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我還是要說，我沒有殺你的理由。”莫承卿冷淡地重覆著，對面剛“死裏逃生”的女人咬著手指偏頭看著他，向來妖艷的眸子閃過些許純真的色彩。

“理由的話要多少都可以編出來啊。”她忽然抽出手指，纖細白皙的手指交疊，口中念念有詞地數了起來，“這樣說的話，我之前殺掉的那些什麽林大俠，方義士，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嘛，只是覺得他們長得長得醜了點，說話難聽了點，還有口臭和狐臭差點熏死了我教看門狗……嗯，這也足夠我殺了他們了。”

“那是你的自由。”莫承卿皺起眉，卻輕易在心底將她所說的人和江湖傳言聯系到一起，他記得那是最早一批因為孟羽陽之事向生死門發難，後來卻從江湖消失的人。

雖然那件事在莫承卿眼裏就是無聊的原因，無聊的行動，得到這個結局也是理所當然。

“說的也是，每個人的行事準則不一樣，大俠你一身正氣，果然是如今江湖的一股清流。”梅馥白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睡醒又吃飽之後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精神奕奕的樣子乍一看好像一個剛走出宅門的大小姐，說起話來也頓時輕巧了許多，完全不見先前陰陽怪氣的模樣，莫承卿冷漠地轉頭不打算再理會她，“大小姐”卻輕飄飄地跳到他跟前，雙眸晶亮地看著他。

“大俠，我們去集市上逛逛怎麽樣？我帶你去打聽消息，保準比那樹底下的老頭說的靠譜。”

“……什麽消息？”

“那天我在單掌門的院子裏瞧見一個熟人，他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能打聽到點什麽。”女人挑眉，細長的眸子裏露出顯而易見的笑意，“話說回來，剛才來殺我的那些人，不像是給單鳴風報仇的。”

莫承卿下意識地想起先前被他收起來的暗器，低頭對上女人的視線，莫名覺得那眼神裏多了一股看透一切的犀利。

“那你以為是什麽人？”他狀似平靜地開口，梅馥白卻已經背過身徑直走到門口，白皙纖手伸出來朝後晃了晃。

“人家那麽辛苦蒙著面跑來的，不就是不想被熟人看到嘛，”她頓住，轉頭，揚唇笑了笑，“大俠，不是每個人都能活的光明磊落的。”

奇怪的女人。

她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活的光明磊落，雖然他並不太讚同，但是不知為何，忽然覺得這樣張揚著惡之名的她，比起背負大俠之名卻不得不隱藏自己的他，活的更光明，更痛快。

說要出去打探消息的女人，直到江面上映出落日餘暉都沒回來，莫承卿坐在窗前整理著自己來到平江城後收集到的消息，一邊不經意地瞥著窗外，直到熟悉的聲音傳入耳膜。

“平江流水長又長，河畔杏花香更香……哪管孟家人如玉，但求一睡莫小郎……”

孩童們的聲音，輕快又流暢地重覆著這幾句話，在來自江湖各地的豪俠湧入城鎮的此刻，這詩的傳播也帶來莫承卿預料之外的影響，莫承卿從窗戶探下頭，孩童們恰好從客棧旁邊走過，瞥見隊伍末尾的那個女孩，他眉頭一挑，從窗戶一躍而下。

“啊！好看的叔叔！”女孩驚喜地看著從天而降的美男，“叔叔，你瞧見白姐姐了嗎？”

白姐姐……是說梅馥白麽？

看他一瞬間露出疑惑的表情，女孩瞪大眼解釋道：“穿著紅衣服，很漂亮很漂亮的，白姐姐。”

“雖然並不是……那個‘白姐姐’在哪？”他沈聲道，彎下腰來和她對視，小姑娘圓滾滾的眼眸轉了轉。

“我剛才看到白姐姐去城西破廟了，那邊是大毛的地盤，梅姐姐前幾天讓我們多往那邊轉幾圈看大毛在不在，奇怪，明明平時她都不讓我們和大毛玩的……哦，大毛是個乞丐，雖然他自己說自己什麽丐幫弟子。”

不靠近丐幫就對了，雖然是江湖人數最多的門派，卻也是最難以管教，每年死亡或者失蹤人數最高的一個門派。

乞丐是非常危險的職業，不管是在什麽年代。

城西破廟是平江城丐幫的基地，雖然這麽說，但其實這個城鎮丐幫的人並不多，只有一個憧憬丐幫的乞兒占地為王扮起了丐幫弟子。他叫大毛，是個聽多了話本故事和說書，懷揣正義和理想的十三四歲的少年。

滿腔正義的大毛對魔教妖女並不待見，因此對梅馥白從來沒有好臉色，單掌門死的那天，他恰好徘徊在雙刀門的圍墻外想要偷師。那天他運氣很好，那個時間的守衛翹班了，他麻利地爬到院子裏找到掌門的房間，原本他是想直接去練武場旁觀的，卻忽然聽到屋內有動靜——

