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火山莊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下得很大，鵝毛一般撲簌簌落在梅花枝頭，很快便將整個院子都鋪滿，幾乎見不到一絲梅的顏色。

世界變成了雪白。

“已經過去一天了……”

雪未見要停止的跡象，因為武林大會而住進離火山莊的江湖人們也不得不暫時繼續住下來，明明是適合敲詐的好時機，梅馥白卻顯得很沒有精神，一大早搬著凳子靠坐在房間門口望著這片銀白的世界發呆。

梅園的下人們走來走去幾回，看到她凍得臉泛紅的樣子，紛紛勸她趕緊進屋，梅馥白卻跟沒聽到似得，徑直望著院子裏被白雪覆蓋的梅樹。冬日的風呼嘯而來，吹散一片落雪，露出梅花嬌艷的色彩，那雪落入地面的積雪上，發出細微的聲音，也讓梅馥白忽然覺得心底一陣發涼。

肩頭忽然微沈，餘光瞥見自己肩頭多出的披風，她伸出幾乎麻木的手下意識地攬緊了些，卻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你想不想去雲族？”

身後的男人忽然開口，一瞬間將梅馥白從無邊際的神游拉回來，她驀地轉頭看向莫承卿，表情滿是狐疑。

“你知道入口？”

“我不知道，但有個人肯定知道。”莫承卿微微俯身將她肩上的披風束得更緊一些，看到她臉色紅的有些詭異，他不自覺皺起眉朝她的額頭伸出手，“你還好嗎？”

“我沒事……如果你說的是你你師傅的話，他已經拒絕我了。”梅馥白失落地低下頭，“他說那不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事實上，我原本也不讚成你去。”莫承卿坦言，“不過我剛才送雲王回宮，得到一個消息……宮裏那位不在，似乎也去了雲族。”

他原本以為無論怎樣，雲族的恩怨應該由雲族的人來解決，也尊重梅璇璣最後的選擇，但若是朝廷的力量又摻雜起來，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覆雜。

“父皇從來沒相信過母妃，母妃身邊能用的手下都是父皇的人。”雲王說這話的時候，小臉依舊是一片平靜，那雙黑亮的眼眸早早失去了童年的純真，卻多了幾分早熟的睿智，與看穿一切的漠然。

“比起母妃，父皇才是真正最想要那個陰陽璇璣圖的人。”

——“那我娘……”

梅馥白驀地站起來，肩頭的披風迅速滑落在地上，她卻顧不得冷，兀自轉頭徑直朝外走去。

“我要去找我娘……”

“等等！”

聲音從梅樹的方向傳來，一身白衣的孟羽陽如院子裏的景致完美融為一體，看他衣服上堆積的落雪，似乎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

“我也一起去。”

“你留下來陪紅焰。”梅馥白皺起眉，“她快生了，這個時候不能沒有你。”

“我姐有我在呢，你們快去吧。”陸子燁從一旁的房間裏探出頭，揮了揮手裏和孟羽陽同款的折扇，“最好就別回來了。”

回應他的是迅速飛來的一顆雪球，陸子燁敏捷地揮開折扇擋住攻擊，擡起頭，正得意地想要鄙視一下這不對盤的“姐夫”，卻恰好對上孟羽陽丟來的第二個雪球。

“啪嗒”，雪在他臉上散開，涼意撲滿整張臉，少年猛地打了個哆嗦。

“餵！”他忍不住跳腳，胡亂地抹了一把臉想要再吵兩句，院子裏的人卻已經不見了，少年嘀咕著嘆了口氣。

“我說謊的，你們可一定得回來啊。”

“門主，你在說誰呀？”

畫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陸子燁一驚，急忙轉過身揮開折扇用力煽動起來。

“啊啊，今天好熱啊！”

“嘩啦”一聲，畫月手中的托盤掉到地上，小姑娘瞪大眼看著陸子燁凍得都開始流鼻涕的臉，頓時轉頭往屋裏跑，一邊跑一邊怕別人不知道似得喊了起來：“不好了大小姐！門主被凍傻了！”

比起離火山莊內的祥和與平淡，去雲族的路上，任逸飛的臉色卻絕對稱不上好看。

雲族與外界的入口原本就只有一個，也唯有雲族之人才知道它在哪裏。當年他們三人回到雲族便見到全族慘狀，師姐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他也六神無主，是梅璇璣帶著他們找到族內最隱秘的機關將族人入殮埋葬，離開雲族的時候他們也把那入口用奇門術藏起來了。

