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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風中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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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是8月中了,距離東京秀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新季的服裝已經陸續出廠了吧?當然還有秀場款,都已經運到東京了,我收到秀場策劃的郵件了,只是沒有回——還是看了的,別懷疑,”喬韻突然跳躍地問,“傅展,你們擔心我嗎?——你擔心我嗎?”

傅展一直在密切地研究著她的表情,他瞳孔有些放大,像是要把每一個細節都收入眼中,“我們都有點擔心你,不過,我想你現在需要安靜。”

“是啊,我需要安靜,這樣的打擊,我肯定不喜歡別人問個不住。”喬韻自嘲地笑了下,“我爸媽肯定也是這樣想的,我已經很慘了,最好還是讓我自己平覆……都覺得這對我是很大的打擊,是不是?”

傅展沒說話,喬韻看看他,“你覺得我是不是承受不住這樣的屈辱,要和秦巍分手?”

“我覺得你需要一點時間回國處理私人事務。”傅展柔聲說。“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恢覆情緒。”

“覺得和秦巍分手會是很慘的打擊,是不是?”喬韻問,又笑了笑,拿起手機翻了翻,她居然錯過了這麽多短信和QQ信息,“陳蓉蓉還在勸我,叫我千萬別想不開——她怕我自殺啊,你覺得離開秦巍會活不下去嗎?”

“至少活得會沒那麽好吧。”傅展語氣很有保留,他總是喜歡順著人講話,把自己真實的心意藏起來。

喬韻盯著他一會,試著琢磨傅展現在的想法,但又發現她其實並不真的在乎,她已經煩透了琢磨人心的游戲,這作為調劑還行,但已經在她的生活裏占據了太多的時間,太重要的地位。“肯定會活得沒那麽好,但不會活不下去。”

她忽然有點嚴肅起來,“沒有了一個人沒了另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因為失去一個人結束自己生命的都是弱者。我可以對你保證,傅展,沒有一個人非得要另一個人才能活下去,甚至沒有一個人非得要另一個人才能活得好。”

“失戀是一回事,因為失戀失去對生活的鬥志是另一回事,如果因為失戀搞砸了生活的全部,要怨的人只有自己,把憎恨轉移給他人只是遷怒。”她像是對傅展說,又像是對以前的自己喃喃自語,有趣的是,曾發生過的一件事,會因為人的不斷變化而隨之變形,化為不同的模樣。“你可以對全世界多模糊焦點,但其實到頭來是真的無法欺騙自己。如果能重來一次……”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會選擇彌補的遺憾不是被秦巍甩掉,不是沒能創建自己的品牌,在她所有一團糟的人生裏,她想彌補的遺憾並非是從帕森斯退學,並非是和秦巍分手,並非是遲遲未能創建自己的品牌,一直在青哥手下工作。

“你知道嗎,David,”她說,茫然地望著窗外的防火梯,警笛從很遠的地方響起來,點綴著曼哈頓的夜色,“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什麽實質性的遺憾也不想彌補,我只想告訴從前的自己,其實人生總有缺憾,你做的所有選擇鑄就了你的人生,你是什麽樣的人就會有什麽樣的人生。你需要明白的只是你是什麽樣的人而已,只是這點,再無其他。真正的你,其實從來沒有變過,只是等待你自己的發掘。”

真正的她是什麽樣的?在帕森斯退學是因為承受不了課業壓力,因為她不喜歡自己的設計被人評判,用商業化標準告訴她,‘你的設計對大眾來說還不夠好’,這種被人打量的感覺如刺骨的錐,那種生活讓她極度不快樂,甚至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她不喜歡為了別人改變自己。這一點現在也沒變,流蘇系列,水晶裙,賣得那麽好,可她一點也不喜歡,她不喜歡為別人改變的感覺。

