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大雨如澆如潑，打得院中芭蕉葉七零八落。雨水順著廊檐的瓦槽嘩啦啦往下落，整個廊檐就像一個水簾洞，把屋裏和屋外隔成了兩個天地。這間屋子的門和窗戶都緊閉著，飄不進一滴雨水，可阻擋不住濕氣的彌漫，整個屋子裏的一切都像是泡在水汽中。

韓蕊昏睡了一天一夜，當她睜開眼時，她長籲了一口氣，總算從那個可怕的夢魘中逃脫了。在夢裏她仍然在湖底，在那堵冰墻面前，她能清楚地看到冰墻後面的那個女人。

韓蕊面色慘白，大口喘著氣，那個女人是誰，為何會在湖底，她不想去想她，可那畫面太真實，一閉上眼，她仿佛就能觸摸到那份冰涼。

“小姐，小姐，你終於醒了！”紅玉激動地叫喚她，韓蕊緩緩擡起眼皮，看到紅玉因為擔心而變得憔悴的眼睛。

韓蕊勉強笑了笑，坐起身。

紅玉端了一碗養心湯餵她，韓蕊喝了幾口，搖搖頭，問：“我睡了多久？”

紅玉放下碗，拿出手絹幫她擦幹嘴角，說道：“昨晚清風帶著你回來，說是帶你劃船，浪太大，不小心翻了船。你們剛回來就開始下暴雨，清風囑咐我好好照顧你就走了。雨到現在還沒停，也不知還要下多久。”

韓蕊走下床，剛把門打開，一陣疾風夾著雨就飄了進來，外面的雨已經下得不辨天日，紅玉趕緊上前關住門，見韓蕊身上已有細細的雨珠，一邊拿幹布替她擦拭，一邊說道：“小姐還是在床上歇著吧，外面雨大，我們在廊檐下走都要打傘呢！”

過了三日，雨終於小了，韓蕊撐著傘來到湖心亭，只見湖面白茫茫一片，映月島早已沒入水中不見蹤影，韓蕊站了片刻，紅玉問：“小姐，你在看什麽？”

韓蕊問：“你能看到對面的白霧嗎？”

“看不見。”紅玉說道：“從沒見過。那邊是個墳場，聽說常鬧鬼，落霞莊的弟子除非要埋人，否則誰願意去呀，不過那裏離彩雲閣倒很近的，也不知道夫人為何要選擇住在那裏。”

紅玉扶著韓蕊說道：“小姐我們回去吧。”韓蕊點點頭，一陣西風刮過來，紅玉手一滑，手中的油傘落入水中，韓蕊道：“這雨也不大，我們就這樣回去吧！”

紅玉搖搖頭，說道：“不行，小姐你病剛好，不能淋雨，我這就去找人拿傘，免得待會兒雨又下大了。”

紅玉嗒嗒嗒沿著石板做的九曲橋往岸邊跑去，木屐發出清脆的聲響。韓蕊等她跑遠，也從亭中走出來，不疾不徐地漫步雨中。

一名弟子舉著傘從她身邊走過，走了幾步，像是認出了她，折轉回來，問：“小姐，您是要回去嗎，讓我送您好了！”

韓蕊對他笑了笑，說道：“不用了，那邊有游廊，我順著游廊走就能回去。你忙你的去吧！”

那名白衣弟子不敢自己走，收了傘，恭恭敬敬地遞給韓蕊，韓蕊只是搖頭，並不伸手去接。紅玉氣喘籲籲趕過來，說道：“小姐，您怎麽不在亭中等我，您看，您的衣服都淋濕了。”

韓蕊站在紅玉傘下，沖那弟子微微一笑，說道：“剛才謝謝你，我現在有傘了，你可以走了。”

紅玉對那弟子毫不客氣，揮了揮手說道：“你快走吧！”

見她們已走出三四步遠，白衣弟子才撐了傘往相反方向離去。

玉淵閣的客廳內，窗明凈幾，一名白衣人垂手而立，王船坐在一張楠竹搖椅上，拿著畫像仔細打量，這畫像中的女子正是韓蕊。王船放下畫像，問：“你確定沈彥彬新認的女兒就是她？”

