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彥彬將莊中事務囑咐給清風、明月後，一大早就下了山，他沒有帶任何人隨行，因為他要見的人是左青。

一路上，他忍不住又回想起當年的事來。十八年前，在落霞莊，他第一次見到了韓慧，她陪同韓溪來參加由他主持的品劍大會，而那一年，他剛當上落霞莊莊主。盡管韓慧比他小了快二十歲，他那時又是初次舉辦武林盛會，勞心勞力，他還是常找機會和她見面。後來，韓慧得知他婚期將至，痛哭了一場，哭完後說不想再見到他，他同意了。

在韓蕊要離開落霞莊的前一夜，沈彥彬把她約到了書房，想見她最後一面，沒想到一見到她，他就失去了理智。韓慧離開後，他十分害怕，怕韓慧把他的醜事告訴別人，害怕韓溪和左青來找他的麻煩，害怕一夜過去，他身敗名裂，莊主之位難保，結果一夜過去，什麽都沒有發生，韓慧悄悄消失了。

十八年來，他不敢去找韓慧，更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流落在外。不過現在，他已經站穩了腳，當年的事只有他和韓慧清楚，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認女兒，而不用擔心別人說三道四。

他猜想左青不知道他就是韓蕊的生父，要是他知道，肯定早就找上門來了。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左青，他既害怕又有點興奮，他很想知道左青的反應。

順著一條幽靜的巷子，沈彥彬來到左府，他仔細打量著這個地方，四周粗糙的石墻上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夾雜著星星點點白色、藍色的小花，漆黑厚重的黑木門破舊不堪，門上的鐵環壞了一個，一看就知道這間宅子的主人疏於管理。

沈彥彬叩響了門上的鐵環，過了片刻，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既輕又穩，好似貓行，顯示出來者內功深厚。沈彥彬立刻打開雙腳，與肩同寬，同時運氣護住周身，預防來人偷襲。

黑木門緩緩打開，左青站立在門檻內，在見到沈彥彬的瞬間，他的眼波裏如黒燕掠過水面，一眨眼就恢覆了常態。

左青魁梧的身材擋住了門口，看樣子他不打算請他進去。沈彥彬越過他的肩膀往院內匆匆看了一眼，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破舊不堪，庭院內古樹參天，墻角碧綠的菊葉十分繁茂。朱紅色的門廊和門柱顏色有七成新，屋頂的青瓦十分齊整。

左青很仔細地看沈彥彬的臉，十八年過去了，這張臉還是這麽老於世故，還是這麽招人厭。不過歲月也在這張臉上留下了應有的痕跡，白凈無須的臉有些浮腫，額頭上有了兩道深深的皺紋，就像是農田裏的排水溝，一眼就能辨認。他有一點微微的發福，就是胖了這麽一點點，卻讓他完全失去了中年人的風采，步入老年人的行列。

左青看上去比他小了整整一輩，也許是長得黑一點的人不顯老，他的長相和十八年前沒有什麽區別，眼神還是那麽明亮，衣袍下鼓鼓的肌肉，顯得十分有型。沈彥彬有一絲惱怒，他嫉恨他的年輕。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嗎？”沈彥彬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左青的臉一沈，眼神裏充滿恨意，這讓沈彥彬覺得心裏很舒坦，看來左青不傻，猜到了他與韓蕊有關。

沈彥彬有一絲邪惡的快感，他給左青戴了一頂巨大的綠帽子，而他卻一直蒙在鼓裏，現在他要親自揭開謎底，看左青遭受屈辱。

“撫養了韓蕊這麽多年，難道你肯定不好奇韓蕊的生父是誰？”沈彥彬惡毒地問道。

“不想知道，但我知道這個人一定是個惡魔！”左青死死地盯住他說道。

“哈哈！韓慧可不這麽認為，她喜歡的人是我！”

“蒼蠅喜歡招惹鮮花，總不能因為鮮花被蒼蠅叮了，就認為鮮花喜歡蒼蠅！”

“如果韓慧不喜歡我，為什麽要把孩子生下來呢？”

這個問題左青回答不了，沈彥彬的話像利刃一樣插在他心口上，他頓時感到喉嚨一股腥甜。他還是像當年一樣無恥，無恥地誘惑韓慧，無恥地欺騙她，而現在還無恥地想把韓蕊從他身邊奪走！

“韓蕊是我的孩子，你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沈彥彬樂於見到左青氣得發青的臉，只要能激怒他，他不介意讓他知道韓蕊的近況。

“要是韓慧還在的話，她一定很高興我找到了女兒。”沈彥彬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韓蕊現在還好嗎？”左青突然問道。

“當然好啦，錦衣玉食，每日的用度，恐怕要夠金陵一戶普通人家小半年的開銷了。”

“我是說她快樂嗎？”左青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她為什麽不來看我？”

