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鉞整整教了她一年，她才將《鵲橋仙》學會。可一年後，林鉞依舊沒有愛上她。林鉞看著她的眼神，始終沒有看向上官姝那樣充滿著柔情。

上官姝是很少踏出妖界的，她傾城絕世的容貌和娉婷裊娜的舞姿都是宴會上必不可少的談資。但她本人卻神龍不見首不見尾，就算出現在宴會上，也甚少與人談話，總是擺著一副冰冷的面孔，讓女子看了心生厭惡，讓男人看了魂飛魄散。

玉璐藤同樣擁有絕世的容貌，被稱作仙界最美的仙子。世人都說，六界中唯一能與上官姝相較的便是那舉手投足仙氣無限的玉仙子了。可在玉璐藤心裏，她從來都不是上官姝的對手——在林鉞這件事上，她徹底地失敗了。

時過境遷，又不是流過了多少似水年華。玉璐藤對林鉞仍舊癡情一片，長意也仍舊是默默陪伴在玉璐藤身旁不離不棄。此三人的故事被六界廣為人知。

盡管，跨界的戀情是不允許的，但神界理正司卻沒有出面幹預。也許，是受到了上位的指示吧——畢竟，他們三個中的任何兩個都無法修成正果，且隨他們鬧去。

但後來，一切都結束了。這段開始於林鉞生辰宴的孽緣，終於被林鉞這個罪魁禍首徹底地終止-

黑檐方角下冗長的廊木依舊一眼忘不掉盡頭，著紫金華服的男子依舊豎著高高的立領，只露出一雙千年萬年不曾變過的伶俐眼睛，而他身旁站著的女娃娃卻長大了，國色天香，青絲飄飛。

“這一次，你終於肯見我了？”女子清淡地笑道。那個笑卻包含了很澀很澀的苦。女子清秀的面孔上籠罩著巨大的悲傷，與絕望。

男子卻沒有回應她的問題，只道：“很多年前，也是在這裏，我曾問過你功課，那時，你騙了我。”

女子沒有想到男子會提起這麽久遠的事，她楞了楞，似乎在回想，許久，笑道：“是啊，便是那日，我吵鬧著要去他的生辰宴，你應允了我。”

男子自然知道女子口中所言的“他”是指誰。“你這麽說，似乎在怪我？”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

“難道不應該怪你麽？若我沒有去那場生辰宴，這千年來，或許遭受的苦就會少一些。”女子毫不客氣地說道。

“呵，那照你這麽說，當初我遇見你的母親，如此造下了千萬年的獨自相思，便是咎由自取咯？”

女子一怔：這似乎是男子第一次直言自己對她母親的愛戀。一時間，女子無言以對。

“要我說，不管你有沒有去參加生辰宴，結局都是一樣的。”男子背著手，慢慢順著長廊走著，他的腳步聲在長廊中回蕩，空寂無人的寂寥。

“你總會遇見他，而且總會愛上他。而他，註定不會愛你。”

女子神思略有恍惚，隨後失聲笑道：“是啊，一切都是註定了的。任憑誰也改變不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過癡心。”

女子小跑了一陣才趕上男子的步伐，兩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走著，一路來到了奈何橋。

每一日，奈何橋上都會通過很多很多的死魂靈，當他們走過漫漫黃泉路來到這裏時，內心的情緒已經同剛死時大不相同了。走過孤寂無人的黃泉路，一路上只有黃煙和忘川河奔騰的流水相伴，唯一的色彩便是三途河畔妖冶奪目如同血海般迎風翻滾的曼珠沙華。

是的，即便帶著多麽深多麽深的執念，走到奈何橋上時，也不過是個沒有思想的死魂靈罷了。

“沒有走過黃泉路的人，始終都不能夠體會這一路的傷痛。每走一步，都在放棄，都在忘卻前世的回憶。一步一步地，走向生命的盡頭。”男子望著遠處排著長隊緩緩走進的死魂，淡淡道。

“生命的盡頭，也是生命的開端，不是麽？”女子的幼年時光都是在這片汙濁中度過的，她比誰都更看透生死。

“是另一個生命的開端。意味著這個生命原本的一切，都與自己切斷了聯系。”男子糾正道，“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分離。骨肉分離，摯友分離，情人……分離。”

