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紅雪又一次大半夜被人叫到山上，南方溫暖出身的貴公子頂著一身寒氣冷著臉，原本是想抱怨兩句的，但是看著崔婳比自己還冷幾分的臉色，他只得咽了咽口水老老實實去看望病人，這一看不得了，神醫險些要拆了自家的招牌。

“這這這脈相是怎麽活下來的？”

“什麽意思？”

問話的是莫承卿，因為梅馥白正跪在床沿雙手握住梅璇璣的手一動不動，也不說話，只沈默地看著，母女倆相對無言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一幅動人心弦的美人圖，卻又帶著幾分溢出圖外的悲傷。

裴紅雪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妥，皺著眉一把拉過莫承卿來到門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陰郁。

“這位夫人以前受過很嚴重的內傷，普通人甚至你都未必能撐過去，原本早就該死了，但她似乎用了很苛刻的法子撐下來了……現在她看著還好好的，內臟已經全損，恐怕是……”

神醫雖然背負“神”之名，卻並不能真正做到起死回生，也不可能救得了註定該死之人。即便裴紅雪不想承認，但這次他確實要讓崔婳失望了。

“怎麽樣了？”

正想著，在一旁的房間等不及的崔婳就已經走了過來，一臉驚慌的模樣看得莫承卿有些疑惑。

“你認識她？”

“事到如今我也不瞞著你了，當初我離開裴家之後遭人追殺，是梅主子救了我……也是她讓我回來接管不二客棧。”顧不上裴紅雪一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崔婳深吸了口氣，遲疑地擡頭看向莫承卿，“她告訴我，你之所以會失去記憶是因為……”

“是她讓我忘記的。”

最近他總是會做一些以前沒做過的夢，原本他以為真的是夢，但今天看到梅璇璣躺在床上的模樣，他忽然想起，其實他是見過梅璇璣的。

當年父母雙雙去世，紅團子從山崖跳落之後，他原本是順著山坡往下跑想要去找她的，卻不小心跌入了河中，醒來的時候就見到那個女人。

那時他以為她是死人，因為她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不見蹤跡。她的床前有幾個身穿白衣帶著面紗的人守著，看到莫承卿走進來，有個人走到床邊輕聲開口。

“天女，莫家少爺來了。”

床上的女人眼皮眨動了下，男孩看到她被人扶了起來，她讓他上前來，他下意識地走過去，清晰地瞧見她蒼白到詭異的臉色。女人似乎問了他一句話，他卻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回答的了，只是回想起來，他似乎就是在那個時候忘記了有關父母的死亡。

為什麽？

“承卿，你疼嗎？”——當時他到底回答了什麽？

梅璇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淩晨，也正是武林大會最後一天。這些年她每次睡下去都做好了再也醒不來的準備，因此所有的後事也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這次也是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只能收網，這樣的一個早晨，一睜開眼就能看到女兒在身邊，她的心情竟然比初為人母時還要好。

“小梅……我的女兒……”纖細卻幾乎沒有血色的手緩緩撫過梅馥白的發，卻不敢去觸碰女兒的皮膚，擔心涼意驚醒熟睡的人，然而原本就睡得不踏實的人還是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娘……”

軟語輕喃的聲音，帶有幾分撒嬌的困意，一時竟讓人覺得時光也倒流到了過去，那個她還一心想做個單純的母親的時候。

那是一個短暫卻幸福的夢，沒有梅安筠，沒有雲族，沒有陰陽璇璣圖，只有他們一家人的夢。

“小梅，你還困，接著睡會，娘陪著你呢。”

梅璇璣伸手拍了拍女兒的背，梅馥白似乎掙紮著想要起身，然而剛擡起頭對上母親的眼神，便渾身無力似得直接倒了下來，安靜地趴在床沿，真的睡著了。

“這招就是傳聞中的雲族攝魂術嗎？”

屋內忽然傳來莫承卿冰冷的聲音，梅璇璣伸手順了順女兒的發，擡起頭朝莫承卿揚起一抹極淺的笑意。

“你一夜沒睡在守著她嗎？”

“回答我，當年你為何要讓我忘記我爹娘的死？”

“武林大會快開始了吧……”

“你瞞著她又想去做什麽？”

“逸飛肯定不樂意做盟主吧……”

“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

兩個人答非所問的對話終於中止，梅璇璣的手頓住，眼神停留在莫承卿身上，上揚的唇角緩緩垂了下來。

“承卿，你知道嗎？你和阿嬋很像，當年雲族沒了的時候，她也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要報仇。我看著她咬傷了自己的嘴唇，血流得滿地都是，逸飛哭著說師姐最怕疼了，讓我救救她，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若是有什麽辦法讓人忘記疼痛的事情，我一定讓阿嬋和逸飛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可是她做不到，她沒能保護雲族，是不稱職的天女，駕馭不了陰陽璇璣圖的力量，她只能抱著同樣悲痛的那對姐弟跪在雲族的祭壇前，發誓要殺了梅安筠為全族報仇，然後就開始了漫長的覆仇路。

可笑的是，在她去鬼門關轉了一圈後反而有了這樣的能力，她撐著僅有的力氣找到莫承卿，看到男孩將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卻毫無所覺的樣子，一時間竟然覺得慶幸。

“承卿，你疼嗎？”

疼是什麽？能幫我報仇嗎？能讓爹娘和紅團子活過來嗎？——男孩沒有說話，固執如死水的眼眸卻似乎在這樣說，她強忍住腥紅要沖出口的沖動朝男孩伸出手，一下一下撫平他稚嫩的眉眼。

孩子，馬上就不疼了。

******

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天，會場上空前爆滿。

今年的武林大會有些滑稽，想要成為武林盟主的人沒有實力，有實力的人卻對盟主之位棄如敝履，武林大會的存在本身仿佛成為了笑話一般，但盡管如此，江湖人還是對這個最終結果感到好奇，因此很早就來到會場占位置，原本很大的會場也顯得小了起來。