“不找到梅安筠絕對不回來，當年璇璣是這樣發誓的。”

“我有個疑問。”梅馥白小心地踩在積雪上，刺骨的冷風吹得她都懷疑聲音要被凍上了，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往莫承卿身邊靠了靠，“前輩也是雲族之人，為什麽沒有要為雲族報仇？”

“我和璇璣一樣不是真正的雲族人，不過璇璣是族長撿回來的，我是師姐撿回來的。”任逸飛似乎很是適應這樣的寒冷，雙手枕在腦後一派悠哉的模樣，“雲族人骨子裏非常傲慢，對外來人很冷淡，後來師姐貪玩喜歡上山下的世界，就帶著我在山下住了，我在雲族待得時間並不長，也沒什麽特別舍不得的人，璇璣就不同了。”

梅璇璣在成為“璇璣”以前就很受族長喜愛，小姑娘聰明又漂亮，性格又好，作為族長的養女卻有著堪比大小姐的氣質，大部分雲族人都忘記了她並不是雲族人的事，對她也很好。

“璇璣是師姐在雲族的唯一一個朋友，以前師姐在山下的時候就經常托人給師姐帶東西，偶爾璇璣也會下山來找師姐玩，後來璇璣成為天女……說起來，我似乎忘記告訴你們，雲族任何人都可以下山，天女卻是一生不能走出雲族的。”

“為什麽？”莫承卿皺眉，註意到梅馥白的腳步都有些不穩了，他快步走過去將她背了起來，被凍得已經無法思考，梅馥白好半晌才回過神，蒼白的臉上不知是冷還是羞地泛起紅，不自覺看向孟羽陽和任逸飛，前者一言不發地埋頭趕路，根本沒看他們，後者也似乎沒註意到他們的動作，兀自凝望著眼前的道路。

“誰知道那些自詡是神的人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我聽過一個說法，天女是生來庇護雲族的，終歸要為雲族付出一生……現在想想，居然還真是對的。”任逸飛嘲諷地揚起唇角，在一個岔路口前停下腳步，“就是這裏了。”

聽到他這麽說，梅馥白急忙從莫承卿的背上爬起來，擡起頭順著任逸飛所說的方向看過去，雪山之巔的另一片天地裏，放眼望去明顯能看出曾經有過村莊的痕跡，此刻在那廢墟的村莊入口處正站滿了大元士兵。

雖然隊列還算整齊，但從兵器上的積雪情況看，這些士兵已經來了很久，雲族入口處是一輛奢華的馬車，車中人是誰不言而喻。

“是那個男人。”身為他兒子的孟羽陽面色陰沈地開口，“他果然在這裏。”

伴隨著他的這句話，從目的地方向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聲響，同一時間，雪山地面都開始搖晃起來，原本就在這雪地被凍得快死的士兵們頓時陷入恐慌。

“雪崩了！要出人命了！”

不知是誰這麽叫了一聲，伴隨著忽然開始飄落的暴風雪，士兵們再也記不得還沒出來的皇帝，紛紛丟下武器開始朝山下奔跑，很快地便從雲族入口消失了蹤影，留下一地紛亂的腳印。

“我們走。”梅馥白頂著風雪開口，鼻子和臉卻都凍得通紅，莫承卿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抱起她，幾個縱身從山頭躍下來到雲族入口，任逸飛和孟羽陽也很快跟了上來。

“這裏有往下去的路。”任逸飛幾乎是閉著眼睛都能摸索到機關，在眾多相似的木柱中找到了機關所在，很快地，一個往下延伸的臺階在幾人面前展開，孟羽陽陰沈著臉走在最前列，幾個人也跟著走下去。

說也奇怪，原本一望無際的黑色道路周圍卻次第燃起了燈，像是有什麽在操控一樣。

“這麽多年了，雲族歡迎族人的方式一點也沒變。”任逸飛的聲音聽起來少了幾分隨意，隱隱竟帶著幾分苦澀。

“我回來了。”

