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蕊徘徊在左府漆黑的木門外，良久才上前扣門。“嗒嗒嗒”古銅色的門環在寂靜的巷子裏突兀地響著，猶如韓蕊突突跳動的心。

一時刻她想落荒而逃，她怕見左叔叔，怕見林墨，怕見所有的人。就像做夢一樣，她已經和林墨結婚了，雖然因為叔叔的病，在百藥谷時兩人還沒有住在一起，可，這終歸是逃不掉的，他們已經回到了金陵，她也去過了林宅，現在，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似乎再也避無可避，滴滴答答向她走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韓蕊以為是管家喜兒，誰知道是左青，韓蕊一楞，站在門口沒動。左青看著緊張的韓蕊，淡淡說了聲：“進來吧！”

韓蕊關上門，隔著三四步遠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跟在左青後面，就像五年前她第一次來到左府時的一樣。

院子東邊的木樨樹長滿了碧綠的葉子，再過幾個月就該開花了，到時候這院子裏又該如往常一樣，清香四溢。左府只種菊花，院子的圍墻角落裏是成片碧綠的菊花葉，還沒到開花的季節。

不等韓蕊開口，左青說道：“你是來請我過去喝酒的？”

韓蕊楞了楞，不知如何作答。左青在心裏輕嘆一聲，在身邊養了五年，都已經嫁人了，還是這麽的迷糊，一看就知道完全不在狀態，罷了，沒有母親在身邊教養，自己又是個粗人，韓蕊如何懂得為人婦。

看著一臉稚氣，惶恐不安的韓蕊，左青心裏喜憂參半。這門親事是他定下的，林墨對韓蕊的心意，他這半年來看得真真切切，韓蕊也似乎放下了沈秋風，慢慢接受了林墨。可是，看現在韓蕊惶然的樣子，左青又免不了心疼，他知道是自己太心急，把還沒準備好的韓蕊推向了林墨。

他的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他不得不這麽做，他害怕拖延下去，蒼龍已經查到了白鹿教，如果韓慧知道是白鹿教害死了他爺爺，那她和林墨之間就算完了。

十七年前，他和韓慧就只差了一個晚上，就錯過了一輩子。如果在韓溪答應把韓慧嫁給他的當晚，他們就成婚的話，他們就不會分離了，他不想重蹈覆轍。左青幾乎是要寸步不離，迫不及待地把韓蕊嫁出去，他要她幸福。

左青看到韓蕊往房間走去，跟在她身後說道：“你來了也好，整理整理自己的東西，我一會兒找人給你送過去。”

韓蕊坐到床邊，低著頭，輕輕拽著自己的衣角，怯怯地說道：“我，我能先在這兒住一晚嗎？”

左青一眼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玉鐲，是羊脂玉，想來是林墨今天剛送的。他輕笑一聲，伸出食指敲了敲韓蕊的頭，說道：“你呀，都嫁給他快兩個月了，怎麽，還不肯和他住在一起？”

韓蕊被他說得大窘，玉齒輕咬，面若桃花，用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爭辯道：“叔叔，我沒有。”

左青笑道：“別怕，叔叔給你壯膽。待會兒我們去買幾個菜到你家，今晚你可要好好做幾個菜，我們一起喝個痛快。”

韓蕊聽了依舊不語，咬著嘴唇，只輕輕點了點頭。她的衣物並不多，很快就收拾好，左青叫了一輛車，給了車夫地址讓他送去，就拉著韓蕊上街買菜。

進了菜場，韓蕊心情好了許多，這地方她和左青常來。西街的菜場不大，過了正午，買菜的人不多，賣菜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婦人，或老漢，鋪在地上的草席上面是一捆捆用稻草紮好的空心菜、油麥菜，黃瓜、辣椒之類，也有些撿了山上的野蘑菇來賣的，一個賣魚的，此刻得了閑正抽著旱煙，一個賣蝦子螃蟹的，卷著一張餅大口吃著。

左青徑直走到賣魚的面前，問道：“有財魚嗎？”

魚販子見是左青，嘿嘿一笑，伸手從水桶裏抓起一條一尺多長的財魚，問：“這個行不行？早上最大的一條賣了，就剩這條大些，還有兩條小的，不過巴掌大，量你也瞧不上。”

左青笑了笑說道：“行，就這條。”掏出一兩銀子，扔給魚販子，也不待找零，拿著魚就走，魚販子追上他說道：“這兩條也送你吧，大半年沒見你了，還以為你離開金陵了。”

左青又掏出半兩碎銀塞給他，說道：“我閨女出嫁，老家在鄉下，現在一家子都搬回來了。”

魚販子又是驚訝又是道喜，最後好說歹說才肯收了那半兩銀子，不住地誇左青好福氣。

左青又到幾個菜攤前買了菜，不顧韓蕊眼神的強烈反對，一遍遍提到韓蕊嫁人的事，那些婆婆、嬸嬸們自然是興奮地拉著韓蕊的手問東問西、絮絮叨叨講個沒完。韓蕊幾乎是在大家熱烈的目光中走出菜場的，就算韓蕊再遲鈍，她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嫁人了。