“但是也有可能，在來生，因為某些因素而想起前世的回憶，找回前世的至親。”女子小時候也聽過不少這樣的事跡，因此她一直覺得，上蒼對人很寬恕。盡管人類的生命很短暫，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知道不魂飛魄散，那麽他們的生命就周而覆始，趨近於永恒。

“既然你這麽想的話，你大可不必因為那件事過於傷心。”男子挑了挑眉，“他不過是被神界理正司貶入凡塵而已，轉世為人，也沒什麽不好。”

女子的心抽痛了一下：“不一樣的。他本是妖界威風赫赫的將軍、殿下，滿懷著保家衛國的壯志。如今，卻要當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前途渺茫的普通人類……妖界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了。”

“的確，妖界沒了林鉞，等於老鷹折斷了雙翼。雖然可惜，但也是他自己選擇的路。不過，他那個妹妹也挺厲害的，只需要稍作雕琢，玉帶鳳蝶一族未必不能擔起重任。”長孫寧霄對妖界沒有任何情感，只是從客觀上去分析妖界的局勢罷了。

“是啊，上官姝可以幫助他繼承他的遺志……而我，什麽也做不了。”玉璐藤的眼色黯淡下來。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資格說愛林鉞。從頭至尾，她的存在除了給林鉞添堵之外，並沒有幫到林鉞什麽，更別說給他帶來快樂。

而她相信，林鉞最最不舍的是上官姝，最最難忘的是與上官姝在蝴蝶谷共度的時光。若是當真轉世為人，他的心底也許會留下和上官姝有關的記憶，而她玉璐藤，則會徹徹底底被他忘記。

“我不甘心。”玉璐藤仰面對長孫寧霄道，“我想和他一起轉世為人。”

長孫寧霄註視了玉璐藤一會兒，面不改色道：“你知道你這樣做，觸犯了六界法規麽？”

“知道。但我不在乎。”玉璐藤亦毫不在乎道，“我相信，你也不會在乎六界的法規。所以，請你幫我。”

“轉世了又如何？你忘了一切，他也忘了一切，有意義麽？”長孫寧霄嘲諷道。

“我知道你可以通過輪回之樹改變人的命運。”玉璐藤道，“所以你必須幫我，讓我和林鉞生生世世皆為夫妻。”

長孫寧霄差點沒因為這話嚇得跌個踉蹌，但細想過後，他確實有這個能力，只是……幫助玉璐藤下凡已經觸犯了天規，而再私自篡改玉璐藤和林鉞的命格，又是錯上加錯。他的確不害怕天規，但神界肯定會找上他，到時候他還得花心思去應對。他實在是沒必要為了玉璐藤這麽勞心勞力。

“我幫你，我什麽好處都得不到啊。”長孫寧霄搖搖頭，“你還是斷絕這個想法吧。”

長孫寧霄想起了什麽，又道：“而且，你的體質與常人不同。你的母親是仙界的，父親是道界的，事實上你並不屬於六界中的任何一界……就和我們神界一樣，是獨立於六界之外的。”

玉璐藤第一次聽起長孫寧霄講述她的體質，不由認真起來。“會……怎樣？”

“你看著我們怎樣了嗎？”長孫寧霄沒好氣地說道，“你難道沒有發現自己天賦異稟，學起仙界的法術來簡直小菜一碟嗎？”

“我以為是遺傳了我母親啊……”玉璐藤小時候因為貪玩不好學，經常被長孫寧霄教育，那時候，長孫寧霄告訴她，她的母親蕓儀聰穎絕世，天資甚好。

“那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的原因……其實，按照天規，理正司是不允許你的存在的。但是，仙界群龍無首，而你又是現下最好的選擇，所以他們才暫且放了你一馬，等找到下一個好的繼承者，再處置你這個仙道餘孽。”長孫寧霄講到這裏，嚴肅起來。

“其實，他們放過我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你一直護著我，而他們不敢動你吧？”玉璐藤一下子明白過來，“難怪我母親要把我托付給你。”