再怎麽宣稱沒有感情，畢竟也算是自己的故鄉，如今變成這個模樣，即便是任逸飛也未免唏噓。

往地下延伸的道路空曠幽深，除了微弱的回音，並沒有誰會對他說句“回來就好”，卻忽然有什麽從遙遠的地方朝他們所在得地方落下來。

“小心！”莫承卿下意識地站到梅馥白跟前護住她，任逸飛也敏捷地躲到一旁，只有孟羽陽呆呆地望著腳邊的男人。

這個國家唯一有資格將龍紋穿在身上的那個人，本該在宮裏呼風喚雨的人，竟然就這麽倒在了這個地方。

“死了？”梅馥白從莫承卿背後露出頭，小聲地詢問，莫承卿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少說話，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後又認真地點了點頭。

“確實斷氣了。”

“他手上還拿著什麽。”任逸飛走到屍體前蹲下，原本試圖把東西拽出來，那屍體的力道卻很緊，不過不妨礙他辨別那東西。

“果然，是《陰陽璇璣圖》，這個是真的。”

他果然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代價卻是作為一國之君最珍貴的性命，這筆交易劃算嗎？

“也好。”開口的是孟羽陽，“那個小鬼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那個小鬼”自然是說他的親弟弟雲王，但是……

“你不想做皇帝麽？”梅馥白疑惑地開口。

據說安妃已經為孟羽陽鋪好了路，皇帝一死皇位就會落在孟羽陽頭上，這麽大的誘惑，孟羽陽當真忍得住？

“我是不會讓紅焰變成第二個梅安筠的。”孟羽陽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繞過地上的屍體走到了陵墓中心，巨大的冰棺下，兩個女人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氣息，地上一片狼藉，看起來先前也是發生不小的爭執，梅馥白的眼淚“唰”地落了下來，急忙撲到梅璇璣身旁。

“娘！娘！”

“咳咳……”先醒過來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梅安筠艱難地撐著手臂睜開眼，只來得及瞥見孟羽陽在自己不遠處沈著臉的模樣便又緊緊地合上，似乎是聽到了孟羽陽先前的話，她忽然笑了起來。

“哈哈……咳……我兒……終究和他……不一樣的……”她一邊說一邊吐著血，一看便知大限將至，然而即便是這種時候，她也不會對任何人祈求，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看了一眼正一言不發看著她的兒子，再一次笑了起來。

“你會照顧好你弟弟的。”不是命令不是遺願，是斷言。

然後她便合上了眼，這一次，終於再也沒睜開。

“小梅……”梅馥白懷中的梅璇璣也掙紮著醒了過來，與梅安筠至死不休的偏執不同，她在彌留之際能看到女兒顯得很高興，艱難地伸手撫了撫女兒的發，唇角微微上揚。

“你記著，等你們走出這陵墓以後，這世間便再無天女，沒有雲族，也沒有《陰陽璇璣圖》，你只是……娘的女兒。”

雲族天女，連自己死亡的時刻都算得分毫不差，在她笑著說完這句話後便安心地閉上眼睡去了，眼角滾落的淚水落在梅馥白的掌中，原本呆滯中的女人終於回過神，驀地大聲哭了起來。

“娘！”

陵墓內忽然被這死意感染，靜默地只能聽到梅馥白悲痛的哭聲，莫承卿默默地蹲下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孟羽陽卻是依舊一言不發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梅安筠，唯有任逸飛慢條斯理地走到冰棺前，鄭重地跪地磕起了頭。

“族長大人，你說過，萬物皆有盡頭，一切都是命數，如今這便是雲族的命數了吧？”他擡起頭，聽到頭頂傳來機關崩壞的聲音，忍不住微微揚起唇角，“世間再沒雲族……璇璣，你果然是世間最可怕的女人。”

不顧一切的執著一生，死了也要爬回來尋找梅安筠，為的不是天女使命，而是要將自己女兒從這所謂的天女宿命中脫身，該說是生性決絕還是太過深愛？

任逸飛不知道，但他知道，雲族至此，是真的從世間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要說的之前也說過了，這個結尾卡了很久還是決定這麽寫了，之後補一章尾聲就真的完結啦，雖然有很多不足，但畢竟是我第一篇完結的原創文，真的很感激每一個觀看這篇文的人，希望以後能帶來真正讓大家滿意的故事，麽麽噠諸君！