“我曾以為我的設計不能征服大眾是一種失敗,衣服不能賣是失敗,設計被罵是失敗,被男朋友甩是失敗,讓投資人失望是失敗。但我漸漸才明白,過不上想要的生活才是一種失敗,如果能回到過去,我想對那時候的自己說……”

但其實回到過去又有什麽用呢,這些東西,擁有過後才會知道其實對你並不重要,金錢,權勢,物質和名氣,都有過才知道這不是你想要的。人一生走過的路原來真的沒有一步空廢,原來真的無需後悔,所有的掙紮和苦痛都會在之後的某一刻被證明自有意義。

所有漫長的,一點點把她殺死的掙紮,所有吹拂不停,將她的血肉刮走的暴風,所有鮮血淋漓的傷口,如果能讓她在今天看明白這一點,那就都是值得,她不需要再次倒回人生也能往前走去,她依然會受傷,可再不會不知道該怎麽活。

“我不再想把設計部門搬來紐約了。”她突然說,直接結束了剛才的話題,“事實上,我根本不想再要組建設計部門了。”“九月份的秀,我想把衣服全都換掉。本來的秀場款我一點都不喜歡,我要換我喜歡的款式,上之前的太極系列。”喬韻想了下,又修改了自己的說法,“或者可以上他們作為副秀,但主系列還是太極。”

“設計部門,將來遇到合適的人才也可以延攬,但我不想再給自己設定時間表。當然這會造成我們沒法擴大產品線,不過短期內就這樣也挺好。”

“紐約這邊的社交圈,我不想去討好了,廣告費沒必要亂花,想要宣傳我們有很多別的方式。我要讓Judy付出代價,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等我從國內回來,我要告她,我已經想好了,找兩個記者來炒作這個新聞,《時尚界的肉體交易》,聽起來就非常的有意思。”

“這會讓我們一輩子也沒法走進紐約時裝周,但我已經無所謂了,紐約時裝周就像是一根胡蘿蔔,為了它我做了許多不想做的事,但我現在已經不想要了,我知道,這就和‘民族品牌’、‘國內第一設計師’,‘GA投資的第一個亞洲品牌’,我掙到的第一個一百萬,一千萬和一億一樣,它也許能讓很多人滿足,但對我來說,除了片刻的興奮以外只剩下無盡的虛無。”

“對我而言,也許對所有設計師而言,唯一有意義的只是做出自己想要的設計,市場、媒體,所有其餘人的認可都只是錦上添花。把設計師品牌市場化也許是資本最狠毒的奸計,它讓所有的設計師都在滿足別人、討好別人的沖動和滿足自我的本能中狠狠掙紮。是的,為了資本你要做太多違心的事情,它對品牌有好處,你要對投資人負責——但設計師只想滿足自己,所有的藝術品都只在自我滿足時最優秀。”

“我不知道活下來的人怎麽取得平衡,但我知道不快樂的人是什麽結果,自殺了,吸毒了,被逐出自己創立的品牌了,”喬韻吐出一口氣,她的眼神終於凝回到傅展身上,“如果你想把我買出局,我也不怪你,David,我知道這聽起來的確挺自私,沒有你們的幫助,品牌不可能發展到今天這地步,但我我卻只想設計我自己的東西,只專註於自己,不肯為你們犧牲。”

“但我也不會撒謊,這就是我。”她說,她的眼睛裏開始閃爍著光芒,就像是一把銹蝕的刀被慢慢擦亮,“本質上我算不了什麽好人,我只優先關心自己,沒有犧牲精神,你們的感受我其實壓根就不在乎,除了我喜歡的人,別人的想法我他媽一點也不在乎。”

“你可以恨我,買我出局,把【韻】從我身邊奪走,我無所謂,我現在發現我是真的無所謂,我想要的只是一種很簡單的生活: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做我想要的設計,也許這些設計只有幾個人,甚至都沒有人欣賞,我不在乎,I don't give a fug **,我只要完成設計本身就很滿足。”