“咳咳，總之，你要是轉世了，和林鉞他們轉世是不一樣的。就拿容顏來說，林鉞轉世後還是長那樣，你卻會改變……至於變成什麽樣，就不大清楚了。還有很多很多的不同……”

“我無所謂啊，容貌而已。”玉璐藤道，“就這一次，你就幫我這一次，以後，假如還有以後，你所有要求我都答應。”

長孫寧霄猶豫了一會兒，悵然道：“好，我答應你。但是，你必須失去你現在美麗的容貌——我不能浪費過多靈力去改你和林鉞的命盤，你的容貌可以轉化為我的靈力，但是……你會變醜。”

玉璐藤一怔：變醜麽？她現下如此美麗，林鉞尚且不喜歡她，若她變醜，那……

可如果這樣能換來與林鉞生生世世的廝守，也足夠了。

“我願意。絕不反悔。”

玉璐藤堅決地說道。

此後，仙界少了一個傾世之姿的玉仙子，人界多了一個攜帶鈴鐺呱呱落地的極品醜女。

而青雲崖上，只剩一抹孤獨的殘影，點一盞清燈，回首望當年路，卻再尋不回那曲《鵲橋仙》。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只是，若兩情根本難相契，又怎能失去唯一相伴的朝朝暮暮？

☆、一、華燈初上星河璨，誰守一世長安

一、華燈初上星河璨，誰守一世長安 -

此時正是黃昏，殘陽的餘暉如鮮紅的血一般染紅了一整片天空。 隨著日晷上光影的挪移，天色從刺眼的朱色轉為溫和的淡紫，然後化作淺淺的青灰。最後，夜幕籠罩，華燈初上。

就如同往常一樣，這座小鎮的每家每戶都點起了油燈。柔暖的黃色火光從稀薄的窗紗紙上透出來，一盞又一盞，依次點亮。從小鎮對面的山頭上望去，便是一片如星光般閃爍的黑色蒼穹，與頭頂的碧落連接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世長安站在小鎮對面的那個山頭上，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世長安本是極北之地的一只雪狐，修煉百年後化作人形，出沒與六界。原本屬於山間小狐妖，卻在某個星光璀璨的夜晚，遇到了另一只通體黑毛的狐貍。

他從未見過純黑色的狐貍，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訝異。畢竟，他游歷五洲四海、六界八荒，也甚少見過像他一般的雪狐。所以，他一直把自己當做很珍惜的物種——事實上的確如此。因此，向來只有別人對他感到訝異，再沒有他因為別人而吃驚。

盡管黑色的狐貍很特別，但世長安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比對方更珍貴一點，因此也沒有過多去搭理那只黑狐。

但那只黑狐卻一直粘著他。世長安這輩子從沒見過這樣的狐貍，一路死活粘著自己，怎麽也甩不掉。終於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了。

“你到底為什麽跟著我？”世長安這樣質問那只黑狐。雖然黑狐並沒有妨礙到世長安的行動，但一直有個東西跟著，換做是誰都會覺得不舒服吧？

“我叫花美姒。”那只狐貍開口道，“我是六界中唯一一只玄狐。”

唯一的一只？難怪自己從未見過咯。不知道黑狐一開口就這樣說是何用意，但世長安心裏也就這樣多想了一句，再無其他。那時候的世長安未通人事，沒能聽出黑狐這句話中炫耀和自恃清高的意味。

因此世長安只是“哦”了一聲，繼續問道：“所以，你到底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因為我覺得你奇貨可居。”那只黑狐講話的姿態讓世長安很不舒爽，總是透著一股蔑視的滋味，“如果從今以後，你跟著我，我保證你不僅會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還未名揚六界。”

那時的世長安不是很理解所謂榮華富貴和名揚六界的真正含義，但他憑直覺能夠感受到，這兩樣東西對於尋常狐貍來說誘惑力應該是很大的。

可惜他世長安從來不是尋常的狐貍。

“我不願意。”世長安這樣說道，“我覺得現在自由自在挺好，幹嘛跟著你。”

那只黑狐沒再說什麽，只是，它還是一如既往地跟在世長安身後。當世長安再一次忍不住發飆時，那只黑狐慢悠悠地說道：

“我們打一架。你要是打贏了我，我就永遠消失在你身旁。就算以後半路碰見了，也躲著你繞道而行。但如果我贏了，你以後就得聽從我的命令，一生一世跟隨我。”