☆、雲王番外

大元啟光二十年，顯帝因病去世，年僅十歲的雲王遵從遺召繼位登記，國號明心。

先帝死得突然，新帝年幼，生母跟隨先帝而去，背後又沒有足夠強硬的勢力，便有野心勃勃的人伺機動亂起來，但這動亂卻被幾個突然闖入的神秘人阻止了。

那一天的皇宮陷入一片血海，活過來的人不願回憶那日發生了什麽，死去的人則成為了權利的犧牲品徹底消失在大元的朝堂之上，人們這才知道，新帝並不是看起來那麽柔弱，也自然不是那麽單純可欺。

其實不管皇帝是誰，百姓的日子還是照常過，但對朝堂之上的重臣來說便不一樣了。

安妃活著的時候，她的存在不僅是後宮眾多妃子的陰影，朝堂之上很多事情也有著她的手筆，很多心思活絡的大臣早就知道，安妃之子雲王雖看似年幼，實則心計深沈。比起動輒怒火沖天又剛愎自用的先帝，新帝不動聲色微笑的模樣更讓臣子們難以猜測他的心思。

在臣子們面對新帝倍感不安的時候，年幼的新帝同樣也很煩惱，此刻正坐在禦書房的書案前對著一摞摞的存折胡亂地批改著，時不時擡頭看一眼身旁的人，那人一身白衣矗立在書案前，察覺到小皇帝看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可憐，他擡手揉了揉額頭。

“問吧。”

小皇帝的眼兒頓時亮了起來，急忙把筆放下，擡頭充滿希冀地看著他。

“聽說嫂子生了個兒子？”

“陛下，我再說一次，這世間沒有你嫂子，只有孟夫人……不過，確實生的兒子。”白衣男子孟羽陽雖然說著疏離的話，臉上的表情卻再也不能平靜，眉眼都帶著幾分笑意，看起來竟然和書案前的小皇帝有七分相像。

“哎……那等著做你女婿的家夥怎麽辦？”對於孟羽陽明顯不敬的話絲毫不以為意，小皇帝想起某個信誓旦旦要娶那個未出生娃娃為妻子的家夥，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生兒子好，兒子真是太好了。”

“……你最好沒有偷偷在打我兒子的主意。”雖然生的不是女兒有點失望，但對孟羽陽來說，只要是陸紅焰生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寶貝，這會兒聽著這個“弟弟”似乎話裏有話，他忍不住狐疑地看過去。

這小子一臉不想做皇帝的模樣，不會是打算把他兒子弄進宮裏來吧？

“怎麽會？”小皇帝一臉坦然，“我都想好了，等我能成親了，我娶百八十個妃子進來，誰第一個生兒子就讓她做皇後，然後我就詐死出宮……哎喲！”

話說到興頭上忽然被打斷，小皇帝捂住遭難的腦袋望著孟羽陽，委屈到不行。

“哥你也太過分了，本來這皇位就是母妃留給你的，你硬塞給我就算了，還不許我塞給別人嗎？”

“你的小身板，娶那麽多女人是找死。”孟羽陽閑閑地打斷他的胡言亂語，“奏折看完了嗎？”

“真正有價值的都看完了，剩下的放兩天比較好。”小皇帝頂著稚嫩的小臉說出意外老成的話，擡頭望著孟羽陽時卻又恢覆兩眼放光的模樣，“哥哥今天要教我什麽功夫？”

“今天不練功。”孟羽陽走上前，一手搭在他的肩膀，輕聲笑道，“帶你去看你的侄子。”

******

離火山莊今日又來了貴客。

雖然山莊的主人對貴客的身份心知肚明，但那少年在離火山莊的身份就是“司少爺”，並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再加上又是孟羽陽的親弟，小小年紀便和其兄一般模樣俊美，連偶爾嘴欠的模樣都像極，梅馥白自然很難對這位“貴客”敬重得起來。

這不，這位小少爺剛一冒出頭就拐走了新任武林盟主的寶貝女兒，向來懶散的任逸飛都坐不住了。

“姓孟的，我說了多少遍不要再帶那小子過來！”

再大的院子，住的人多了也便覺得有些小了。

武林大會之後，原本居無定所現在忽然發現自己也有妻有子的任逸飛幹脆就賴在了離火山莊，孟羽陽因為紅焰待產也一直住著，陸子燁自然也不甘示弱地也常駐起來，偏偏這幾人還都紮堆擠在梅園，於是偌大的山莊頓時顯得擁擠了些。