莫承卿循著指引找到破廟的時候，夕陽西斜，彩色的雲彩將天空染成一片鮮艷的紅，卻紅不過梅馥白的顏色，他擡腳踏進破廟，只有一個人居住的地方格外安靜，只能聽到梅馥白的嘆息。

“大毛，都跟你說了，不該看的不要亂看，你又不是真的丐幫，傻不傻。”

啊……來晚了麽？

死亡的味道隨著傍晚的冷風漸漸飄散，莫承卿背對著微弱的亮光來到破廟門口，一席紅衣的女子正坐在地上，抱著一動不動的乞兒念念有詞，莫承卿在門口站定。

“他死了。”他沈聲開口。

背對著他的紅色身影微微一頓，女人纖長的手指劃過男孩早已冰冷的額頭，繼續喃喃自語：“都跟你說了趕緊離開這個破地方跟我走，你怎麽就不聽呢？我生死門的大門醜著你了？”

“他死了。”莫承卿皺眉重覆了一遍，一邊擡腳走過來在梅馥白跟前站定，女人卻兀自伸手順了順男孩淩亂的發，表情祥和得有些詭異。

“我忘記了，就算是真的丐幫弟子，你這樣的小家夥死了，也沒幾個人會掉淚的，結果來給你下葬的人還不是我這個魔教妖女……”她喃喃念叨著，隨即又忽然想到什麽似得輕笑起來，“不過誰讓你長得好看呢？你呀，投胎一定投到個壞人家啊，最好是那種縣太爺的兒子，什麽事都不用做，吃得滿身橫肉，專門欺男霸女，橫行一輩子最後再被斬了，也好過現在這樣……一個人死在這個破地方是吧？”

她實在是個奇怪的女人。

莫承卿呆呆地站著，一時竟然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麽。他原本以為她是不願接受著孩子已死的事，現在看來她反而是知道的太透徹了，她似乎早已預料到這孩子會死，卻在對自己沒能挽救他而感到……懊惱？

“現在說這些他也聽不到了。”不知為何，這句話脫口而出，地上的女人也終於有了反應，擡起頭木然地看了他一眼。

“我自言自語不行嗎？”

“沒說不行，不過比起這些，你不覺得應該先給他下葬嗎？”他是真的不認為現在這個味道好聞，她一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忍受的？

“你不知道，他倔得很，從來不待見我這個妖女，摸一下頭發他都要跳江裏洗一圈才出來，呵。”梅馥白艱難地扯了扯唇角，“他可是……一心想行俠仗義的，以莫雲飛大俠為目標的人，又怎麽會領我這個魔教妖女的情，就算死了也一樣。”

莫承卿的臉色微微變了下。

“我來吧。”

他忽然開口，彎腰把梅馥白懷裏早已死去僵掉的男孩抱了起來。面容俊秀的男孩表情非常安靜祥和，看起來似乎是在睡夢中離去的，並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就這樣無知的帶著所有的未完成的理想離開了這個世界，這片江湖。

如果來生真如那個女人所希望的那樣，其實這孩子離開確實更好。

江湖不是他想的那麽美好，在認識到這個以前就死去，才是最幸福的。

大毛的墳墓就建在破廟背後的空地上，梅馥白捧起最後一一捧土堆在最上方，鮮紅的衣服沾滿泥濘，她毫無所覺地伸手拍了拍墳頭，一邊不忘繼續嘀咕：“我對你可真是仁至義盡了啊，雖然沒法到地底去請你崇拜的莫大俠，但是現在幫你下葬的可是那個莫大俠的兒子，這樣你去地府的路上是不是高興得跳著走了……啊不行，那樣不就成僵屍了？”

“哢嚓。”正對著木板認真刻字的人，手一抖捏碎了手裏的木頭，轉過頭冷冷地看著她忙碌的背影。

“你是故意提起我父親的？”

“我以為我表現得很明顯了，怎麽，有人崇拜你爹，你不樂意？”梅馥白轉回頭，一臉坦然地伸手撩起額前的發，卻沒註意到自己手上還滿是泥濘，於是一張好看白皙的臉頰瞬間掛上些許泥濘，而她的表情卻是帶著幾分拙劣的挑釁，這矛盾的畫面沖淡了先前的嚴肅，莫承卿靜默了半晌，低頭摸出另一塊木板刻起字來。

“他並不是值得效仿的對象。”只是個被所謂俠義之道困住的愚蠢之人罷了。

“說得好像你記得他一樣……”梅馥白忍不住嗤笑出聲，隨即又回頭繼續拍土去了，莫承卿的動作頓住，擡起頭，面色深沈地看著她。

她到底是誰？為什麽知道他的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成功地把閨女寫成了神經病，哦也【死】

最近主要是快辭職了每天無心工作，直接導致我下班後也沒啥心思上進【都是借口】

總之，為了鞭策自己，我已經申請了29號的榜單，所以這一周我要更新2w字，請祝我好運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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