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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革命情誼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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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一早, 趙裏平和趙德去供銷社排隊買油。

電影院裏在放《五朵金花》, 趙梅約了單位同事去看, 也早早地出了門。

辛苦了多日,林蔓肆意地睡了個懶覺,當醒來時,天已大亮。

廚房裏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

馮愛敏在竈臺前忙得團團轉。刀剁肉餡, 醒面和面,洗蒸屜,上蒸籠……

“呦, 今天這麽豐盛?”林蔓正要出門,看見堆了滿廚房的菜, 不由得停駐了腳步。

馮愛敏剛拌好餡,又趕著揉面成長條, 擰出一個又一個劑子:“今天請了人事科的徐副科長來家裏, 想讓她幫忙活動德子換工作的事, 可不得燒好點兒?”

趙德的工作一直是老趙夫婦的一塊心病, 因為它影響了趙德的婚事。趙德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個別時候, 還會在外務點常駐上一年半載。好人家的姑娘聽到這, 沒一個願意嫁。

馮愛敏快急瘋了,結婚生子可是大事,趙德都二十七八歲了,再拖下去,難道真要找個鄉下姑娘湊活?

不行不行!一定要把工作換掉。

馮愛敏下定了決心後, 立刻托人找關系,三番五次地送禮,好不容易搭上了徐副科長一條線。這不,那邊今天把人約來家裏做客,為的就是換掉德子的工作。

蒸鍋裏的水開了,馮愛敏放下手裏的面,趕著放屜進鍋。包子還未包完,蓋上鍋蓋後,她又急著回到案板前,繼續包餡進皮。圓嘟嘟的包子個個十八褶,整齊地摞在簸箕裏。數量一夠,她就馬上將它們放進鍋。

林蔓看馮愛敏忙得不可開交,就不再繼續打擾,轉身離開。

出門後,她向著廠區東面的筒子樓走去,那裏是建廠後蓋的最早一排職工樓,邊上有好幾個小院。廠領導們全住在院中的獨棟小樓裏。廠長高毅生的住處是其中最漂亮,也是占地面積最大的一棟。

咚咚咚~~~

敲門的時候,林蔓瞥見門外停了輛草綠色吉普車,車上赫然掛著一塊0字頭的黑色軍牌。

在五六十年代,許多重工業廠的廠長屬軍人編制並不稀奇。他們大多是有銜的軍人,少說校級,上不可數。為了支持建設祖國的重工業,尤其是軍工一類,他們主動轉業。對於這些人,國家依然給予軍人待遇。

“找誰啊你?” 開門的是個紮圍裙的婦人,操著一口鄉氣滿滿的土音。

林蔓輕笑:“我姓林,是專程來探望高叔叔的。”

婦人關上門。不一會兒功夫,又有一個女人來開門。

“你是?”女人上下打量林蔓。

“您是高嬸,魏嬸讓我來的時候,特別叮囑過我,一定要把這個雅霜牌的雪花膏帶給您。”林蔓遞上雪花膏的同時,亦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大眼睛,高鼻梁,身形婀娜,雖然年逾四十,但仍是第一流的大美人!

聽林蔓提到“魏嬸”,女人恍然大悟:“金玉芬?你是我表姐什麽人?”

林蔓笑回:“我是她女兒小雨的朋友。這次來江城工作,他們要我一定來拜訪下您和高叔,還有……”

說著,林蔓拿出了魏局寫的信:“這是給高叔叔的。”

“進來!”女人接過了信,轉身領林蔓進屋。她是高毅生的妻子,名叫陸蘅芝,曾是上海灘上響當當的名媛。

見到林蔓,高毅生吃了一驚。老戰友久沒消息,怎麽突然托了個小姑娘來送信。

“你是上海人?”陸蘅芝聽出了林蔓話裏的口音。

林蔓點頭:“白飛路梧桐裏。”

“白飛路啊,49年前我常去那裏喝咖啡。”陸蘅芝似是記起了一件久遠的事,淡淡一笑。

林蔓回道:“是紅房子咖啡廳?我外婆對我說過,那裏以前是時髦地方,不少明星都會去光顧。”

林蔓和陸蘅芝坐在沙發上聊了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上海的風土人情到各色小吃,談得好不熱絡。

高毅生無從插嘴,只好抽空拆開了老戰友的信。

信裏內容很平常,和往日收到的談工作的信沒甚區別。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信的末尾上,林蔓被不經意地提到。

“……吾侄女林蔓不日到五鋼報到,在江城期間,望弟照顧……”

“小蔓,中午留下吃飯!”高毅生合上了信,其中的重點他大致明白了,關鍵分明在最後一句嘛!他們是一個戰壕爬出來的革命情誼,有過命的交情。像關照一下世侄女的這等小事,根本無需多言,只要稍點一句,高毅生就會自覺做到。

“是啊,留下來!我燒幾樣上海菜給你吃。”陸蘅芝和林蔓聊得投緣,破天荒的,很少進廚房的她心血來潮,忽然想親自下廚來招待林蔓。

高毅生不禁有些吃味:“你嬸子上海菜可燒的一絕,我都很少吃到呢!”