任逸飛踢開房門的時候，陸紅焰剛把哭鬧的孩子哄好，孟羽陽正坐在床沿一臉心疼地望著她疲憊的模樣，結果任逸飛的動靜太大，把剛睡著的孩子又吵醒了，小家夥又哭了起來，紅焰還沒說什麽，孟羽陽頓時不樂意了。

“前輩進別人房間不知道先敲門嗎？”

“廢話少說，我女兒又被你那混球弟弟拐走了，你看到他們去哪了嗎？”

“論瞎跑的功夫，你女兒可比雲兒有主意多了。”想起前些日子梅梅帶著司遮雲去闖離火山莊後山的機關，結果害得司遮雲受了傷，孟羽陽忍不住嘲諷地開口。

他的臉色著實稱不上好看，此時身後孩子的哭鬧聲更響了些，紅焰無措地誘哄著，他頓時更火大了，站起來扯了扯衣袖。

“前輩，晚輩現在覺得有必要和你談一下敲門禮儀的事。”

“你小子這是要和我過招？”丟了女兒的人同樣也很不爽，“那就走啊。”

兩個當爹的人一言不合就在庭院裏打了起來，而此時，造成這一團混亂的男孩女孩其實並沒有走遠，只是比先前來找人的任逸飛更晚一步抵達秋千旁，而他們手上抱著的兔子正是他們晚來的原因。

“小侄子醜醜的，一點也沒有哥哥的玉樹臨風。”坐在梅樹下的石凳上，司遮雲一手托著下巴看著秋千上的女孩，另一手戳著雪白的小兔子，忍不住嘀咕出聲。

“剛生下來的孩子怎麽可能玉樹臨風？”梅梅坐在秋千上歪著腦袋認真道，“娘說我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皺巴巴的，她差點以為我活不了了呢。”

“我母妃……我娘也說過她懷我的時候被宮裏的女人陷害差點難產。”司遮雲的聲音漸漸壓低了些，“她撒過太多謊，我也不知道這句是真是假了。”

聞言，梅梅皺起眉好生疑惑了一會，卻並沒有替那位她不認識的母親辯解什麽，只是微微偏過頭道：“其實不管她有沒有撒謊，重要的是她生下了你，不然梅梅怎麽會認識你。”

“聽起來，你覺得認識我是件好事嗎？”司遮雲頓時心情甚好，收回戳著小兔子的手改為雙手托腮看著梅梅，小女孩雙腳蹬地，伴隨著秋千不斷上下從他眼前飛過，聲音忽近忽遠卻又讓人如此開懷。

“當然啦，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嗎？”司遮雲的眼神忽然有些淡淡的失落，說話的聲音自然也帶著幾分有氣無力的感覺，梅梅停下秋千，雙手抓住秋千繩索，眨巴著眼眸看向他。

“司遮雲，宮裏面都有什麽？”

“有太監宮女，有侍衛……”

“太監是什麽？”女孩好奇的聲音。

“太監是……是為了活下去在宮裏丟了重要的東西的人，”身為皇帝的人自然不會被輕易問倒，有些事雖然不適合說得太清楚，但他並不想欺騙眼前的女孩，司遮雲猶豫了一下認真回道，“大概一生都找不回來，卻還要在皇宮裏待到死。”

“什麽東西這麽厲害，丟了那個竟然可以幫他們活下去？”梅梅茫然地嘀咕了聲，“我娘說過，人為了活下去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理解的，但爹爹卻說，有些事是就算死也不能退讓的。”

“所以，這便是宮裏的人和江湖人的區別。”司遮雲悄悄松了口氣，他剛才一瞬間真的擔心梅梅會追問丟的到底是什麽……

“這也是你總不想回宮的原因嗎？”若是身邊都是那般活得小心翼翼的人，那司遮雲自然很難高興起來，梅梅的臉上頓時露出同情的神色，“不過沒關系的，白姐姐說過，你若想來，離火山莊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那位姐姐是個好人。”司遮雲輕笑，低下頭掩飾眼底的陰影，其實梅馥白說的是“司遮雲”並不是皇帝，白氏一族都滅於先皇之手，梅馥白能毫無芥蒂接受的只有身為孟羽陽弟弟的他，而不是萬人之上的當權者。

