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龍來到菊滿坡不多時，林墨也到了。也許是剛剛共同經歷了生死，蒼龍對林墨的敵意少了許多，今天的埋伏不同尋常，如果是林墨幹的，他沒必要救自己走，還可趁機除掉自己，看情形對方似乎是要把他們兩個都幹掉，這有些不合常理，蒼龍他不傻，隱隱覺得這一切更像是一個精心布置的網，對方要捕獲的應該不只是他這一條魚。

林墨的衣服有些淩亂，看樣子他剛才並不輕松，如果不是他當機立斷，恐怕現在他們兩個都慘死在那裏了，林墨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過，師父的死終究和這個人脫不了幹系，蒼龍想到這兒，勉強動了動嘴角，問：“剛才，你為何不殺了我？”

林墨清冽的眼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五年前的八月十五，教主帶陳巖松和數百弟子到獨孤門奪取靈珠，我和西護法喆褚名奉命堅守白鹿教。不料獨孤玄老坐化，王永善帶著靈珠逃亡清靈山，教主當時受了重傷，返回白鹿教養傷，令我和喆褚名一同追殺王永善奪回靈珠。在清靈山我們遭到了伏擊，喆褚名當場死亡，而我也身中蛇毒，危在旦夕，是韓蕊救了我…”

蒼龍冷笑一聲，“韓蕊救了你，你卻殺了他爺爺，對不對？”

林墨搖搖頭，說道：“我沒有殺韓溪，我在草地裏昏迷了三天，回去後一直在白鹿教養傷，你師父和王永善被陳巖松帶人圍住後，兩人同時自盡，十分慘烈。你走吧，我不會殺你，你也看到了，恐怕還有人想對你不利，你自己要小心。”

“多謝提醒，不過，剛才為什麽不殺我，你明知道我是來找你報仇的。”

“韓蕊是我的妻子，你是他的師兄，也是我的師兄，於情於理我都不可能對你下手。”

蒼龍一楞，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他，見他目光坦蕩，不像是有假，一時腦子亂哄哄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沈默了片刻，蒼龍突然想起了什麽，說道：“糟糕，韓蕊還在那裏！”

林墨的臉變得煞白，他手中的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轉身就朝剛才的那片樹林跑去。蒼龍撿起劍，在他身後緊緊追上去。

五裏路，並不是一個太短的距離，之前林墨讓蒼龍在這裏等他，是因為他不確定對方在四周還有沒有其他埋伏，他要確保他的安全。

之前林墨收到了教主的命令，要殺蒼龍，可這道命令來得太過蹊蹺，字跡是鄭青山的沒錯，印章不對。鄭青山的印章裏有一道裂紋，是半年前練功時震壞的，當時林墨還問要不要換個印章，鄭青山搖頭拒絕了，他接到的密令裏印章卻是完好的，他在沒有弄事實清真相前，絕對不會動手，更何況蒼龍是韓蕊的師兄。

蒼龍一眼就看到原本用來遮擋洞口的灌木叢散落了一地，山洞裏空蕩蕩的，韓蕊不見了。

蒼龍看到了林墨比他還要張皇的臉，不解地問：“你沒事吧，沒有打鬥的痕跡，她應該是自己走掉了。”

林墨面若死灰，喃喃道：“韓蕊走掉了？她怎麽會來這裏？”

蒼龍道：“她從左青家出來，被我看見，我就帶她來了這裏，我告訴她是你殺了她爺爺，她不信，我就讓她躲在這兒聽，我想從你口中說出來的她應該會相信吧！”

林墨用發顫的手指指著蒼龍，說道：“你，你知不知道，韓溪當年把韓蕊托給左青後，選擇和王永善一起死，不讓左青告訴她，左青這麽多年瞞著她是為了什麽？”

蒼龍問：“為什麽？”

“靈珠在韓蕊那裏，韓溪想保存獨孤門的最後一條血脈！韓蕊天生經脈逆行，按當時的情形，她活不過二十歲，如果讓她知道了這一切，她就會生活在仇恨中，不惜一切代價強練心法，啟動靈珠，就算是她真的報了仇，滅了白鹿教，獨孤門死去的那些人也回不來。韓溪是個睿智的人，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放下仇恨，讓韓蕊活下去。”

“你說什麽？”蒼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怪左青怎麽都不肯告訴我師父是怎麽死的，我怎麽這麽糊塗，一心只想著替師父報仇，卻違背了師父的遺願，害了小師妹。我們，快點去找她，跟她解釋清楚。”

林墨點點頭，慘白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從見到韓蕊的第一眼，我就喜歡她，左青知道白鹿教和獨孤門的恩怨，本來是強烈反對的，可是到了最後，還是松了口，答應了我們的婚事。左青要我發誓不要告訴韓蕊真相，他和韓溪一樣，不想韓蕊活得不開心。我原本以為，只要我一輩子對她好，就能彌補我當年犯下的過錯，誰知道，她還是知道了，現在，我恐怕沒有贖罪的機會了。”

林墨的聲音很低，卻像驚雷一樣擊中了蒼龍，如果他早這一切，他絕對不會拉她來這裏，那麽殘忍地把真相撕給她看。

兩個男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都很絕望，過了片刻，林墨像是想到了什麽，說道：“我們快點去找她叔叔吧，她知道了真相，肯定不會回林府了，她在金陵又沒有其他去處，肯定會回她叔叔家的。”