白衣人點點頭，說道：“小的在落霞莊多年，雖然不能在莊主手下做事，但和他手下的明月走的十分近。這畫像就是從明月那裏得到的，小人昨天還在落霞閣遇見過她，同她說過幾句話，她真人比畫像還要美，說話十分和氣。我聽明月說她母親多年前是落霞莊的婢女，早已不在人世，小姐被一家姓韓的收養，莊主喊她蕊兒。”

王船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譏諷，白衣人低著頭問道：“那小的接著要做什麽？”

王船說道：“不要走露風聲，我猜阿米娜不會放過她，你留意阿米娜的動向，一有情況趕緊告訴我。”

白衣弟子剛從後門出去，下人就來報：“王管家，少閣主來了！”

王船將畫像放入懷中，走出來，見沈秋風眉頭緊鎖，坐在靠窗的二樓桌前，叫了一桌子菜，卻不吃。

王船走到他對面，笑呵呵問道：“這是怎麽啦，是誰又惹我們少爺生氣了？”他的臉往日總是兇巴巴的，可現在臉上的笑容就像橘皮一樣皺著，有些滑稽，犀利的一雙眼也充滿了慈愛，沈秋風的怒氣頓時消減了一半。

沈秋風嘆了一口氣說道：“十天前我聽左府的小梅說韓蕊要回金陵，好不容易瞞著我爹脫身下山，誠心誠意帶了禮物去見她，誰想到左府連門都不讓我進。求了半天，小梅才出來見我，也不肯多說，只說韓蕊不見了，左叔叔也病了，讓我回去，別再來了。”

王船露出一縷微笑，看著委屈得幾乎要掉下眼淚的沈秋風，沈秋風擦了擦眼睛說道：“王叔叔，你說，是不是韓蕊還在生我的氣，不願理我，所以才讓小梅這樣說的？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就算再生我的氣也不該不見我呀！”

王船從懷中掏出畫像，放到沈秋風面前說道：“你看看，認識這畫中的女子嗎？”

沈秋風打開畫像，只看了一眼就驚呼道：“王叔叔，這不是韓蕊嗎？你怎麽會有她的畫像？”說完生怕王船拿走，一把抓起放入自己懷中痞著臉笑道：“王叔叔，這畫像歸我了！”

王船看著他破涕為笑的樣子，覺得滑稽，問道：“你是想要畫像，還是想要這畫中的女子？”

沈秋風站起身往後一閃，說道：“王叔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當然是想要韓蕊呀，不過我也想要她的畫像。”

王船對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沈秋風有些不放心地盯著王船，那眼神好像在防賊。

王船拿起一個鴨腿，敲了一下沈秋風的頭，再放入嘴中，邊吃便說道：“你這小子，我問你，你想不想娶她？”

沈秋風嘟起了嘴說道：“這不是我想不想娶的問題，這是我爹答不答應的問題。”

王船又道：“別管你爹，我只問你想不想娶她？”

沈秋風低下頭，露出幾分可憐的神色，說道：“韓蕊她不會同意的，她雖然喜歡我，可是上次我爹為難她，我一點都沒幫她，她肯定很生氣。以前都是我和她鬧脾氣，我說要分手，可那都是鬧著玩的，她每次都讓著我，從不生我的氣。唯獨上一次，她是真氣惱了，她說和我分手，就是真分手了，我和她不會有機會了。”

王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呀，怎麽這麽軟弱，我要是她，我也和你分！”話剛出口，見沈秋風眼角似乎有淚光閃現，慌忙勸道：“你別哭，你別哭，只要你還喜歡她，我就幫你想辦法。”

沈秋風噙著淚眼巴巴地望著王船，王船指了指飯菜，說道：“菜都要涼了，我們邊吃邊聊，我一定想個好法子讓你娶到她。”

沈秋風點了點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鹵豬耳朵，放到王船碗裏，說道：“王叔叔，你多吃點！”

鹵豬耳朵是王船的最愛，但幾乎沒人知道，王船夾起菜，輕輕咬了一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迅速吞咽下肚，沈秋風又夾了一塊糍粑魚放到他碗裏，王船放下筷子道：“少閣主太客氣了，我自己來。”

