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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逃港(上)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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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亮, 林蔓就從床上起來了。整整一夜, 她都沒有睡好。一會兒, 她聽見張大爺的敲門聲。她蒙頭蓋被,佯作家裏沒人,反覆了幾次,張大爺才終於放棄。

提心吊膽過後, 林蔓又有些激動起來。

香港啊!太平山街、彌敦道、時髦摩登的衣服、初始興盛的邵氏電影……

林蔓激動地輾轉難眠。直到清晨的時候,她才瞇瞪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就醒了。打開窗戶, 她放外面灰蒙蒙的空氣進屋。空氣裏有江風的濕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神清氣爽。

來接林蔓的車子已經等在樓下。

趴在窗臺上,林蔓沖樓下的司機打了聲招呼。接著, 她立刻拎起前晚收拾好的行李, 快奔下樓。行李箱中的東西不多, 只有一些樣式還不算土氣的衣服。唐寅的《月泉圖》和趙孟頫的字, 她都放在了空間的棺材裏,以防過關的時候有人搜查。

車子接上林蔓後, 又去接崔蘅芝。高毅生站在門口, 目送著崔蘅芝上車。對高毅生的叮囑,崔蘅芝表現的淡淡的。高毅生倒不生氣,一直陪著笑臉。

“到了香港,好好逛逛,玩得開心點!”高毅生對林蔓叮囑的同時, 眼光不時地掃向林蔓身邊的崔蘅芝。

崔蘅芝沒看高毅生一眼,催促了司機一聲:“快開車。”

高毅生訕訕地笑。林蔓被夾在高毅生和崔蘅芝中間,尷尬不已。崔蘅芝不耐煩,再又催促司機開車。司機回望高毅生,高毅生擺了下手,吩咐道:“走!”

車子緩緩開動起來,越開越快。透過車窗,林蔓回望高毅生。高毅生神情落寞,又有些悵然,這是林蔓從未見過的高毅生。在過去,高毅生的表情總是淡淡的,好像不在乎任何事。可是今天,她猛然意識到高毅生也是個人。既然是個人,又怎麽會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呢!

林蔓和崔蘅芝乘的車子駛出廠區後,開上碼頭,駛上了專門用來載運車子的擺渡船。擺渡船迎風破浪,於天光亮起的時候,靠上了江南的碼頭。

從省城而來,負責陪同崔蘅芝和林蔓的範專員,就等在江南火車站外。當軍綠色的吉普車停靠站外,範專員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恭敬地為崔蘅芝和林蔓開門。

林蔓下車,跟著崔蘅芝和範專員走進車站。當就要邁進站臺時,林蔓轉頭,再望了一眼火車站外。她想起第一次到江城,秦峰和她在火車站外告別,那時候的天氣也像今天一樣,溫暖中透著一絲瘆骨的涼。驀地,她發現火車站外大變了樣子。一張又一張巨幅的標語,貼在了火車站外的墻上。清凈寺的黃墻上也不例外,亦是讓標語蓋得滿滿登登。

標語上寫著:反貪汙行賄,反投機倒把,反鋪張浪費,反分散主義。

除了這些外,墻上還有赫赫的紅漆字:堅決清查四不清幹部,把四X運動進行到底,打倒地富反壞右分子”。

崔蘅芝見林蔓沒有跟上來,轉頭催促道:“小蔓,火車快到了,我們走!”

林蔓回過身,加快了腳步跟上崔蘅芝。想起身後的標語,她不禁背脊發涼,涼徹心骨。

到省城以後,範專員又將崔蘅芝和林蔓送到了郊外。

郊外有一處隱秘地,由重兵層層把守。崔蘅芝和林蔓乘的車子開進去時,範專員特向衛兵出示了證件。衛兵再三確認了手續無誤,才謹慎地放行。

坐在車上,林蔓眼見著窗外的景色一幕幕轉換。

從進門哨後,先是成片的營房。接著,車子經過層層關卡,駛進一片空曠的水泥地。晴朗的天空下,大風驟起,吹得窗子“嗚嗚”地響。

一架中型民航客機赫然停在空地的中央。

客機的艙門打開,林蔓和崔蘅芝下車時,一個穿民航制服的空乘服務員走來,用禮貌而甜美的聲音對崔蘅芝說道:“安局的愛人已經到了,正在上面等您。”

範專員插話道:“那其他人呢?”