宮裏的貴人要來，會場也是提前準備好了席位，奢華的宮轎就這麽大喇喇的當著江湖草莽們的面被擡了進來。皇帝的女人極少可以出宮，安妃因為極得盛寵才有機會出來，只不過這會兒也戴上了面紗，她手中牽著的男孩倒是可以清晰瞧見五官模樣，明眸皓齒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只是那張臉，怎麽瞧著都像某個人。

心思活絡的人似乎已經聯想到了什麽，卻又覺得不可置信，就是這樣會場中人都將信將疑騷動的時候，密集的鼓點響起，最後一場比武已經開始了。

任逸飛是被自家女兒拽出來的，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小姑娘突然有點好奇有個武林盟主的爹是什麽感覺，梅梅可是卯足了勁兒催促自家不著調的爹爹認真比武，任逸飛拉長著臉看向不遠處的夜無煙似乎在問她怎麽看，臉皮薄的女人在鬥笠下紅了臉。

“隨……隨你高興就好。”

“我知道了。”任逸飛微微揚起唇角，擡起頭瞥了一眼高位上蒙著面紗的女人，男人好看的唇角揚起一抹冷笑。

另一邊，風不欺卻似乎是沒睡醒似得姍姍來遲，眼看最終決戰的雙方都已經到場，會場負責人卻是忽然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本屆武林大會，我們很榮幸獲得朝廷的支持，安妃娘娘代替聖上為即將產生的武林盟主帶來一樣無上至寶——請呈上來。”

兩名貌美如花的婢女極為慎重地端著一個托盤走上臺，那托盤上蓋著一塊精致的紅色綢緞，會場負責人走上前緩緩掀開，一個約莫七寸長的卷軸靜靜地躺在托盤裏，負責人將那圖緩緩展開。

精致完美的陰陽八卦圖，八八六十四卦象，每一個格子裏似乎都在散發著金色的光。

“陰陽璇璣圖。”高位上的女人如此說。

眾人瞬間沸騰了。

江湖傳聞眾多，有些浮在表象，有些過於虛妄，但陰陽璇璣圖卻是真的被寫進歷史的神物。傳言當年多國征戰，原本在兵力上是弱國的大元就是靠著它殺出了如今的地位。

如此聖物自然多方覬覦，只是雖然一直有人蠢蠢欲動潛入宮內，卻終究無一人能回，這也是江湖人對朝廷之事噤若寒蟬的原因之一——江湖人認為，朝廷是有實力摧毀江湖的。

只是如今，皇帝要把這神物送給武林盟主，怎麽看都覺得太奇怪了。

“早知道我就是拼死也要繼續戰下去啊！”

“啊啊啊有了那個誰還稀罕做什麽武林盟主！”

“天啊那是真的！”

“那種好東西應該歸我！風不欺算什麽！”

“你又是老幾！那是我的！”

貪婪是人的本性，陰陽璇璣圖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再也移不開，也再沒人關註接下來的比武，會場內頓時騷亂一片，眼看一場□□就要爆發。

“她想用那東西做什麽？”莫承卿站在會場外的高樹上冷眼看著場內的混亂，“讓江湖人自相殘殺？”

“這是其一。”梅璇璣一手撐在心口，唇角揚起一抹苦笑，“她在引我出來。”

說話的功夫，會場內真的有人打了起來，更有人趁亂靠近陰陽璇璣圖，卻被那美貌婢女一掌震飛到臺下，而自家地盤被砸的負責人卻是眉頭也沒皺一下，一臉漠然地轉頭看向高位上的女人。

“安妃娘娘，用一張假的圖引誘江湖人自相殘殺，也是聖上授意嗎？”

女人頓時一僵。

“何以知道這是假的？”

“在下有幸見過真正的陰陽璇璣圖，圖中的八卦格雖然也是如此排列，但卷軸側邊的‘璇璣’二字卻是可以轉動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股強大的內力吸到了安妃面前，梅安筠伸出纖細的手握住他的脖子，面紗下的美麗容顏顯出極為狠厲的神色。

“你也是梅璇璣的狗嗎？”

“安妃娘娘莫急。”那負責人幾乎快喘不過氣，卻還是笑了起來，“梅主子讓在下給安妃娘娘帶一句話，陰陽璇璣圖已經回去了該回的地方。”

“胡說，我去雲族到處都找過了，根本沒有！”

“安妃娘娘確定身為叛徒的你找得到族長陵墓？”

不被族長認可的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踏入那片土地。

“……可惡的梅璇璣！”梅安筠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手一揮把人丟到地上。

“雲兒，我們走。”

話喊出口卻沒見回應，她頓住，轉過頭，這才發現一直安靜坐在她旁邊的男孩不見了蹤影，護衛們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呵呵。”梅安筠怒極反笑，“梅璇璣，有膽你就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首先要跟大家說聲抱歉。

我不是個會寫大綱的人，這篇也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篇古言，想寫的東西多，設定的多，但是因為沒有大綱都沒法鋪出來，導致寫起來很混亂，只能靠自己強行解說以及加戲，中途一度想要放棄。【斷更一個月你們也知道的……】

多謝大家不嫌棄我，雖然留言不多，但確實感覺到了有人在支持我，而且也算是我對武俠的一個執著吧，所以我會把這篇文盡量收束完結，下一次，一定要寫出完整大綱再開文，現在已經有腦洞了，等我列出大綱再開文，下一次不寫江湖紛亂，就寫個簡單的寵文【這方面我還是比較有經驗的-不要臉】，希望大家會喜歡【餵你寫出來再說】。

懺悔中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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