等也轉眼便能趕到,因此並不惶急。心情既然放松,使出刀來格外輕靈流暢,倒正好將自己新學得的招術,在牟玄聖身上試練一下。

牟玄聖雖然膽大,也知道自己身險敵城,危機重重,本想就此罷手,先出城去再作打算,卻不知為何,看到淩沖臉上沈著的神情,氣就不打一處來,心說:“若拾掇不下這個小子,我真個要愧殺哩!”他本心思縝密,深曉進退之道,這時卻無端慪起氣來,也不逃走,“刷刷刷”連環三劍,向淩沖當心刺到。

淩沖雖然被他的精妙劍術鬧了個手忙腳亂,施展家傳刀法,卻也堪堪敵住。牟玄聖見對方並無懼意,心中更怒,手腕一抖,連顫七個劍花,覆蓋住淩沖上半身全部穴道。淩沖不敢硬拚,被迫後退。牟玄聖正待追擊,徒然背心一涼,激凜凜打個冷戰。

他心中大驚,以劍護體,微側過頭去,只見向龍雨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已到身後,擺個進攻的架式,撚指微笑。

牟玄聖冷笑一聲:“便你們兩個齊上,我也不懼!”向左側邁開兩步,躲開敵人的夾擊之勢。向龍雨雖然臉上微笑,實則心中驚懼,他本想用陰指勁偷襲牟玄聖,卻不料牟玄聖中了自己一指,卻渾如未覺。當下邁開八卦步伐,小心進擊。

三個人廝殺作一團,分分合合,已經打到總兵府的墻邊。許多守衛挺矛舞刀沖了上來,卻不敢迫近,只是齊聲呼喝,把牟玄聖圍在當中。

又戰了四五個回合,突然一人分開衛士,揮拳躍入戰圈,咬牙切齒地叫道:“惡賊,我來報你一掌之仇!”不是別人,正是華山派掌門楚雄客。

牟玄聖冷笑一聲:“手下敗將,也敢言勇!”嘴裏雖然這麽說,但他也知道今天自己絕討不了好去,於是長劍一抖,使一招“蒼松迎客”,向楚雄客肩頭刺來。楚雄客在戰團中是最弱的一環,見狀不敢硬接,後退一步。牟玄聖趁機一招“蘇秦背劍”,擋開了淩沖的鋼刀,左手劍指一劃,又逼退向龍雨。

只聽他一聲長嘯,縱身向外躍去,兩名衛士沖過來阻攔,被他兩劍刺去,各在喉頭留下一點紅印,就此喪命。他躍上墻頭,冷笑一聲,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淩沖等三人急忙翻墻追去,只見牟玄聖挺劍在前,疾若奔馬。追了一程,楚雄客已經落在了後面,淩沖和向龍雨並肩而行,向龍雨轉過頭來,微微一笑:“肅亭兄講得不錯,你果然大有長進了也。”

淩沖對向龍雨素無好感,但聽他稱讚自己,也不免點頭微笑。兩人堪堪追到城邊,只見牟玄聖已經躍上城墻,知道無法追及了。淩沖停下腳步,恨恨地道:“這惡賊,終有一日,我要取他性命!”向龍雨搖頭笑道:“你功夫雖長進了,若想勝他,也總須再下十年苦功!”

※※※

淩沖回到總兵府的時候,就看程肅亭、龐明和毛翼等都聚在王保保床前。商心碧憂心忡忡地問道:“此人便是牟玄聖麽?有他在,怎的可敗貊高?”

毛翼環視眾人,緩緩說道:“我即將出城埋伏,明日與貊高決戰。只恐有牟玄聖在,此戰卻難得勝,幾位可有破他之法麽?”程肅亭微微搖頭,向龍雨卻笑道:“雙拳難敵四手,咱們幾個跟隨了將軍去,若遇了牟玄聖呵,便齊上取他性命!”

毛翼點點頭:“只怕他再來刺殺大王,須留幾人在此守衛。”龐明道:“此間守備嚴密,我與淩官人留下,定可衛護大王周全,程老前輩等隨毛將軍去便了。”淩沖忙道:“請龐大哥與程老前輩留下,我必要親往取那惡賊的首級!”