空乘服務員道:“大家都到了,一刻鐘後,飛機就可以起飛。”

六十年代的民航機艙,雖不比數十年後的豪華漂亮,但它整潔幹凈,座椅之間皆留有不小的空檔,再加上空乘服務員都是訓練有素,待客親切。林蔓坐起來,竟非但不覺得有什麽不適,還反倒找到了些許坐頭等艙的感覺。

“同志,這次航程,我們為您準備了紀念XXX的鋼筆,請您收下!”

當飛機起飛後,空乘服務員挨個走到每一個乘客身邊,林蔓以為她們是發飲料又或小吃。她未成想,最後發到手裏的東西竟是一根標有X國民航logo的精致鋼筆。拿到鋼筆,她略一側身,看向機艙裏的其他人。有人收到鋼筆後,徑直將其別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崔蘅芝和林蔓坐在一起。隔了一條過道,另一邊的兩個位置上坐著安景明和於鳳霞。隔著安景明,於鳳霞嘮嘮叨叨地對崔蘅芝發出連篇的抱怨。她先是抱怨這回乘的飛機不如上次的大,恐怕舒服也不如上一次。接著,她又對崔蘅芝發牢騷,細述近日來省城裏的一些事。三言兩語的幾句閑談後,於鳳霞終於進入了正題,將話頭直指安忠良。

崔蘅芝本想閉目養神一會兒,可奈何於鳳霞揪住她不放,她便只好硬著頭皮聽,有一搭沒一搭地發表一些無關痛癢的意見。

範專員就坐在林蔓的身後。林蔓無所事事,轉頭向範專員打聽道:“我們這次的團,總共有多少人?”

“算上隨行的特勤,一共有15個人。”冷不防地,安景明搶過了話頭,回答林蔓道。

林蔓意外地轉頭,原來於鳳霞嫌隔著安景明礙事,索性趕了安景明和崔蘅芝交換位置。這樣一來,她和崔蘅芝坐在一起,說話可以更方便。而安景明呢?也就順理成章地坐在了林蔓的身邊。

“特勤?”林蔓意外道。上飛機時,她特別留意了一下,機上沒有穿軍裝的人。所有的乘客無不是有些身份的人。他們穿著體面,從裝束上來看,有人像華僑,有人像身擔要職的領導幹部,還有人明顯是轉機歸國的外籍人士……

安景明輕笑地挨近林蔓,悄聲附耳道:“你往頭排看,那個穿黑色中山裝、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

林蔓順著安景明所指看去,頭排確實坐了那麽一個人,三十來歲,眉宇間英氣勃勃,既有知識分子的儒雅,又有一些軍人身上特有的氣宇軒昂。

“你是說?”林蔓頓時明白了大概,應是所有的特勤人員也改頭換面,偽裝成了考察團中的普通人,表面上陪同隨行,實則暗中保護。

想到“暗中保護”,林蔓心裏不禁暗道:恐怕是還有暗中監視考察團成員的職責!

安景明低聲介紹道:“他就是負責這次行程的特勤隊隊長,衛立國。”

時近中午,空乘服務員推來了餐車。她緩步輕聲,溫柔地詢問每個人的喜好。

“橙汁還是白水……蘿蔔燒牛腩還是咖喱雞塊……”

安景明問林蔓要哪一樣飯,林蔓選了咖喱雞塊。空乘服務員正巧走到安景明身邊。安景明先遞給了林蔓錫紙包的咖喱雞飯,再要了他自己的牛腩燒蘿蔔。

林蔓接過咖喱雞飯,翻下桌板。白色的桌板一角有一條紅字。這條紅字不是旅客須知,而是XXX語錄。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X國gongdang,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林蔓放飯盒在桌板上,飯盒的一角恰好壓在了“領導我們事業”上。