只是打一架？這樣簡單？世長安有些猶豫。狐貍都是狡猾的，他不能確信這只黑狐所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但是我篤定你打不過我。”那只黑狐補充道。

世長安當然不會畏懼，他真的和黑狐打了一架，也真的如黑狐所言一樣，敗得很慘。

看著那只黑狐得意地舔著爪子，他忽然發覺自己真的很愚蠢。黑狐早就說過，它是這個世間唯一的黑狐，而自己卻不是這個世間唯一的雪狐。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肯定會輸的。

但世長安不是那種食言的人。於是，他就這樣成了那只狡猾黑狐的跟班。

後來他才知道，那只狐貍是個雌的，變作人形的時候是個嫵媚妖嬈的美人兒，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花美姒”。

世長安一開始是極為不情願的，畢竟他本來就是被脅迫的嘛！所以，花美姒讓他做什麽，他都沒有盡力去做。唯獨修習法術他最為積極——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有了一個目標，就是有朝一日能打敗花美姒，恢覆自由身。

可花美姒比他想象中的要厲害很多，尤其是在他知道花美姒的身份之後，他就挫敗地斷絕了打敗她的念頭。日子如流水般一天天過去了，他依舊不怎麽理睬花美姒，花美姒卻待他如親弟弟一般。

再後來，花美姒幫他謀了魔界第二軍團玉狐軍團長將軍這一職。其實，當時的他並不是所有人選中最強的，但花美姒對他的期望很高，連他也不知道花美姒是哪裏來的自信，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他。但就是這樣，他成了魔上魔，為了不讓花美姒失望，他沒日沒夜的勤加苦練，終於徹徹底底地力排眾議，坐穩了長將軍這個位置。

因為花美姒特殊的身份，她在聖君夫人身邊是個炙手可熱的大紅人，魔界沒有人不尊敬她，連帶著自己也一同奉為上。的確如花美姒所說，世長安過上了榮華富貴的生活，並且名揚六界。而與此同時，他並沒有如最開始想象的那般被囚禁，在他漸漸有能力獨立後，花美姒便仍由他在世間行走了。

雖然嘴上從沒承認過，但在世長安心裏，花美姒是個很重要的存在。是“春蟬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尊師，是給予他“滴水之恩”卻不期望他“湧泉相報”的恩人，是一直護著他的姐姐。

世長安好幾次想開口問花美姒，究竟為什麽最開始要選擇他。雪狐固然珍貴，但極北之地還有很多世長安的同胞。可花美姒只選擇他，並且在未來的百年內只信任他一人。

他不理解，卻也不願開口問。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呢？不管她當初是為了什麽選擇他，至少這麽些年，唯一陪伴在自己身邊，帶給自己快樂的人只有她一個。

現在的他，托她的福，擁有了榮華富貴，也名揚天下了。在旁人眼裏，似乎已經什麽都不缺了。可世長安心裏還是有一個祈願，一個需要一生去印證的祈願。

就在這個祈願萌生的那一年，世長安決定改名。

一直以來世長安都沒有切實的名字，但沒有名字實在不好稱呼，別人就因他的毛色喚他一聲“小白”。

這個別人當然是指花美姒。除了花美姒之外，世長安幾乎沒有與自己同階級的朋友。一般人都尊稱他為“白將軍”。

他是男子，其實沒這麽多講究，“小白”這個稱呼又簡單又親切，花美姒叫了這麽多年他都無所謂。直到有一天，他在人間閑逛，遇上了一戶人家的姑娘，在大聲呼喚著“小白”。

世長安當時特別納悶，一個人界的姑娘怎麽會知道他的名字呢？結果，世長安猛地一回頭，卻見姑娘懷中一只哈巴狗跳地正歡。

從那一刻開始，世長安堅決抵觸“小白”這個名字。

花美姒開始不愉快了。不叫“小白”，那叫什麽呢？叫“大白”嗎？

世長安當然不願意被叫“大白”。於是，他開始認認真真地思索起自己的名字來。在他冥思苦想的時候，他心中掩藏的那個祈願時不時就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後來，他終於決定了。