林蔓盈盈地笑,甜聲說道:“是嗎,那我可真有口福了。”

“九姐,中飯不用準備了,我來做。”陸蘅芝朝廚房喊了一嗓。

九姐是最先給林蔓開門的婦人,高毅生老家的遠房親戚。

九姐立刻讓出了廚房給陸蘅芝。

陸蘅芝找出了條圍裙系在腰間。圍裙很精致,白底布面繡著紅梅,不同於供銷社裏買的粗品。

漿小排,腌魚,改刀五花肉……

陸蘅芝在廚房裏忙碌了起來。林蔓也不閑著,主動上前給打下手。

咚咚咚~~~

外面傳來敲門聲,九姐小步跑出去開門。

幾個或帶眼鏡、或穿中山裝的男人走進來。林蔓在廚房裏切蔥拍蒜,隱約聽見他們熟絡地喊高廠長“老高”。

“他們都是廠領導班子的同事。那個戴眼鏡的是黨/委鄧書記,那個穿灰色中山裝的是工會主席……”每進門一個人,陸蘅芝都底聲對林蔓介紹。

不多一會兒,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林蔓偶然撇頭看向那裏。沙發上的人除了高毅生以外,無不在吞雲吐霧。

高毅生不抽煙,只偶爾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碰上聊到激動人心的地方,其他人都慷慨激昂,唯有高毅生目光銳利,輕揚唇角,表情始終淡淡的。

每次有人進門,林蔓都會抻頭去看,看看是不是林志明來了。林志明一直沒有出現,她不禁有些失望。

難道他今天不會來?還是馮愛敏說他周周都來,只是誇大的說辭?

飯菜燒好後,原先在客廳聊天的人,又轉戰餐廳。

九姐擺菜上桌。陸蘅芝讓林蔓坐在身邊。

高毅生簡單地向眾人介紹林蔓,說是自己的世侄女。接著,他與眾人又接著之前的話題聊下去。

男人們談話的內容多和工作有關。陸蘅芝覺得枯燥乏味,吃完了飯,不多做逗留,直接拉著林蔓進書房繼續閑聊。

坐在書房裏,林蔓一面與陸蘅芝說話,一面留意屋外的動靜。

過了下午2點,男人們終於酒足飯飽,九姐收拾碗筷進廚房,五鋼廠的領導們再又回到客廳。簡單地定妥了之前商議之後,他們終於將話題引到了別處。

一起征戰過的同袍們,誰升了,誰降了,剩下的,就全是七零八碎的閑話了。

陸蘅芝給林蔓泡了杯茶。茶葉是娘家帶的,不比現在人常喝的茶沫子,色澤褐紅明亮,竟是道地的普洱。

林蔓淺嘗了一口,茶味爽滑甘甜,頓時消解了午飯的油膩。

“儂到江城來了多少辰光了(你來江城多久了)?”沒人的時候,陸蘅芝喜歡對林蔓說上海話。

林蔓亦以上海話回道:“大概一額禮拜(大約一個星期)。”

說話的間隙,林蔓環視陸蘅芝的書房。

和外間簡樸的家居裝飾大不同,書房裏布置得古色古香。

金絲楠的書架,黃花梨的桌,透雕六螭捧壽紋的玫瑰椅,擺各種小器的多寶格……

林蔓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書架上那清一色的明清孤本書籍,其中的一套,像極了宋刻版的資治通鑒。這一版本的資治通鑒在後世,可算是價值連城。

恍惚間,林蔓錯覺自己置身於另一世界。吳儂軟語,發黃的月歷牌,昏黃的汽燈,穿旗袍的太太小姐們,仙樂斯舞廳的靡靡之音。老上海的濃濃風情撲面而來,呼之欲出。偶然聽見外間響起的爽朗北方話,她方記起原來炮火早已轟打進來,炸得一切支離破碎 ,剛才的美妙景象,不過是茶香縈繞,幻化出浮生一夢罷了。

林蔓等到將近傍晚,林志明才姍姍來遲。

他沒有進屋,九姐直接指揮他在院子裏幹活。冬天之前,高毅生家需要挖個存菜用的地窖。他主動攬來了這活。一進院子,他話不多,立刻脫下外衣,揮鍬掄鏟地幹起來。

高毅生和同僚們的聚會接近尾聲。林蔓看準了眾人起身離開的當兒,也向陸蘅芝告別,走在了大家的後面。

“小蔓,有空到我那裏坐坐,讓你嬸子包餃子給你吃。”黨委的鄧書記臨走前,不忘對林蔓打招呼。老高的世侄女,大家可不都要多照顧點。

鄧書記話音剛落,另幾個工會廠委的領導也都紛紛和林蔓說了些客套話。

林蔓眉眼含笑,柔聲甜語地向眾叔伯告別。對幾個邀請她去家裏玩的寒暄話,她都嬌俏地點頭答應。

表面上的功夫,老人們做的體面,林蔓應的得體。

高毅生站在一旁,默不作聲,滿意地看著大家對林蔓的熱絡。

在院前送走了所有人後,林蔓才轉身向高毅生和陸蘅芝夫婦告別。

“小蔓,有空常來坐。”陸蘅芝對林蔓依依不舍。

高毅生沈聲說道:“是啊,你高嬸在這裏沒什麽說話的人,你有空就來陪陪她。”

“好,那高叔高嬸,我走了。”林蔓點頭回應。

出門前,她不經意地瞥了林志明一眼。此時此刻,林志明正手持鏟子,亦一臉迷惑地看向林蔓。

林蔓走後,林志明向九姐打聽道:“唉,那個姑娘是誰啊?”

“是我們高廠長的世侄女,好像叫什麽,林蔓。”九姐隨口應道,轉身進廚房去忙自己的事。

“林蔓……林蔓……”林志明喃喃地念叨,依稀覺得名字熟悉。驀地,他終於找到了名字的出處,驟然臉色劇變。

她不會就是那個原是化驗室工作,後被調去制桶的林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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