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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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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簡直就是汙蔑!”

“霍將軍抓的就是強盜,怎麽可能勾結強盜?”

“大家夥可都眼睜睜看著霍將軍逼走了大先生啊!還能有假不成?”

但凡這幾日待在南平關裏的人就都不相信這樣的說辭,放眼整個南平關裏的官商客旅,唯一不可能與匪盜勾結的就是鷹揚軍的霍將軍,這種子虛烏有的罪名簡直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放著劉忠鑫這種官匪勾結的將軍不抓,卻要抓與強盜頭子流血大戰的霍將軍,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因為霍將軍得罪了大先生!別看販奴的是大先生,從中撈錢的人可多著呢,曹趙兩國,哪個世家大族沒在這裏面插上一腳?霍將軍扣押奴隸商隊,那就是斷了他們那些人的財路,他們這明擺著就是假公濟私,借刀殺人!這些個南平關守軍根本就是他們的狗腿子……”

知情人說話的聲音並不高,可是卻架不住議論的人太多,那麽多張嘴同時點出了南平關守軍的痛處,就是臉皮再厚的人也頂不住啊!

他們手中的兵刃也垂下頭了,臉也快要埋到胸口了,紅纓子都擋眼睛了,與囚車中昂首漠然的霍蒙比起來,他們更像是要被押解上路的囚犯。

說實話,到南平關當兵這些年來,他們還是第一回遭遇這個場面!

原來那些老實巴交見了人就會點頭哈腰的老板夥計之類,這會子居然都敢指著自己的鼻子罵,這要是擱在以前,大爺們能受你這個?

姥姥!管你是圓是扁,不弄下你一層皮來,爺們的名字倒過來給你念!

但是今兒就不行啊,說實在的,別說街上那些個人了,就連他們自己這些大頭兵都覺得劉將軍這事兒辦的有點不地道!

人家霍將軍可是幫咱南平關迫退了長久以來的一大威脅,這該是請人家喝酒逛胭脂街的奉承著才對,現如今劉將軍玩了這一出,這不就是那些讀書人嘴裏的恩將仇報嘛!

這是要遭報應的!

所以,盡管這會子大街上人潮洶洶的,把他們的脊梁骨都快給戳斷了,他們一個個也只是臊眉耷眼的往前走罷了。

唉,要不是他們的營頭與劉將軍素來不對付,這回劉將軍對他們這一營又是拍桌子瞪眼,又是搬出軍令來壓人,這押送霍蒙的活兒誰樂意幹誰是丫頭養的!

可事到如今,這差事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就這還不算完,估計等回來的時候,其他營頭的那些家夥還有的是話等著尋摸自個呢!

真不知道曹都裏那幫孫子是不是腦子裏生蟲子,平白無故倒起這個瘟來!

“哼!龍伯,你說他們中原人是不是腦子有病?放著作奸犯科的不抓,竟然抓盡忠職守的,如此是非不分善惡不明,他們還敢自詡為忠義之士,嘲笑我們是蠻夷?”

小鳳凰站在逍遙樓二層的窗邊,身體半探出窗口,左手緊緊捏著窗欞,右手狠狠砸在窗框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囚車中的霍蒙,整個人保持著一種前沖的姿態,仿佛隨時隨刻都可能從窗口中飛出去似的。

昨晚上,她一夜沒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把霍蒙從頭到腳罵了個遍。

他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人人都知道商隊不能扣,狼牙寨不能惹,張千夫不能得罪……可他前腳入關後腳就把不能幹的事兒,全都幹了一遍,越不讓他惹他就越要惹,那狼牙寨從下倒上全叫他給收拾了!

起初,她也跟別人一樣罵他傻罵他狂罵他逞英雄強出頭,比別人罵得都厲害,恨不得親手殺了他才解氣呢,可是一樁一樁看下來,卻是有驚無險,她才知道霍蒙不傻。

他不打沒準備的仗!

可是,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滿懷正氣的人,怎麽就能咽下被人誣陷的那口惡氣,在逍遙樓束手就擒呢?那個劉忠鑫根本就是個草包,霍蒙就是閉著眼睛也能收拾了他,幹嘛要乖乖的蹲大牢受冤枉?

小鳳凰一想到這裏,氣就不打一處來,龍伯說,這在中原叫做忠君愛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傻!