他要叫“世長安”。為了這個願望在他心裏永遠不變，為了老天能看到他的誠心。

他想跟花美姒一直這樣下去，一世長安。

雖然這個祈願很傻，但世長安一度認為實現它並不困難。有聖君夫人罩著他們，花美姒也很厲害，世長安自己也在不斷變強。

可突然有一天，花美姒忽然義正言辭地告訴他，她要背叛魔界，背叛聖君夫人了。

盡管在聖君夫人統領下的魔界作惡多端，確實罪該萬死。可世長安從來不在乎——那些愚蠢的六界生靈是生是死與他何幹？花美姒原本也是這樣的態度，可後來一切都變了，在哪些即將被魔界荼毒的生靈當中，出現了一個讓花美姒牽腸掛肚的人。

蜀山長意，正道的頭頭之一，他們要對付的關鍵人物之一。

世長安當然不願意叛變。若是成功也就罷了，倘或失敗，他們的平安就會永遠成為逝去的過往。

但世長安沒有勸阻花美姒，而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淺笑道：“行。你叛變，我便跟你叛變。從百年前我輸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一世追隨你。永不後悔。”

世長安很清楚花美姒叛變是為了什麽，也很清楚自己跟隨花美姒叛變是為了什麽。

世間諸多難以言表，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身後一陣陰風吹來，世長安回過頭，看見上官姝一身黑衣面若冰霜的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身後，圍滿了黑壓壓的人影。

“就為了殺我出動這麽多人？聖君夫人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世長安早料到了這一日的到來，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當然，他也沒想到，聖君夫人派來殺他的會是那個曾經艷冠六界的妖界公主。

上官姝沒有說話，只給了身後的魔兵一個手勢，黑壓壓的影子將世長安慢慢圍攏。

世長安轉過身，凝望著山對面小鎮，有些悵然。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夜晚。華燈初上，星河璀璨。

只是，他的祈願恐怕不能夠實現了。

世長安閉上眼，終身一躍落下山崖，嘴角殘存一抹微笑-

魔界內，上官姝被幾個魔兵押送著前往萬魔冢。她曾經千次萬次來到這個洞窟面前，但從沒有過一次是以這樣的方式。

不過，她無所謂。在她決定叛變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局的心理準備。

只是，為何她的心忽然隱隱抽痛呢？好像，有什麽東西失去了，永遠永遠地失去了。

忽然，頭頂劃落一顆掃把星，在蒼穹中拖下了長長的痕跡。

這樣的夜晚好熟悉，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她猛然想了起來，卻又立刻心如死灰。

華燈初上，星河璀璨，此後，誰能陪你守一世長安？

☆、二、千載悲歡若夢，往事盡飛煙

二、千載悲歡若夢，往事盡飛煙 -

蘇家莊的大堂外，風吹過掛在屋檐下的一排古式繁覆刻紋的風鈴，清脆的鈴聲響遍了整條迂回曲折的長廊。雪，依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又冰又冷，仿佛要把人的心徹底冰凍似的。

像這樣的冬至，一般人家都會在家中煮上一鍋熱騰騰的湯圓，或者是元宵。暖身，又應了節氣的風俗。

蘇家莊也不例外。因為蘇家莊的主子本就不多，蘇眉兒逝世後更是只剩下了蘇霓兒一人。因此，膳房的負擔又減輕了不少——畢竟，按照慣例，膳房是只為主子悉心服務的，蘇家莊百來個管事小廝女婢，都只能吃粗茶淡飯，運氣好點兒也許能分到主子吃剩的菜肴。盡管是吃剩的，那也算是山珍海味了。

不過，類似霽月清風這樣的貼身侍婢卻是例外的。尤其是碰上了像蘇氏姊妹這樣沒有主子架子的主子，通常會出現因為一個人用膳無趣，便拉著貼身侍婢一起用膳的情況。而蘇氏姐妹又十分要好，所以經常會出現兩對姐妹一同共進膳食，其樂融融。

蘇眉兒離開後，蘇霓兒徹底落了單。每每用膳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姐姐的音容笑貌，且因此食不下咽。因此，霽月就想了個法子，反正蘇家莊又不是沒這個閑錢，不若每次用膳的時候都讓膳房準備蘇家莊上到主子下到奴才的食量，大家一塊用膳，就好像過節一樣，即熱鬧，又有助於蘇霓兒分散註意力，好不再老是思念起蘇眉兒。