不過對司遮雲來說無所謂，要他說，之前他登基遇到叛亂時，梅馥白會答應孟羽陽的請求幫他平亂，就已經該滿足了。他繼承母親的天賦自由聰慧過人，卻並沒有母親那樣執拗不服輸的心理，很多事情他並不會放在心上，小小年紀對很多事便看得通明。

成為皇帝之前他只想著怎麽順理成章地離開皇宮，到一個遠離母妃和孟羽陽的地方，成為皇帝之後需要他去想的事情雖然一下子就多了起來，但那並不妨礙他在閑暇時候去思考朝堂之外的事情。

比如……“梅梅，你想不想去宮裏玩？”

怎麽把武林盟主的女兒拐進宮裏……

“好啊！”梅梅立刻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完全沒有意外的樣子，好似一直在等著他這句話，倒讓司遮雲楞住了，看著梅梅的眼神一瞬間呈現呆滯，梅梅則好笑地看著他。

“雖然哥哥說我不可以去宮裏，但爹爹說過，天下之大，沒有什麽是我去不得的地方，大不了不高興了就走。”武林盟主的女兒似乎此刻才有了幾分符合身份的霸氣，梅梅漂亮的小臉揚起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

“司遮雲，你瞧這秋千，飛得再高，也有停下來的一刻。我不可能一直在宮裏陪著你，但我會在這秋千下等你回來。”她頓了下，嘴角的笑容緩緩收起，小臉看起來依舊一派純真，但眼底的卻寫滿認真，“直到你再也不來為止。”

年幼的皇帝一瞬間呆住，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看似簡單的女孩，需要自己花上一生的時間來看懂。

不過無妨，日子還長，她願意等，他就願意來，直到……他能成功地把皇位推給下一個倒黴鬼為止。

那個時候，就是真正屬於司遮雲和任寒梅的故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這兩天會正式完結的，說是番外其實就是最後給每一對來段特寫加個交代人物結局的趕腳，之所以選雲王是因為他在這些角色裏屬於和正劇關系不大但偏偏被坑的最慘的一個——先是被娘坑，後是被哥哥坑。其實他不喜歡做掌權者，但確實也是有能力的，很喜歡梅梅，原本也是想忽悠到宮裏的，但是他已經意識到梅梅如果真去了宮裏就不會是他喜歡的那個梅梅了，所以還不如就這樣保持距離，至於他何時能真正脫離皇宮，這就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啦【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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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收，這次不寫大俠了，寫一個男女主一起給別人做媒的故事【什麽鬼】，這次我真的寫大綱了！希望多多捧場~

☆、孟家公子

孟羽陽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小時候跟著爹出門，所有人見了他們父子都要誇他長得好看，而孟羽陽，雖然很小，但也知道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先天比長得不好看的人占便宜的。

他在無量谷出生，在無量谷長大，雖然名義上只是小妾生的兒子，但因為是谷主唯一的孩子，整個谷中除了他爹以外的所有人都對他敬重有加，但孟谷主似乎並不喜歡這個兒子，平日裏很少和他親近，孟羽陽幾乎是被放養著長大的。

當然，孟羽陽會有後來那麽厲害並不是他天賦聰明到可以自學成才的地步，是而他有一個深藏不漏的母親，雖然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他的生母，但對當時的孟羽陽來說，母親勢必是比父親要偉大的存在。

孟羽陽從母親那裏知道很多關於父親的事情，他有眼睛有耳朵自己也會看會聽，也知道無量谷並不是外傳那般光明正大的地方，也知道父親不是好人，母親手中有很多父親做壞事的證據，這也是為什麽母親明明只是姨夫人，父親卻不敢輕易得罪她。

因著這層關系，母親和父親的感情非常不好，父親很少會踏入母親的院子，這也就方便母親教給他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了父親並不想讓他學的正陽心法，他曾經好奇地問過為什麽要學這個，母親卻總是笑說等他學會了就告訴他。

於是他就開始苦學正陽功，大概是學到第七重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陸紅焰。

那時正值盛夏，谷中雖然比外面涼爽一些，但到底還是會覺得燥熱，他照例一個人溜到谷中的靜海湖裏去洗澡，卻恰好遇到了，同樣來洗澡的少女。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真的認為吃虧的是自己，因為他分明已經脫光了，那少女還穿著單衣，但是對方並不是那麽講道理的人，他只覺得眼前一刀光閃過，他敏捷地側過身子，卻還是被擦到了額頭，略微刺痛過後，他便整個人朝後倒了下去。