明知道自己被冤枉,明知道君王是瞎子,還忠什麽君愛什麽國,連這樣顛倒黑白的事情都做得出,這個曹侯就該殺!

“你個傻子,大傻子!曹侯讓你死你就死,你把命賣給曹侯了?等我救了你,我也叫你死,看你死不死?”

小鳳凰咬牙在心裏罵著,越罵越氣,半截身子都快探出窗戶了,龍伯將之看在眼裏,看似不經意的上前一步,站在小鳳凰的身邊,其實已經封住了她越窗而出的角度。

他掃視大街上擁擠不堪的人群,將目光停留在街對面的一個大牌匾下,那裏站著三個人,清一色的長袍,他們眼睛死死盯著囚車,滿臉的焦急無奈。

正是鷹揚軍的三位副將。

“就這麽看著霍將軍被押走嗎?我真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麽樣?我早就說過,張千夫不能惹,這裏面牽扯了太多曹都的關系,不光曹都,就連趙都裏都不知道有多人王公貴胄指著狼牙寨賺大錢呢。他逼走了張千夫,把這幾百個奴隸給放了,這得讓他們損失多少銀子?他們能吃這個癟?就算曹侯想忍,趙都也未必答應!”

鄒鵬沒有回頭看關傑憤慨不甘的模樣,盯著遠處的霍蒙,又氣惱又無奈,大有悔不當初的意思,怎麽當時就沒勸住他呢?

杜鵬程雖未言語,也是一臉遺憾。

他身在軍旅多年,深知無論兵力軍備,趙國的實力都勝於曹國,南平關之所以能相安無事一百多年,就是因為曹國處處忍讓,從來不與趙國爭鋒,如今事情鬧得這麽大,一旦趙國對曹國施壓,曹侯就是再怎麽欣賞霍蒙也不得不舍棄他,以求息事寧人。

霍蒙此行只怕是兇多吉少!

可是,環顧周遭那一派人潮湧動的景象,杜鵬程暗暗攥緊了拳頭。

官場黑暗,是這天下再齷齪不過的地方,一旦跳進這個大染缸,管你原來是什麽顏色,一律都能染成黑的,他參加封士大典投身軍旅,不過為了光宗耀祖報效朝廷,可其實都做了些什麽呢?

睜眼瞎。

除了潔身自好以外,就只能做一個看不見是非黑白的瞎子,連個不字都不敢說,可是霍蒙不一樣,他杜鵬程可以偷偷放走女奴,霍蒙卻敢替女奴出頭,他只能暗恨張千夫,霍蒙卻敢明刀明槍的對著幹。

同樣平民出身,同樣投身軍旅,霍蒙做了所有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兒,他以前不服,現在,服了。

服得五體投地無話可說!

就在這時,北城門大街上突然響起一個亮堂的嗓子,“霍將軍,霍將軍,您來的時候,我們不認得您,現在您要走了,不論您今天怎麽走的,在我們心裏那是一樣的風光,比您來的時候還風光!您就說兩句,算是留給我們個念想吧,霍將軍!”

“對對!霍將軍,我們知道您光明磊落,您說兩句,我們在南平關等您的好消息!”

“霍將軍,霍將軍……”

一石激起千層浪。

北城門大街上的人們立刻響應了這一聲號召,成百上千的人扯著嗓子喊起來,激動之餘,大家前推後擁,將只剩三丈寬的街面擁堵得更窄。

見狀,灰頭土臉的守軍們只得無奈的收縮陣容,漸漸貼近囚車,他們被混亂的聲音吵得耳朵嗡嗡直響,已經聽不出人們在喊些什麽,只有“霍將軍”這三個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騎在馬上的押解官緊緊勒住手中的韁繩,神色慌亂,額頭已經冒汗。

前面的路已經被堵得不足一丈寬了,越來越多聞訊趕來的南平關百姓都巴巴的望著他身後的囚車,這個時候,如果硬要帶人往前沖,或許也能沖散人群,可是以後,他要如何在南平關立足?

眾怒不可犯。

“停!”