左青似乎很滿意她的表情，拉著她又去喜鋪買了一對紅燭，見韓蕊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喜鋪裏陳列的一件大紅的嫁衣，左青拿紅燭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說道：“別看了，想要我就買給你。”韓蕊直搖頭，可一邊走，一雙眼睛還是舍不得從那嫁衣上挪開。

兩人來到林府，發現林府裏張燈結彩，花團錦簇，從大門到臥室，一應是大紅的喜/色。韓蕊進門時林墨正在掛廳外的最後一個紅燈籠。

覺得有人在看，林墨在竹梯上微微側身回眸，正對上韓蕊清亮的眼神。四目相對，如電光火石，剎那照亮兩個人的心田。林墨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淺笑，那笑容裏漾著醉人的微光，他用只有他倆才聽得到的聲音問：“喜歡嗎？”

韓蕊含笑不語，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顫動，臉上的緋紅像水墨畫般暈染開來，林墨扶著竹梯走下來，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把她攬入懷中，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林墨又和她說了幾句話，韓蕊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的心通通直跳，林墨從未像今天這樣和她貼近，韓蕊覺得兩腿發軟，渾身無力，她的思緒又飛到了在白鹿教第一次見他時的情形。那時的他，眼神中透著疏遠，不帶笑容的臉像萬年寒冰，不必開口就將能人阻隔在千裏之外。

而眼前的林墨，眼角眉梢都是柔和，他的臉原來可以如此生動！她從他眸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想到自己眼中也映著他的臉，不禁嫣然一笑。

左青在他們身後輕咳一聲，韓蕊紅著臉想要從林墨懷中掙脫，林墨卻將她摟得更緊，韓蕊只得低下頭。左青用讚許的眼神看了看林墨，對他悄悄豎起了大拇指，說道：“一起到園中吃酒賞月吧，今天我下廚。”

林墨笑著點點頭，說道：“叔叔先去，我們換身衣服就來。”

進了臥室，看到床榻上美輪美奐的鳳冠霞帔，韓蕊楞住了，那是給她準備的喜服？金黃色的鳳冠上面鑲滿了珍珠和玳瑁，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根，恰是她的生辰。

韓蕊伸手摩挲著喜服，嘴角露出彎彎的笑容，林墨道：“我估摸的尺寸，不知道準不準，你穿給我看看。”韓蕊又羞又喜，點了點頭，把他往門外推，林墨笑了笑，走出房間。

看到一身大紅喜服的兩人，左青倒沒有覺得意外，三人圍坐一桌，就像是在百藥谷一樣，很隨意的吃飯，桌上擺了六個菜，三葷兩素一個財魚湯。左青興致很好，同林墨講起韓蕊剛到金陵的故事，也講到他頭一回做財魚湯時的糗事，韓蕊笑個不停，差點被湯嗆住，林墨一邊笑，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左青又喝了些酒，起身告辭，林墨和韓蕊一起留他，左青擺手拒絕，搖晃著腳步往門口走去。林墨上前扶住他，送到門口，左青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說道：“差點忘了，這是你師父送給你們的禮物，讓你們，你們晚上喝，喝了好…”左青醉了，後面的話聲音很低，林墨沒有聽到。

左青含含糊糊地說著，把瓷瓶遞到林墨面前，瓷瓶散發著濃濃的酒味還有不知名的花草香味，林墨接過瓷瓶，想要扶他跨過門檻，被他用手擋住，說道：“回去，陪蕊兒…”

左青扶著門，踉踉蹌蹌走遠了，林墨緩緩關上木門，擡手一揮，運用心法，在林府布下一道結界。

一層白霧緩緩籠罩在林府上方，像雲霧又像是一層輕紗，隨風搖曳，如夢似幻。

夜，逐漸寂靜下來，韓蕊剛剛沐浴完畢，擦拭的半幹的頭發上還帶著淡淡的花香，她靜靜地坐在床榻上。

走廊上的腳步聲輕不可聞，終於停在了臥室門口，停頓了片刻，門“吱呀”一聲，輕輕被人打開，韓蕊下意識地擡起頭，是林墨！

他朝著她，一步步走過來，腳步那麽輕那麽慢，仿佛怕驚擾了她似的。紅燭跳動了一下，又恢覆了平靜，他走到她身邊，吹滅了燭火，輕聲喚道：“蕊兒！”

窗外樹影婆娑，暗香湧動，漆黑的屋內，像深夜航行於大海的小舟，波濤洶湧，起伏不定，屋裏屋外是兩個隔絕世界，誰也沒有驚擾誰的好夢。

韓蕊醒來時天已大亮，身邊是緊緊和她相擁而眠的林墨。昨晚的事，她不太記得了，好像是他們一起喝了師父送給他們的酒，然後，然後，韓蕊只覺得渾身酸痛，臉羞得通紅，她簡直不敢去回想，正想著，耳邊傳來林墨好聽的聲音，“你醒了？”

韓蕊大窘，趕緊閉上眼，說道：“沒有，沒有，我還沒有醒。”

林墨輕笑，長臂一攬，把她箍在懷裏，韓蕊沒提防，一頭紮在他的胸口，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心跟著突突直跳。韓蕊柔軟的頭發纏繞在林墨的臂彎，讓他心裏也一陣酥麻，他低下頭，朝著她的唇又吻了下去。

窗外，依然是寂靜無聲，唯有耀眼的陽光在窗棱上一寸寸挪動著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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