這一招倒真的有效。於是，這日冬至也是如此，蘇霓兒大清早出門前就吩咐了霽月清風，安排膳房煮一大鍋元宵，等她帶著涼成笙一同回來吃。

然而，元宵煮好了，蘇霓兒也回來了。可，蘇霓兒卻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蘇霓兒。

此刻，在蘇家莊大堂內，擺著一個多人用膳時常擺的圓桌。蘇霓兒、長意、江瑤，還有霽月清風，五個人圍坐在桌旁。桌上擺著一鍋剛端上的元宵，“蹭蹭”冒著熱氣。霽月早就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元宵，然而，似乎沒有人有這個胃口。

此刻，連最跳脫的清風都冷著一張臉，不言不語。

江瑤直楞楞地盯著面前的元宵，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明明又白又圓的根本沒啥可鉆研地方。自古便有“南湯圓北元宵”的說法，但江瑤從剛才到現在觀察了這麽就，依舊沒有看出北海元宵和蜀地花城的湯圓有什麽區別。

“哎……那個，幾位，都先嘗嘗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霽月看大家都不說話，只低頭默默的。盡管她心裏也不好受，但此時此刻也只有她還有這個能力站出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了。

然而，霽月說完後，大家只是齊齊地看了她一眼，氣氛又回到了最初的冷寂。霽月覺得尷尬，可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自顧自吃起來，故作津津有味，實則味同爵蠟。

清風看霽月裝的那副模樣，嘟著嘴委屈道：“姐，你就別裝了……我知道，你跟小姐的關系比我更親密，你肯定更難受。”

霽月聽了這話，神色一凝。她輕輕瞥了對座的蘇霓兒一眼，蘇霓兒亦擡頭看了她一眼。兩人相視之後又匆匆轉移視線。

無法言說的尷尬。

“蘇小姐，你真的什麽都記不起來了嘛？”清風見霽月不說話，自己質問道。她實在不相信，自家小姐原本好好的，怎麽會忽然間就暈了過去，而醒來後卻忘記了曾經的一切，一股腦兒稱自己是什麽“蕓儀”呢？

“我……”蘇霓兒，不，應該說是蕓儀，猶豫了一會兒，嘆道，“兩位姑娘，我並非存心欺騙你。我當真是蕓儀，不是你們說的蘇霓兒蘇小姐。”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霽月終於忍不住放下筷子，“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你忽然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就……怎麽可能在一暈一醒之間，就變了一個人呢？”

蕓儀也很苦惱，可她真的覺得莫名其妙啊！她左思右想，努力回想自己的記憶，卻始終都記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小儀，”靜置很久的長意忽然發了話，“要不我們都先想想，自己記憶中最後一刻是在哪裏。”

江瑤聽到長意說話，便直直地看著他。然而，長意的眼裏全程都只有蕓儀的倒影，從來沒有扭頭看過自己一眼，也沒有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就好像，他根本不認識江瑤一樣。

“長意，我覺得……”

江瑤正欲發話，長意卻朝她擺擺手。這是長意從蘇醒過後到現在第一次正眼看著江瑤，可江瑤卻發覺，長意的眼神出乎可怕的陌生。

那根本不是長意！又或者說，長意的軀殼裏，根本住著另一個靈魂！

“江姑娘，你也別著急。我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麽原因，不可能無緣無故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都給我和小儀一點時間，好好想想，行嗎？”

小儀？長意居然這樣稱呼蕓儀，就好像以前叫玉璐藤“玉兒”，後來叫自己“阿瑤”一樣。那樣的親密無間，充滿柔情。

難道，他們是那種關系麽？江瑤心中一緊。

可是不對啊，她知道長意有過去，可她只聽過玉璐藤，從未曾聽過什麽蕓儀。難道，一個蜀山道士也會有這麽多桃花麽？

“不行不行，我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蕓儀雙手抱著腦袋，一副很痛苦的模樣，“仙界所有的記憶我都記得，一直看好我的妙善師父，一直針對我的蕓幽蕓若師姐妹，還有寧霄，寧霄後來還為了我把蕓若給殺了……當時還是你救的我……後來我成了縹緲宮的宮主，再後來……再後來怎麽樣了呢？”