回頭看了看囚車上的霍蒙,押解官一咬牙,揚起了自己的右手,守軍見狀,先是一楞,而後便停下了腳步,等候命令。

押解隊伍就這麽停下來了,人潮也漸漸停止了湧動,嘈雜的呼喊聲就此絕跡,原本像是炸鍋一樣的北城門大街,現在靜得只剩下馬匹噴氣踢腳的聲音。

大家都在等待,霍蒙便是這萬眾矚目的焦點。

自始至終,霍蒙的目光都很悠遠,他在思考,可是他卻沒有漏掉任何細節,大家的激憤,守軍的慚愧,包括角落中鄒鵬三個人的擔憂,他都將之看在眼中。

不過此時此刻,他不想做什麽,也說不出什麽,只是用自己的目光掃視周遭的人群,認真的看著他們的眼睛——點頭,輕笑。

僅此而已。

望著如此淡然的霍蒙,小鳳凰死死咬住了嘴唇,美目中升起一層淡淡的水霧,龍伯不經意的點點頭,低聲呢喃道:“經受些磨難,也是一種鍛煉,未嘗不是好事啊……”

鄒鵬三人目光灼灼,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挺直了腰桿,對著囚車行了一個最標準的軍禮。

“霍將軍,一路走好!”

同福客棧門口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投了過去,老掌櫃雙手插在袖筒裏,對著囚車欠了欠身。

“霍將軍,一路走好!”

“霍將軍保重!”

擁堵在大街上的人群突然高喊著向兩邊退散開來,好像是被驚天一刀所破開的水浪似的,寬敞的北城門大街漸漸顯出了本來面目,四五丈寬的街面筆直的通往高大的北城門。

見狀,押解官暗送了一口氣,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霍蒙,微不可查的點頭以示謝意,霍蒙也點了一下頭,算是回敬。

押解官見之趕緊又點了點頭,才轉身右手一揮,守軍們重新邁出前進的步伐,一時間車馬齊動,路面塵沙四起。

“咕嚕咕嚕……”

囚車緩緩從眾人面前經過,漸漸淹沒於北城門的陰影下,唯獨那個挺拔如擎天利劍般的身影和淡漠如雲煙般的笑容,久久不肯從眾人眼中散去。

所有人靜靜的目送霍蒙遠去,久久不肯離開。

老掌櫃雙手插在袖口裏,轉身走回客棧之前,突然瞥見一抹素白的婀娜身影,她肩上背著個包裹,拎著裙子,半跑著追在囚車後面,不松不緊的保持著一段距離……

“唉……”老掌櫃嘆了口氣走回去,口中念叨著:“這一路上,怕是要吃不少苦吧。”

“停!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押解官仰起脖子看看頭頂上那曬死人不償命的日頭,摘掉了頭盔,抹了一把汗,又解開領口的帶子,抖動著身上的盔甲,透透裏面的熱汗。

“這身行頭可真不是人穿的!太他媽惹了!”

“將軍,您喝點水吧。”

機靈的校尉趕緊跑過去,未等押解官說話,就遞上了水囊,押解官接過來去,仰著脖子咕咚咕咚的往喉嚨裏灌,差不多喝了個半飽才一抹嘴,說了聲:“痛快!”

見押解官心情不錯,校尉趕緊試探性的問道:“將軍,霍將軍的那個事兒,您,您想好了嗎?”

押解官聞言,頓時冷下了臉。

校尉心中暗叫不妙,偷偷回頭看著不遠處的幾個副將校尉,微微搖頭,而那幾個原本還一臉期待的人,見狀也立刻皺起了眉毛,對著前面的校尉不停的擠眉弄眼,看那嘴型好像是在無聲的說著“你再說說,再說呀!”

收到了眼神後,校尉滿臉為難,一咬牙對押解官說道:“將軍,您看看,這大熱天的,都快要把人給烤熟了!那霍將軍在囚車裏怎麽受得住啊?您,您就放他出來吧!”

“啪!”

押解官一繃臉,將水囊狠狠砸在校尉身上,目光卻是投向了不遠處的囚車。

眼下正是南方天氣最熱的時節,陽光照在身上就像被火炭烤著似的,守軍們都躲在馬側或者樹蔭下涼快去了,獨留一架囚車,孤零零的停在曠野上。

霍蒙身為犯人,必須呆在沒遮沒擋的囚車裏,身邊的鐵柵都被曬得燙手,他雙手被鎖在鐵柵上,筆直的站在囚車中央,頭頂上就是火辣辣的太陽,一眼看去,熱氣蒸騰,人影都有些虛無。

校尉抱著水囊,揉揉胸口,鼓足了勇氣對押解官說道:“將軍,我跟在您身邊快四年了,今天就說幾句不該說的話。南平關裏的事兒您比誰都明白,人人都知道這是趟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可是既然已經攤到了咱們頭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如果,我們能在路上給他開點小差行點方便……也算是對咱自己,對霍將軍,對心裏都有個交代不是?”

