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冥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繁雜且混亂，時間帶著不同的記憶紛至沓來，有些被刻意關閉在心底深處的回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

他似乎以旁觀者的角度漠視了自己成長的一生，又似乎再次經歷了那樣的人生，分明痛苦還在，卻未曾如同以往那般絲毫不能接受。

黑暗混合著光明，陰沈的天空，細綿糾纏的夜雨，怨恨糾葛，造就了殺伐果斷，陰險狡詐的自己。

太多的痛恨與不堪，難以承受。

恍惚之間，似乎有人在自己的耳邊說著什麽。

“…..公子，這樣不太好吧？如果殿下醒過來了….”

“閉嘴，”一道清風道骨，略帶一絲不正經的聲音不耐煩的響起，似乎是怕被聽見，又壓低了幾分，“你不說，本國師也不說，誰知道？啊，你說，誰知道？”

“可是…..”

說不定這周圍的某個地方，就蹲守著大殿下的人啊…..做什麽事情不被知道的話，那也太難了吧。

甘草想要再勸勸自家不靠譜的國師大人，心中默默流下了兩行心酸淚，顫抖著手，猶豫著要不要去抱那條筆直的大腿。

“快點啊，”鳳南塵將扇子插在衣領後方，雙手抱著古冥軼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還不如一只羊，要你何用！？”

甘草縮了縮腦袋，心中叫苦不疊。

這也實在怪不得他啊！

就在剛才，一直坐在地上翹著二郎腿嗑瓜子的鳳南塵突然站了起來，將瓜子隨地一扔，朝著一個方向撒丫子狂奔。

嚇的甘草跌跌撞撞的跟在他的身後，然後就看見一抹身影猛的飛了出來，像個破爛的稻草人般，披頭散發的倒在地上。

然後就瞧見自家那有潔癖的國師奔了過去，將衣衫破爛的人亂槽槽的頭發一縷，露出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來。

嚇的甘草腿一抖，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好在他意志堅定，楞是掐自己的大腿，保持住了自己的意志力。

可誰也不知道鳳南塵腦子裏的哪根筋搭錯了，竟然讓他抱大殿下的腳，而鳳南塵則抱著大殿的頭，就這樣將人給擡走。

大殿身份尊貴，平日裏不允許他人接觸，擅自違反規定的人，都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掉，不知是死是活。

甘草不斷的說服著自己，正當指尖快要觸及到雙青靴的時候，倏地頭皮一麻，背後寒毛根根豎起，似乎有什麽恐怖而危險的東西朝自己而來。

他下意識的擡頭，便撞見古冥軼那漆黑無感情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像是無邊無際的冰寒黑夜，正等著自己沈淪下去。

那是尚未清醒之前，無意識釋放出來的殺意。

甘草臉色一白，跪在地上，行了個全禮，異常恭敬。

古冥軼逐漸清醒，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一身破爛的衣服，雖狼狽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矜貴。

“槌影。”

百來名黑色身影，由槌影領著，自四面八方而來，齊整整的跪在地上，若不是他們眉眼動著，怕是就要以為他們是死人了。

甘草臉上的冷汗都流下來了。

一頂雪白攆轎由十六名黑衣人擡頭，自遠空而來，薄紗飄動，鎏金流蘇如細柳般迎風飛揚，四角墜著金鈴，兩名身材妖嬈的女子提著九角龍紋宮燈，蒙著面紗，神情冰冷，目不斜視。

面前白紗一晃，再次落下的時候，古冥軼已經換好了一身衣衫，墨黑的頭發散在身後，虛弱的靠在長墊上。

“國師。”

鳳南塵搖著扇子的手一頓，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盯著臉色蒼白的古冥軼，“天浣古國那邊傳來消息，大殿，再不回去，可就是功虧一簣了。”

古冥軼瞳孔微縮，只覺喉嚨一甜，壓下胸腔中翻滾而上的血氣，輕咳幾聲，眸光倏地淩厲了幾分，“地宮之路，國師可知？”

鳳南塵額角流出了些許汗來，心肝抖了抖，努力壓下心中的惶恐，閉著雙眼掐算幾許，才搖著頭道，“天機不可洩露，大殿只管將這看成一場機遇。”

“哦？”古冥軼嗤笑一聲，“十三年前，國師便斷言本殿並無真龍之路，如今氣數將盡，卻又是場機遇？”

前後不搭，乃是大忌。少年時期的鳳南塵年輕氣盛，斷言蔔算向來一語成讖，不經考慮，赤子之心，被人尊敬。

“大殿說的沒錯。而師尊也從一開始便同本國師說過，人之一生，早已由閻王手中的生死薄規定，循規蹈矩的活了一世，再飲下孟婆湯，洗去了記憶，帶著世世帶來的業障，再去投往下一世。”

鳳南塵扇子搖啊搖，倏地一笑，瀟灑不羈，神采飄逸，山河壯闊的豁達之感，朗聲開口，“人生，可以一成不變，而那人心，卻並非如此。而那一絲絕處逢生的生機，”鳳南塵頓了頓，嘿嘿笑了兩聲，“便可稱之為變數。”

甘草鮮少瞧見鳳南塵說大道理的模樣，一時之間竟然看的呆了，內心深處那一絲莫名的小鄙夷瞬間消散而去，只剩下滿目的崇拜。

盡管冬風寒冽，萬物沈眠，而鳳南塵的話，卻仿佛春風一般，掀起那滿目瘡痍的外表，露出內裏的盈盈綠意。

連那死士的心似乎都聽的微微一動，眼前那一片黑暗的前程，仿佛逐漸的盛開了鮮花，充滿可能性。

“恩。”古冥軼的語氣冰寒的如一柄利劍，將眼前的虛幻瞬間打碎，讓人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看來本殿的這個機遇，便是秦姑娘了。”

鳳南塵嘴角微微一抖。

古冥軼若有似無的瞥了一眼鳳南塵微僵的身子，唇角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蔔家向來註重因果，國師，這是打算讓本宮承那小丫頭一個人情？”

“你這人真是沒意思，”鳳南塵無語的翻了一個白眼，幹脆的跳上攆轎的一邊，翹起了二郎腿，也不怕冷，扇子搖的呼呼作響，“你都快死了，眼下就有一個機遇在這裏，老子怎麽可能看著你死呢，對不？”

秦五那個小丫頭雖然極不靠譜，且睚眥必報，但她醫術的確是好的沒話說，眼下這個那世上，能救古冥軼的除了藥谷的掌門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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