沈秋風也給自己夾了一塊魚，說道：“這幾樣菜都是我喜歡吃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王叔叔你喜歡吃什麽，我讓他們再加幾個菜。”

王船搖頭道：“不必了，這些就夠了，少閣主喜歡吃玉淵閣的菜，老奴十分開心。”

沈秋風的手指輕輕撥弄著瓷碗，輕聲道：“王叔叔，這兒沒有外人，我還是喜歡聽你像小時候那樣叫我風兒。”

“風兒！”王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喚了一聲，說道：“少閣主，你可知道韓蕊的身世？”

沈秋風臉色有些黯淡，說道：“她是個孤兒，身世怪可憐的，幸好有左叔叔疼她。”

王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表情十分古怪。沈秋風問：“王叔叔知道什麽，快告訴我！”

王船已經吃完了飯，將碗筷擺在一邊，端起一盞茶輕輕抿了一口，說道：“她是你二叔的親生女兒，前幾日才相認的，現在她人在落霞莊住著。”

“啊？”沈秋風大吃一驚，下巴都快要驚得掉下來了。“這，這事怎麽回事？”

“據說是阿米娜抓住了韓蕊，把她帶回落霞莊，被沈彥彬救了，不知怎的認出她是自己的女兒，我猜這事連左青都不知道。。”王船說道。

沈秋風一時無語，沈默了片刻說道：“韓蕊總算能過好日子了。二叔一直沒有子嗣，肯定會對她很好的。”

王船輕哼一聲，說道：“閣主未必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你可知道五年前，你二嬸曾和閣主商量，想把你過繼給她，將來沈莊主百年之後由你繼承落霞莊。現在沈莊主有了自己的孩子，這件事肯定落空，煮熟的鴨子飛了，咱們閣主會高興嗎？”

阿米娜從小就喜歡沈秋風，這是兩家都知道的事實，可沈秋風萬萬沒有料到阿米娜會想要他做她的兒子。二叔現在憑空多了一個女兒，動搖了她在落霞莊的地位，二嬸心裏還不知該怎麽忌恨呢，想到這兒，沈秋風說道：“哎呀，不好，韓蕊在落霞莊會有危險了！”

王船點點頭，沈秋風抓住他的手問：“王叔叔你那麽厲害，救救她！”

王船拍了拍他的手，說道：“有一個人比我更厲害，只要他出面，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是誰？”

“就是你，少閣主！”

“我？我怎麽幫她？”沈秋風一臉茫然，嘴裏嘟嚷道：“二嬸的手段，連二叔都要讓她三分，我又不能天天在落霞莊守著她，保護她。哎呀，急死我了，就算二嬸不要韓蕊的命，可天天給她小鞋穿，她也難受呀，與其過這種富貴日子，還不如在左府過苦日子。”

王船突然笑了起來，沈秋風有些惱怒，說道：“你笑什麽，我都快急死了，你還笑話我，你在耍我對不對？”

王船搖搖頭，低聲說道：“你可以到落霞莊去找你二嬸，求她把韓蕊嫁給你。她雖然嫉恨韓蕊，但她也最疼你，只要你好言相求，她一定會答應你的。沈莊主如果把韓蕊嫁給別人，落霞莊就多了兩個外人，阿米娜肯定不樂意，而把韓蕊嫁給你，阿米娜一直把你當半個兒看待，你只需承諾以後好好待你二嬸，她一定會在沈莊主面前幫你說好話。”

沈秋風面露喜色，起身就想去落霞莊，王船急忙拉住他，說道：“別忙，你且隨我回一趟碧劍閣，待我稟明閣主，向他提出這樁婚事，得他應允後，你再動身不遲。”

沈秋風大喜，他知道王船行事滴水不漏，見他費盡心思為自己籌劃婚事，不禁感激不已，連聲道謝。

王船見他頹然之色一掃而空，雙目奕奕，眼角眉梢都是笑容，也暗暗替他高興，笑道：“那日在佛堂見你因和韓姑娘分手，甚是傷心，老奴也替你難過，沒想到如今機緣巧合，竟然能幫你達成心願，你也不要謝我，就當是老天爺不忍棒打鴛鴦，有心要成全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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