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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魔君成長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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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餓殍滿地,蒼蠅哄飛,狗和老鼠一起吃死屍,黑煙卷卷,臉色蠟黃的小孩子伏在死去的父母身邊哭泣。瘟疫伴隨著幹旱,舉目而視赤地萬裏,找不到一丁點的綠。自古以來,瘟疫和大旱都是世人懼怕的天災,見到此種情景,玄予才知道所言不虛。

他少時也受過人間疾苦,知道世人艱辛,可後來上子歸山拜寧長閑為師,看到的都是飄渺的仙人和美景如畫,感受到的也都是子歸弟子和上仙之間的其樂融融,居然有些淡忘了人間的日子。他這才意識到,這幾年師尊給予他的,是怎麽樣的養尊處優的生活。

寧玄予提著劍快步行走在屍體滿地的小路間,突然一絲異樣的氣息吸引了他的註意,他急忙拔出劍來向斜後方的一個黑影刺去。

兩下纏鬥之後那個黑影露出了原型,原來是個人面四腳的魑魅,那魑魅看著玄予,認出他身上的仙門道袍,身上立刻帶著寒冷的殺氣,憤憤道:“好你個子歸的小子,如此不知死活我便成全你。”

玄予皺眉,慌忙應戰,但是因為在子歸常年只是學些理論,真正用在這種實戰中他就顯得經驗不足,而且寧長閑認為他年紀太小,還從未帶他出門歷練過,與這怪物鬥法中他頗有些不知所措。

才剛剛一會兒,他就氣喘籲籲,魑魅得意洋洋,放松了警惕,挑釁道:“你們子歸不是好生得意為仙門之首麽,殺我兄弟滅我族人,今日我也要讓你嘗嘗被撕碎的滋味。”

玄予目光一閃,趁機將手中劍狠狠插入怪物的腹部,魑魅吃痛,狠狠一爪子拍在玄予的肩膀,他手中劍一抖,掉了下去,魑魅咆哮著舉起了爪子,似乎要一巴掌拍碎他。

寧玄予閉上了眼睛,第一次嘗到了年少輕狂的代價。

但是預想的疼痛並沒有落到身上,待他睜開眼睛,發現剛剛那個張牙舞爪的魑魅已經躺在血泊裏,寧長閑在一邊用袖子擦自己的清歡劍,袖子上滿是血泊。她輕輕看了玄予一眼,喚道:“唉……玄兒。”

“師尊。”玄予既歡喜又愧疚。

寧長閑看出了他的心思,將清歡放入劍鞘裏,拉起他的手將他扶起來,“你初次下山,就遇到魑魅這樣的怪物,慌了心神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只反抗了幾下就只能躺著等死,他恨死了這種感覺。

寧長閑溫和得拍拍他肩膀,“這事是為師不對,平常少帶你出來,為師做人家的師尊到底也是缺了些經驗,有些事情考慮不周全,想來玄兒會原諒為師吧?”

寧玄予點頭:“不是師尊的錯,是玄予學藝不精。”他越發痛恨沒有反抗之力的自己,暗暗決定一定要學遍子歸的所有仙術。

這時候,肩膀上被魑魅拍打過的傷口才覺察出疼痛,寧長閑看他臉色不對勁,又看到他肩膀上的血跡,立刻給他止了血,然後拉著他駕雲去救治,無奈道:“你此番出來你長汀師叔應該不知道吧?”

“我,我是偷跑出來的。”

長閑嘆息:“此處太過兇險,一會兒你的傷治過之後我派你師兄送你回子歸,好好待在子歸等我回去,休要再胡鬧了。”

“師尊,我不要回去。”玄予倔強地搖頭。

寧長閑詫異挑眉:“為何?”

她的徒兒一向乖巧,對她說的話一向言聽計從,如此直接的反對她,她感覺甚為驚奇,難不成徒兒長大了也開始有逆反心理了?!

“師尊,你剛剛還說因為你帶玄予出來次數太少,歷練不足,玄予才會一遇到一個小小的魔物就束手無策,玄予不要這樣,玄予想跟在師尊身邊歷練。”他幹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寧長閑搖頭:“不可,你暫且先回去,倘若是平常你若是偷跟著我倒也無礙,這次事情緊急,怕是——”

“怕我給您添累贅對麽?”