“這次去香港,你該不會也只是陪同考察?”林蔓好奇地問安景明。

安景明笑而不語,好似對這次的任務諱莫如深。

林蔓看安景明不想答,便也不再多問。她無意窺探guojia機密,在浩浩湯湯的歷史潮流中,她不過個再小不過的角色。相比起那些大格局裏的興衰成敗,她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

吃過飯後,飛機廣播裏傳出如同新聞播報一樣的朗朗男聲。它告知坐在機上的每一個人,距離到達香港還有3個小時。

林蔓閉目養神。飛機飛行中的“嗡嗡”聲在她耳邊縈繞不斷。漸漸地,她有了睡意。倚著窗口,她半夢半醒。

“到了香港,這件事……”

有人來向安景明請示事情。來人的聲音大了,安景明“噓”了一聲,來人立刻壓低了聲音。

林蔓隱約聽見安景明與人商量了會兒事情。全程中,兩人都是壓低著聲音講話,好像生怕將誰吵醒。

過了一會兒,安景明與人商量完了事。來人輕步走了。林蔓小憩了一會兒。飛機遇上氣流,猛地顛簸了一下。林蔓微微睜眼,略一環視四周。安景明也倚著椅子的靠背睡了,他的頭歪向過道一邊。機艙裏很安靜,唯有於鳳霞那裏還有聲音。

林蔓閉上眼,繼續睡覺。飛機的“嗡嗡”聲漸漸輕了,於鳳霞喋喋不休抱怨的細碎響聲取而代之。

林蔓又進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於鳳霞與崔蘅芝說話的內容,她只聽到了片段,斷斷續續,一會兒字眼裏全是安忠良,一會兒字眼裏全是趙梅……

“我家那個老安,就沒一天讓我省心過,剛剛解決了一個金醫生,這不又來了一個……”

“你想多了!那姑娘才多大?不可能!”

“哼!你是沒見到那趙梅的手段。這才多久的功夫啊,她就搬進我家裏住了。”

“不能,這也要看安局的態度,興許是抹不開面子!安局可不是個糊塗人。”

“他不糊塗?你那是沒看見他變臉的速度。剛開始的時候,他比我還嫌棄那個趙梅,可沒多兩天,他竟然主動給她安排工作。你知道趙梅市政廳的工作托了誰的關系?”

“不會是周大姐?”

“那可不是嗎?要不憑什麽?一個肉聯廠的人怎麽也去不了市政廳!氣死我了。”

“唉!那你是該勸勸安局了。”

“沒用!現在他一見到趙梅就眉開眼笑,比見到兒子都高興。我就是受不了這氣,才出來躲清靜。”

……

林蔓睡得越沈,耳邊的聲音就越輕。漸漸的,她睡得熟了,再聽不見周遭的半點燥響。直到飛機又猛地來了一記巨顫,林蔓睜開眼,恰巧聽見飛機廣播裏又傳出朗朗的男聲。

“……飛機即將降落,請乘客們綁緊安全帶……”

林蔓坐直了身體,微微抻了一個懶腰。拉開遮擋陽光的窗板,她透過玻璃往下望去。不同於後世的繁華,六十年代的香港雖然遍布樓房,但卻遠不及上海來的摩登。唯一不變的是維多利亞港灣,一艘又一艘或大或小的貨船商船,正緩緩進港……

咚咚咚~~~咚咚咚~~~

“快出來!”

驀地,一連串噪聲驚地林蔓擡頭。座位上的人紛紛探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群穿便服的特勤正圍在廁所門前,一面重重地砸門,一面向裏面喊話。

衛立國快步經過安景明身旁。安景明叫住了衛立國,問怎麽回事。衛立國回道:“有個人躲在廁所裏不出來,被我們發現了,估計是想借機會逃港。沒事,已經被我們控制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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