商心碧搖頭道:“官人還是留下為好。”淩沖話語堅決:“我料那賊今番失手,明日定不敢來,我定要往戰陣上去尋他!”商心碧眼望毛翼,毛翼向她使個眼色:“既如此,就煩程老與龐先生留守罷。”

事後,毛翼悄悄對商心碧說:“淩退思是信人,斷不致招呼不打便走的。夫人不須擔憂。”

當晚,毛翼親率兩千精兵,潛出北門,往蒙山埋伏。商心碧心中忐忑不安,才睡了兩個時辰,就披衣起來,到臥室來看王保保。只見王小姐坐在床邊,倚著床架,正在打瞌睡。商心碧輕輕拍醒她,說:“郡主兩日未曾合眼,且去睡罷,奴在此間伺候便是。”

王小姐望了她一眼,緩緩說道:“如此,辛苦你了。”商心碧苦笑道:“郡主何須如此客氣。”王小姐對她一直沒多大好感,這使她心中非常苦悶。

王小姐出房自去睡了,商心碧坐在燈下,以手支頤,楞楞地出神。過了一會兒,她從懷裏摸出一股鳳頭金釵來,輕輕撫mo。那正是當年在大都驅口市上,她悄悄遞給王保保,要他來買下自己的那股金釵。想起當年情景,不禁唇邊露出一絲溫馨的微笑,但隨即轉頭,看到王保保雙眉緊蹙,神情憔悴地昏睡不醒,她不由幽幽地嘆了口氣。

才轉回頭來,輕輕剔亮油燈,忽聽身後王保保輕聲問道:“一直忘了問你,這釵哪裏來的?”商心碧聽他中氣較前兩日充足,大喜過望,急忙來到床前,問道:“大王現下覺得如何?”

王保保緩緩地眨了眨眼睛,苦笑道:“頭痛得很,口也幹燥,取茶來我吃。”商心碧急忙從坐在炭盆上的銅壺裏傾出半碗熱茶來,扶起王保保,遞到他的唇邊。王保保喝了幾口茶,舒一口氣,說:“扶我坐起來。”

商心碧放下茶碗,取兩個枕頭來墊在王保保背後,又給他裹上一件皮裘。王保保苦笑道:“不料我落到這般田地,倒似個弱不禁風的婦人一般。”商心碧強顏歡笑:“大王說笑,人豈有不病的哩。過兩日痊愈了,大王依舊生龍活虎一條好漢。”

王保保看她手指間仍然夾著那股金釵,又問一遍:“這釵你哪裏來的?”商心碧回答:“此是亡母留與奴的,貼身藏著,未曾遭人搜了去。”王保保說:“既是如此緊要物事,你當日並不知我是何許人也,怎便贈了於我?”商心碧回答說:“奴雖愚鈍,也看得出大王是當世英雄,因此……”王保保微笑道:“當世英雄?我卻哪有一分英雄相?你是賭博押寶,天幸教你押中了一註,只這一註不得長久呵,怕要血本無歸哩。”

商心碧眼圈發紅,但依舊假裝微笑著說:“大王休頹唐,待痊愈了,揮軍破了關、貊,再南下平定偽朝,重振朝綱,帶礪一統,那時奴盛裝了為大王賀。”王保保搖頭笑道:“你休寬慰我,我雖在病中,頭腦昏沈,耳目偶也清明的,我知關、貊今已迫至太原城下,形勢萬分危急……”

商心碧看他臉色略有好轉,說話條理分明,想一想,突然跪倒床前,磕下頭去:“奴犯了重罪,請大王責罰。”王保保有氣無力地問她:“赦你無罪。你做了些甚麽?”商心碧就把偷用印信,並教毛翼統攝三軍的事情簡略說了。

“你先起來,莫磕頭了。”王保保輕輕擺手。等商心碧重新坐到床邊,他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微微笑道:“我怎怪罪你?你若不為此,軍中無主,我等早便為關、貊所擒了,我怎還能靜臥在太原城中養病?事急只得從權,我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商心碧俯首道:“謝大王不罪。”

“關、貊已到城下,”王保保問,“可交戰了麽?”商心碧回答:“未曾,天亮才待決戰。”說著,把自己和毛翼商定的計劃,合盤托出。王保保想一想:“你倒記得我的話哩。貊高輕脫,若能直薄其腹心,則必為我所擒,只看毛翼能否隨機應變。”說著話,看看窗外:“甚麽時辰了?”

商心碧走到窗邊,向外張望:“呀,下了霧了。若非有霧,此刻天已亮了也。”王保保乍聞此語,悚然一驚。他想一想,突然提高聲音說道:“真是天助我也!快馬傳我的將令於毛翼,擒殺貊高,只在今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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