“玄兒,不要胡說八道,為師怎麽會嫌你累贅,只是為師可能不能處處護著你,就像今日,倘若為師沒有及時趕到那可如何是好?!”想到這個假設,寧長閑將徒兒送回子歸的想法越發堅定。

“您還是嫌我累贅。”玄予低下了腦袋。

寧長閑只覺得再爭論下去也沒什麽結果,她駕雲停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裏,院中有幾個白色道袍的子歸弟子和天池弟子在忙活著曬藥材,子歸弟子見到她紛紛行禮:“掌門。”

她輕輕點頭,帶著玄予匆匆向側院走去。

側院裏站著一個青衣上仙,正在翻著框裏的藥材,看有人來,回過頭,安靜一笑,他渾身書卷氣,像個書生。

“相思,快來給我徒弟看看傷勢。”寧長閑將玄予推到他面前。

那個被喚作相思的上仙拉過玄予,看了看他的傷口,又把了把脈,對寧長閑用手語比劃道:【沒有大礙,沒有染上瘟疫,我給他抓兩包藥,吃了便好。】

“那便好。”

那青衣上仙這麽一筆畫,寧玄予想起了他是誰,相思他原本是無極上仙還未修煉成仙時候與妻子生下的兒子,頗具仙緣,年紀輕輕修的仙道,只是可惜是個啞兒,藥石用盡可卻依舊不能開口說話。

相思上仙出名的原因不在於他老爹,也不在於他年紀輕輕成仙,而在於,他娶了個女魃作妻子,當初這個消息散播出來的時候,三界嘩然,可是縱使外界壓力再大,也抵不過兩人情比金堅,好在無極老兒向來講究一切隨緣,倒是沒有多加反對,兩人得以順利成親。

後來聽說一仙一魃過的也很是恩愛,羨煞鴛鴦。

過了一會兒,相思從房中出來,遞來兩包藥給寧長閑,接著比劃著問她:【你可是剛從那邊回來?】

“是。”寧長閑回答。

【那你可有卿梨的消息?】相思模樣焦急,比劃著的手指頭都顫抖了。

寧長閑沈默了會兒,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相思,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相信就不會發生的,你——”

【長閑,你要相信我,卿梨是個好姑娘,萬萬不會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何況這世界上的女魃又不止只有卿梨一個,你又怎麽偏要一口咬定今日造成幹旱的魃就是卿梨呢?】那青衣上仙顯得又焦急又憤慨。

寧長閑平靜地說道:“相思,不要自欺欺人了。”

玄予跟在寧長閑身後離開了相思上仙居住的院落,他回頭看的時候,看到那個青衣上仙頹廢又無奈的坐在臺階上。

他看不懂相思的手語,卻能看得到他蒼涼的身影和他心間近乎絕望的掙紮。

???

最終,經過玄予一而再再而三的勸說,寧長閑同意將他留在身邊帶他歷練,但是也提出條件,倘若無人陪同他自己不可外出。

這種時候,仙門和妖魔之間形同水火,見到了就只想殺之而後快。而她又委實太忙,不能事事都顧及到這個徒兒,最後想了再想,就把自家徒兒丟給了顧樂安。絲毫不管玄予聽到這個消息後就一直哭喪著的臉。

寧玄予雖然不願,但也不能否認,跟著顧樂安還是能學到好多東西的,顧樂安性格不似他師尊般溫柔,雖說平常如沐春風模樣,可是一惱起來就直接將他扔到妖魔堆裏自己歷練,但是不能否認,這種地域般的訓練讓玄予學會了很多以前都不曾學到的東西。

顧樂安也為寧玄予的學習能力感到吃驚,這個孩子尤其聰明,簡單的東西說一遍就能完全記住,難一些的他獨自揣摩一會兒也能融會貫通,可是被阿閑縱容的太過嬌生慣養。所以他刻意的難為了玄予,可是這孩子竟然咬牙一個字都沒有抱怨,著實讓顧樂安刮目相看,他方才教玄予一個月的時間,感覺到這個孩子進步神速,他居然覺得有些腦中學識快要被掏空了。

寧長閑回來看徒兒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她匆匆和顧樂安說了兩句話,顧樂安聞言皺眉,轉身急匆匆的離開,然後她才看到了一邊的徒兒。

寧長閑心中很是詫異,才兩個月不見,卻感覺玄予不像那個子歸那個曾經有些輕狂的少年了,他眸子裏神色堅定,走起路來步伐穩健,她心中頓時有徒兒長大了的欣慰感。

“師尊。”玄予提劍拱手行了禮,“師尊怎麽回來了?難得是遇到了麻煩?”