押解官仍舊盯著囚車,不發一言。

“將軍,霍將軍明擺著就是被冤枉的,那些個背後使壞的人想要報覆霍將軍滅了張千夫的威風,釋放了奴隸這碼子事兒,卻把咱們拎出來充當惡人,兄弟們都覺得冤!一來,兄弟們打心眼裏佩服霍將軍是個英雄,是英雄就不該有今天這個下場。二來,兄弟們覺得愧對霍將軍,人家關裏的人都捧著英雄,咱們卻押解英雄。三來,反正現在咱們也已經出了南平關了,誰也管不著咱們了,何不就把霍將軍放出來,讓他記得記得咱的好……”

“好你個頭!”

押解官聽到此處,當即破口大罵:“你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活膩了是不是?”

校尉被罵得頓時縮回了脖子,對著那幾個站在一旁的副將校尉一個勁的使眼色。

那意思是說,這事兒都是大家一起商量的,該上的時候你們也得上啊,總不能耍我一個人吧,這可是違犯軍規的大事,咱們可穿著一條褲子呢,誰也甭想跑!

幾個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雖然不願意卻還是走近了押解官,這臭小子動作如此明顯,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是同夥,還有什麽可躲的?

得,要死大家一起死!

大家一起舉步上前,對著押解官齊齊抱拳,同聲請求。

“將軍,就請您破例通融一回,放霍將軍出來吧,我們……”

“你們想要造反是不是?好大的膽子!”

押解官一聲厲吼,眾人臉色煞白。

私自給重囚打開鐐銬,最輕也要挨上二十軍棍,萬一因此出了什麽閃失,弄丟了曹侯的親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也不怪押解官要發飆,這事兒確實難辦。

就在此時,站在前面的校尉突然單膝跪地,頂著雷霆之怒勸道:“將軍,您不也總說,要當將軍就得當霍將軍那樣的,整個曹國您就服他一個人嘛,既然如此,您何不做回好人呢?”

“請將軍法外開恩!”

所謂法不責眾,幾個人把心一橫,齊刷刷的跪了一排。

押解官見狀,劍眉倒豎,手指眾將怒不可遏。

“都給我閉嘴!你們是商量好了,來逼我是不是?萬一人丟了,是你們用腦袋賠,還是我用腦袋賠?”

一聽這話,校尉當即來了精神。

“將軍啊,霍將軍有多大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就咱那個破囚車鐵柵能關得住他?那是人家霍將軍不願意逃,要真是想逃,當時就不會便宜了劉將軍,自己走進地牢!”

押解官聞言又看向了霍蒙。

別看他嘴黑,他可不傻,校尉說的那些道理他都知道,不過,身為押解官職責在身,他不能給自己惹禍上身,這麽多人的眼睛可都看著呢,他怎麽能以身試法?即使想要當好人,也不能輕舉妄動,要有機會才行……

“這是霍將軍跟你們提的?”

眾人先是一水的點頭,然後又是一水的搖頭。

見事情有門,校尉拍著胸脯保證道:“沒,霍將軍一字兒沒提!這是所有兄弟們的意思!不光我們,就連下面的人也都這麽想。”

“對對,將軍,您放心,兄弟們都商量好了,這件事誰要是敢說出去給將軍您惹麻煩,誰就別想再踏進南平關!”

“就他媽會說好聽的!你們這幫混蛋給我惹的麻煩還少了?以後都給我機靈點!”

押解官一聲咆哮,轉身就走,眾人當即傻眼了。

那個校尉剛想再開口勸阻,就見押解官右手一揚,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砸在了校尉的腦門上。

校尉捂著腦門一低頭,頓時笑了。

鑰匙,成了!

眾人相視一笑,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向關在囚車裏的霍蒙示好,可是還沒等轉身呢,後面就響起了焦急的喊聲。

“霍將軍,霍將軍,一直跟在後面的那個女孩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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