“韓蕊現在是落霞莊的千金大小姐，身份如此尊貴，怎麽能和你這種無名鼠輩攪在一起？”沈彥彬一臉輕蔑，他就是要讓左青難堪，把他的自尊打落一地。

左青垂下頭，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打人的沖動，韓蕊現在在落霞莊，如果不是她的行動受到了限制，她怎麽可能不來看自己，甚至連一封信也不寫給自己。不管怎樣，總算知道了她的下落，至少她還活著，左青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了一點。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左青回到初始的問題，沈彥彬來找他，絕不會是告訴他韓蕊在他手上那麽簡單，以他的德行，沒這麽坦蕩。

“明天是我的生辰，我不介意你來落霞莊做客。”沈彥彬一邊說一邊看左青的反應，“明天各大門派齊聚落霞莊，到時候我會公開韓蕊的身份。”

“那你如何介紹韓蕊的生母呢？”左青冷冷問道。

“我會說蕊兒的母親是個婢女，反正韓慧已經不在人世了，只要你不說，沒人會對她的身份感興趣。”

“婢女？”左青冷笑道，“敢往死人身上潑臟水，憑你也配做韓蕊的父親？韓慧泉下有知，一定會把自己的眼珠摳出來扔在地上！”左青一拳朝沈彥彬打來。

沈彥彬往臺階下一閃，身子已經退出兩三步，左青此刻像一個發了瘋的老虎，他不敢靠近他，免得挨打。

“我明天打算從眾門派的青年才俊中為韓蕊挑一個如意郎君。”

“是你家那只母老虎容不得韓蕊吧？江湖上誰不知道阿米娜是天下第一妒婦！”左青嘲諷道，人渣自有人收拾，卑鄙無恥的沈彥彬和心思歹毒的阿米娜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韓蕊要我來通知你，讓你上門提親！”沈彥彬不情願地說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我？”左青一楞，這怎麽可能？他是她的養父，上個月才把她嫁給林墨，她腦子不好使了嗎，怎麽會有這種念頭？但立刻他明白了韓蕊的意思，她是在向他求救！韓蕊處境危急，一定是不得已才想到用這個法子傳信。

左青的心突突跳了兩下，強裝鎮定問：“明天我能見到韓蕊嗎？”

“想見韓蕊的人多著呢，見不見全憑她的意願，要是她不想見你，你肯定見不著她。”沈彥彬搪塞道。

“我想她會見我的，和心上人見面能有什麽不願意？”左青斜著眼笑道。

“不要臉！要是我就不會答應去提親，你比她大那麽多，又養了她那麽多年，算得上是她的養父，現在居然好意思去提親？”沈彥彬破口大罵道。

“好像是沈莊主比韓慧年齡大更多吧？你那麽老都敢去騙韓慧，我現在年輕力壯有何不可？”左青譏諷道。

“你，你！我絕不會答應你們！告訴你，我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沈彥彬氣急敗壞，把本來不想告訴他的話脫口而出。

“還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是誰？”左青不動聲色地笑問道。

沈彥彬見說漏了嘴，有些後悔，但想著到了明天他還是會知道結果，今天提前告訴他也不要緊，便說道：“是碧劍閣的少閣主，我大哥的兒子沈秋風！論模樣、家世、人品、相貌都是萬裏挑一的好，配韓蕊綽綽有餘。”

聽到沈秋風的名字，左青不禁暗自好笑，韓蕊的性格她了解，拿得起放得下，雖然她喜歡過沈秋風，可是兩人已經分手了，她早就放下了這段情，就算沒有林墨，她也不會回心轉意。

“蕊兒答應了嗎？”左青問。他看到沈彥彬臉上有一絲不自然的表情，他心裏有鬼，說話時眼睛不敢直視自己。

“她肯定會答應的！別怪我沒提醒你，自取其辱，混在一幫後生輩裏想讓人笑話。”

“謝謝莊主提醒，也請莊主轉告韓蕊，我一定不會辜負姑娘的心意，把姑娘娶回來。”

沈彥彬憤怒地抽出劍刺向左青，罵道：“你還要不要臉，十八年前你和韓慧定親，現在又想和她的女兒成親，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在墻上了！”

左青幽暗的目光倏地跳躍了一下，就像是黑夜墳場裏的孤火，看得讓人心裏發毛，左青拔出青龍刀，擋住劍鋒，惡狠狠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和韓慧定親的事？是你強/占她的那晚她告訴你的？”

沈彥彬奮力抽回劍，惱羞成怒，他非殺了左青不可！此念一出，他左手彈出一連串鋼珠，右手揮劍劈來。左青縱身一躍，在空中連翻兩下，鋼珠盡數打在墻上，激起一道道電光，不等沈彥彬反應，早已落在他身後，反手就是一刀。左青的刀十分厚實，他練的是純陽之功，配上大刀十分剛猛，沈彥彬的劍術以陰柔為主，寶劍輕巧，十分有韌性，古巷中地方狹小，沈彥彬被左青的大刀逼仄得厲害，好幾次險些被他削到。

沈彥彬這才曉得左青的厲害，見不能速戰速決，再打下去自己也占不到便宜，顧不得顏面，跳上屋檐喊道：“話我已經帶到，就此別過！”說完轉身一躍，左青提刀追上屋檐，早已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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