“叫樂安師叔。”寧長閑微微搖頭,“是出點小麻煩。”

玄予聽懂了,他師尊說沒麻煩就是有麻煩,他師尊說的小麻煩準是大麻煩。

“我去一趟相思那裏,玄兒你下去休息吧。”寧長閑說道。

“師尊我也去。”

寧長閑點頭,然後往上次他們去過的小院走去。走到門口還沒推門,就聽到裏邊摔碎杯盞的聲音。

“相思!”這是顧樂安的聲音。

屋子裏乒乒乓乓的聲音停了下來,顧樂安輕聲勸道:“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告訴你。你天天掛念著她,可是她卻在殘害黎民蒼生,相思——”

寧長閑走進房間裏,看到相思用手比劃著:【我不信。】

“事情就是這樣,信與不信,沒有什麽差別。”寧長閑淡淡地說。

【我不信,卿梨她一向善良,雖然是女魃可從未做出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不可能相信的,我們夫妻那麽多年,你難道有我了解她?】他手指動得飛快,幾乎快要看不清楚。

“這是我與她打鬥一場,從她頭上拔下來的簪子,這個,你可認得?”寧長閑從懷裏掏出一根玉簪,上邊寥寥幾筆勾畫出並蒂蓮的形象。

相思抖著手接了過去,手指輕輕撫過蓮花,劇烈的打擊讓他的嘴唇不停地顫抖著,臉色蒼白若死人,他狠狠地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陣,他伸手慢慢比劃,【讓我親自去那邊見她一面,否則,這些,我都不相信。】

寧長閑想了想,點頭同意了。顧樂安也沒有出聲反對。

可是玄予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具體是哪裏,他也說不上來。

???

半個月後的一天,玄予正在寧長閑的指導下習劍,突然天色昏沈下來,然後暴雨傾盆。

寧長閑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旱魃死則大旱除。

殷卿梨她死了?!

一個時辰後,青色衣襟沾滿鮮紅血跡的相思跌跌撞撞地進了院門,寧長閑凝眉走了過去,相思擡頭看了看她,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厲害,他挪動嘴唇想說些什麽,卻冷不防一口黑血從喉嚨裏噴出來,相思擡起袖子擦了擦,“我……我殺了她。”

“相思。”寧長閑將他扶起來。可他坐在門口臺階上,淋著傾盆大雨,眼神放空地看著天空。

“殺一魃為救蒼生,我以為沒錯。”他看著自己的雙手,“可憐我平常自視清高,懸壺濟世,這雙手上活人無數,這雙手起死人肉白骨,卻不曾想到唯一死在我手裏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妻。”

“相思,你且去休息下,莫要逼迫自己。”

相思搖了搖頭,“殷卿梨她該死。可是相思亦負相思,我不再配叫這個名字。”

“世人會感懷你慈悲的,這場雨能救萬人性命於水火。”寧長閑道。

“慈悲……”相思細細咀嚼這兩個字,“我殺了我的妻只為換得慈悲這二字麽?仙門的大慈悲,我如今仍舊不懂,不懂。”

說罷,他跌跌撞撞又在暴雨中離開,大雨打濕他胸前的血跡,血色像胭脂一樣在他胸口化開,侵染入生命裏。

寧長閑靜靜看著他的背影,雨水被她周身的仙術隔開,她衣襟依舊飄飄若飛,玄予扯了扯她的袖子,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魃主大旱,此物所在必除之,殷卿梨族人兄弟死於仙門和凡人之手,家族和夫君,終究還是要做出選擇。”寧長閑淡淡說道,“選擇一旦做出,也昭示著此後的命運了,如今此種慘淡結局,怨不得他人。”

寧玄予聞言重新看著不遠處相思上仙消失的地方。沈默了會兒,又問自己師尊,“師尊,你當初答應相思上仙前去,是否就算準了會有這種結局?”

寧長閑離開的背影僵了下,“我料得有這種可能,卻不想殷卿梨當真如此剛烈決絕。”當年的殷卿梨,魃中的翹首,寧長閑全力於她交手也頂多能算得個平手,她若不想尋死,無人傷她分毫,某種程度上,不是相思殺了她,而是她自己殺了自己。

寧玄予低著頭:“師尊,你真狠心。”

“女魃必除,否則大旱持續黎民潦倒蒼生不覆。”寧長閑頓了頓,“玄兒,回去收拾東西,我們可以回子歸了。”

“那倘若是我呢?”

“什麽?”

“倘若那魃是我,師尊是否也會毫不猶豫殺了我?”

寧長閑楞了下,低頭溫和地笑,“玄兒。”

“嗯?”

“倘若真有那日,為師陪你一起死。”她語氣依舊淡如水,卻沒一絲猶豫。

這個答案,玄予卻不知道該失望還是該高興。他只更加從心裏確定了,他需要力量需要更強悍的力量。能掌控自己的生命,駕馭自己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相思就是魔君身邊的湘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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