這一刻的意義如此重大,就像是萬花筒被打碎,天空的色彩被緩緩拼接,她的世界終於再度清晰,喬韻幾乎感動地長嘆一口氣,她的疑問終於有了解答,那無止盡的暴風正在慢慢平息,她可能已很久沒吃東西,但語氣從未如此堅定,每一句話都似乎潛藏在心底很久,每一句話都似在重新發現自我,都是對束縛的解脫。

“金錢和權勢,這些東西當然很好,在你找不到想要的東西時它們是很好的替代品,不嫌多。對有些人來說它們就是目標本身,也許有些人會為這些滿足,但對我來說,它們取代不了我真的想要的東西,我被它們迷惑過,我曾以為我想要的是這些,事業上的成功,金錢,社會地位,能讓我去睥睨某個人的資本。”喬韻說,“多幸運我能發現我想要的不是這些,多幸運我和他都成長到能明白這些絕不是我們生活的全部。”

“我要回去了,我要去找秦巍,重新過上我喜歡的生活,也許結局不會好,我還是會和秦巍分手,事業會失敗,有一天我會一無所有,失去全部。”喬韻說,她站起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確,放松與滿足,從沒有一刻能和此刻相比,那從未遠離過她的焦慮不安,自我懷疑,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抓在手心的強求,在這一刻化為暴風中的蝴蝶,她依然鮮血淋漓,依然為描述中可怕的遠景顫抖,但她已經不會為這擔憂而畏縮,她重新回到過去所能彌補的恰恰正是這一刻的勇氣,她所能拋棄的唯一不是讓她變得脆弱的感情,恰恰是這畏懼受到傷害的怯懦。“但我不在乎,我他媽一點都不在乎,我們對結局的恐懼左右了整個過程,為了結局我們要克制自己,為了結果我們這一刻要忍辱偷生的活。”

“但這只是荒謬的悖論,結局永遠都不會到來,而我只要享受過這過程就算是活過,我的每一天都要算數,每一天我都要真正的在活。”喬韻說,她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傅展,審視著他如木雕泥塑般的姿態,空白的表情,她從來沒抓住過他的把柄,但這無所謂,從現在起她不需要嚴謹地生活,不需要再處處去照顧別人的感受,沒證據說話會尷尬?冤枉他會傷害到傅展的感情?說實話,她真特麽不在乎。“我現在要回去,你也和我一起,紐約這攤的規劃,全部放棄。你可以恨我,厭惡我,把我買出去——聯系Kevin,聯系青哥。但只要我沒出局的一天,就只能按我的心意去做。”

“別再想著暗中影響我的決定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做。”她說,幾乎是有意挑釁,她不再需要一團和氣,甚至隱約盼望傅展翻臉把她趕出局,“別想著控制我、影響我,要走就走,我也不會為留住你努力,想要留那你就只能接受事實——我其實甚至不想和你交流,你怎麽想我根本不在乎。你要做的只是選擇,要麽趕走我,留在紐約,找Kevin聯合投票,要麽,出現在機場,和我一起回國。”

她看看表,晚上十一點,今晚無論如何也沒有機票回中國了。但無所謂,現在她前所未有的積極與活力,她有很多事要做。

“你給我買的飛機是幾點?明天下午兩點鐘?很好,那就說明你有十三個小時。”喬韻拉開大門,對傅展做個手勢。“旅館應該就在隔壁街區,把握你的時間,充分考慮。”

她沒再看傅展的表情,一如所說,她真的不在乎。她的人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他所代表的一切她已經棄若敝履。喬韻徑自走進房間開始收拾行李,她不知道傅展具體用了多久接受這突然的變化,當然也就不知道他具體的離開時間。

半小時後她走出臥室,大門已經關上,喬韻聳聳肩,拿出洗漱包,在浴室裏掃蕩洗漱品,同時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李竺?我喬韻。”電話接通後,她自報家門,“我要你幫我發個聲明,最好今天就能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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