長意也想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越往前的記憶反而越清晰，越後來的記憶越模糊。看來，我和小儀的清楚記憶都只到彼此成年後接任師父之位時，再往後，便模糊不清了。”

霽月清風面面相覷，顯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可江瑤不同，要是換在以前，江瑤肯定也聽不懂，但這些月自從結識了長意、獨孤楝、慕容青羽等人後，江瑤漸漸接觸了六界的事情，也知曉了不少六界的過往。

江瑤忍住心中的疼痛，盡量讓自己保持沈著冷靜。她知道，像霽月清風這樣過度著急和悲傷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長意和蘇霓兒都處於失憶的狀態，這裏只有她能夠保持理智，引導大家去處理好這件事。

“也就是說，蕓儀姑娘是仙界妙善仙子的徒弟，後來接任了縹緲宮宮主之位？”江瑤整理了一下思緒，理出剛才聽到的幾個關鍵點。得到蕓儀確認和肯定後，江瑤又道：“那你知道仙界玉璐藤嗎？”

蕓儀一怔，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江瑤咬唇：“看來，你喪失了玉璐藤那部分記憶……這麽說來，玉煢道長，你可知道長意？”

長意同樣搖頭否認：“如果我猜的沒錯，你所說的長意也是蜀山掌門吧？但就我所知，在我當任期間，我們蜀山得意弟子當中沒有叫長意的人。”

江瑤明白了。長意和玉璐藤一定是玉煢和蕓儀之後的人。而玉璐藤，傳說中是仙界和道界的孽種，看來，就是眼前二人的孩子。

“你們可記得，你們曾經有過一個女兒，叫玉璐藤？”江瑤狠了狠心，問道。

蕓儀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說話也結巴起來：“沒、沒有吧……這、這怎麽可能？我們未曾婚配……”那模樣，完全就是個十八歲的少女。

江瑤看了看蕓儀，又看了看玉煢，嘆了口氣。

“我明白了。”江瑤慘笑道。她心裏很不接受這個結局，但是，這很大幾率就是事實。

“江姑娘，你想到了什麽？”霽月清風齊刷刷詢問道。

江瑤猶豫了一會兒，她真的很不願意將自己的猜想說出來。可是眼下情形，她必須說。

“很簡單，長意和蘇霓兒分別是玉煢道長和蕓儀姑娘的轉世……適才你們二人重逢，導致前世的記憶蘇醒，才會造成現在的結果。”江瑤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雲淡風輕，好像在描述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一樣。

“可是，據我所知，就算是恢覆了前世的記憶，也不至於完全忘記現世的記憶，並且連前世的記憶也恢覆的不完全呀！”玉煢顯然否認這種說法。

看著和長意一模一樣的那張臉，江瑤一時間失了神。許久，她才道：“道長說的不錯，我有個朋友便是如此，即使恢覆了前世的記憶，但卻沒有喪失現世的記憶，依舊活得很好。現在看來，他是最幸運的。但……眼下，這是最有可能的一種猜測。”江瑤說的當然是獨孤楝了。

此言一出，眾人默然。玉煢緊握著蕓儀的手，安撫道：“小儀，你別怕，我們先回到蜀山和仙界去瞧瞧情況，然後在一起去九天找大祭司。我相信，就算世間的一切都變幻了，屠穆大祭司是不會變的，他一定能給我們指點。”

屠穆大祭司？那應該是長孫馥霖的爺爺吧？江瑤又是一楞，隨後笑道：“兩位，恐怕你們要失算了。九天現任大祭司，是長孫馥霖。”

真是千載悲歡若夢，往事盡飛煙。

☆、三、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三、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 -

玉煢和蕓儀聽罷，顯然十分吃驚。沒想到，世事變遷，居然連神界大祭司之位都變了。看來，沒有什麽東西是堅如磐石的——即便真的堅如磐石，也會受到時間的磨礪。

江瑤發現，玉煢和蕓儀既然連長孫馥霖繼任大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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