兩人急匆匆趕到左府，兩人失魂落魄的樣子把左青嚇了一大跳，問清楚今天發生的事，左青說道：“韓蕊沒來我這裏，我猜她會不會去了白鹿教，林墨，快點去攔住她，她不是鄭青山的對手。”

林墨一個踉蹌，蒼龍扶住他，說道：“左叔叔說的沒錯，你還是回白鹿教看看吧，要是師妹在那兒，你就跟她解釋清楚，我師父不是你殺的，這一切都是鄭青山的錯。”

林墨像是什麽都沒聽到似的，扶著門，慢慢轉身走了。蒼龍一拳打在門柱上，說道：“我真渾！”血從他手指滲了出來，左青拿過金創藥，一面給他敷上，一面說道：“你怎麽這麽糊塗，有什麽事也該先和我商量。不過，說到底這一切還是我的錯，是我做主讓他們在一起，還把一切都瞞著她，原以為這樣就沒事了，沒想到最後還是害了她！”

蒼龍掙脫左青為他上藥的手，說道：“那我也去找師妹，大不了我不找林墨報仇了，我把她找回來，讓他倆還在一起。”

左青搖頭，哪有這麽簡單，人心最是易碎難守，一旦破裂，還怎麽在一起，會不會從此天涯路人，也未可知。千防萬防，隱瞞了這麽久，欺騙了這麽久，沒想到，到頭來，真相還是被韓蕊知道了。“爹，我對不住你，當年你用性命換來的安寧，我還是沒能替你守住！”左青在心裏默默念著，眼角模糊，隱約中似乎看到了韓溪失望的面容，韓蕊過得不好，韓溪泉下若有知，該有多痛心。

韓蕊在迷糊中聽到了打鬥，她一動也不動蜷縮在石洞裏，直到四周恢覆了平靜，才起身從石洞裏爬出來，她腦子裏亂哄哄的，全都是林墨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那句話，她想不通，叔叔為何明明知道一切，還要瞞著她，也不敢相信林墨輕撫過自己的手竟然沾著爺爺的鮮血，自己居然嫁給了自己的仇人！

可是，她竟然不想報仇，她竟然不恨林墨，她竟然還想著但願他不知道自己剛才來過。她踉踉蹌蹌，一陣風沙吹來，她下意識用手擋住了臉，才發現自己早已是滿面淚痕，蔥綠的樹木像無數之手在挽留她，她使勁搖頭，掙脫羈絆，只想往前沖。她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裏，離開林墨，離得遠遠的，最好消失不見，這樣她和林墨的恩怨就算兩清了。

她心裏像被千刀萬剮過，渾身難受得連站都站不穩，就這樣一路朝山下走去，冷風吹來，漿糊般的腦袋總算清醒起來，她辨認了回家的路，飛快地朝林府走去，她要帶走她的東西，永遠都不要回到這裏。

管家自從上次被她罵過後，一直怕她，見她回來，神色不對，也不敢開口詢問，像根木樁一樣立在廊檐下，看著韓蕊從他面前走過。

韓蕊徑直朝臥室走去，關好臥室的門，她飛快地換了一身淡黃色衣裙，拿了玉笛，打開包裹，裝進幾兩碎銀。看到包裹裏放著的林宅房契，韓蕊惱怒地抓起它，奮力扔向空中，蓋著朱印的房契在空中像飛舞的蝴蝶，打了個轉又落到韓蕊手臂上，趕也趕不走。韓蕊抓住它揉成一團，想找個地方扔掉，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韓蕊屏住氣，把房契塞進腰帶裏。

回來的正是林墨，不過他此刻十分混亂，根本就沒有留意到臥室輕微的響動，更不會想到此刻韓蕊會在臥室裏。他像踩著一團棉花，神色黯然地走著。韓蕊站在房內，看到他在窗戶上緩慢移動的影子，他似乎就在屋外，有一剎那，她想叫住他，她想親口問他，親耳聽他的解釋，她有好多話想和他說。

她想起他們在白鹿教的情形，他很少同她說話，可他的目光總透著一縷關懷。她想到為了那束粉團薔薇，他為她撒的謊，為了讓鄭青山放過她，他說是他教她的心法。在百藥谷，他夜夜為她彈琴，日日陪她練劍。往事一幕幕從眼前滑過，她想得雙目酸痛，淚如雨下，她緩緩癱軟在地。他是早就知道這一切的吧，可為何沒有殺了她以絕後患，反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進入她心裏？他該是矛盾的吧，心裏埋藏著這麽大的秘密，就像頭頂上懸著一把利劍，時刻都有劍刺入骨的危險，為什麽他不走開？

韓蕊強忍著不哭出聲，淚水卻不聽使喚，大滴大滴落到地上，浸濕了地面。終於，屋外的影子挪動了，他的腳步聲依然很輕，幾乎和往常沒有太大區別，可韓蕊知道，那腳步該有多淩亂，他沒有打開臥室的門，而是徑直往書房走去。

等腳步聲離開，韓蕊站起身，輕輕打開臥室門，走出來，又輕輕關上門。她沒有回頭，兩人隔著一條走廊，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兩人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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