湖中的水不深，但要淹沒他還是足夠，他在湖水中憋氣的時候聽到岸上的少女後悔不疊的聲音，開始在心中默數，數到五的時候，那少女已經踏進湖中將他抱了起來。

少女的身體很柔軟，抱著他的雙手卻頗有力道，她身上沒有一般女子的脂粉味，反而像是他的母親一樣周身帶著一股淡淡的藥香，感覺到她抱著他的腳步似乎越來越沈，卻也沒有把他丟下來，他忍不住好奇地睜開眼，恰好對上她也垂下來的眼眸。

四目相對，他不計前嫌地挑眉打了個招呼，少女卻只是皺起眉，一言不發地把他丟回了湖裏。

跌回湖裏的人幹脆把下半身埋在水中，仰頭看著正渾身濕漉漉往外走的少女。

“你是前院的丫鬟吧？叫紅兒的。”看到她的腳步如願頓住，他嬉笑著不以為意地補充了一句，“雖然臉完全不是那一張了。”

背對著他的少女終於轉過頭，印象中“紅兒”那張乏善可陳的臉不見了，出現在面前的是讓人驚艷的少女嬌顏。那一刻孟羽陽突然沒出息地覺得，被這樣的姑娘看光身子，好像是占了便宜了。

長得好看果然還是有好處的。

陸紅焰生得很美，作為一個真正的魔教聖女，她的模樣比梅馥白少了幾分妖艷，不施脂粉的臉上因為長期易容的後遺癥而白得有點突兀，作為一個偽裝身份被拆穿的人，她的眼神平靜過頭了，就好像是絲毫不在意，又更像是……生來就是這副模樣。

“你要趕我出去嗎？”她驀地開口，語氣很生硬，聲音卻很柔軟，眼神不經意地落在他身上，便又急忙將頭轉到一旁，“我現在就離開。”

“等等，我沒有趕你走。”水中的人忍不住站起來想要阻止她，卻在站起來的那一刻才想起自己還沒穿衣服，而對面的少女剛好轉過頭來，又一次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原本一直無表情的臉終於崩不住了。

“找死！”

當然孟羽陽沒死，陸紅焰也並沒有真的對孟羽陽痛下殺手，她生而淡漠，除了弟弟陸子燁以外很少有什麽能讓她有過多情緒波動，但是每每面對孟羽陽的時候都經常會忍不住抓狂。

那人仗著自己知道她的秘密，經常威脅她幫他做事，若是真讓她幫他殺人也就罷了，但他就是老纏著她去做一些奇怪的事，諸如澆花餵魚，偶爾還要幫他捉蝴蝶……纏得她找不到機會做任何事，誓要她說出潛入谷中的真相。

她不能說，又不能殺了他，只能頻頻對他白眼。

谷中的人很快便都知道，少爺看上了那個叫紅兒的丫鬟。

雖然少爺一直以來都對女色沒什麽興趣，但第一次看上的丫鬟就如此貌不驚人，怎麽不讓眾人唏噓不已，只不過谷主和夫人都不說，下人便更說不上話了，於是眾人經常就見到少谷主跟前跟後的纏著那丫鬟，偏偏得了這樣殊榮的丫鬟卻對少爺從來沒有好臉色。

怪哉。

怪事又何止那一樁。

那之後谷主有了明媒正娶的夫人，少谷主的生母卻似乎沒什麽反應，谷中人也漸漸習慣了跟隨谷主的腳步，對正夫人敬重有加，漸漸冷落了後院的姨夫人。

少谷主依舊是谷中唯一的少爺，只不過纏著紅兒的時候少了，大部分的時候都在練武，後來少谷主跟去參加武林大會，漸漸有了名氣，谷主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

再後來，谷主夫人有了身孕，谷主還沒來得及高興，夫人便被人害死了，連同腹中孩子一起，谷中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谷主很生氣地沖到後院，再後來，少谷主的娘就死了。

後宅的事情誰也說不得準，雖然谷中人都覺得向來與世無爭的姨夫人不可能做那種事，但既然谷主這麽做了，下人也不敢說什麽。

姨夫人下葬那天，谷中上下都找不到少谷主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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