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設計師來說，每一次大秀都是‘最讓人崩潰的一場秀’，這大約是和老師口中‘你們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一樣，屬於顛撲不破的真理，放在喬韻身上，這個定理到目前來說都還適用：第一次時裝周，布置場地用了好久，都是她和青哥出工。第二次時裝周，臨時臨頭來了個換場，接近一周不眠不休，第三次時裝周到東京，什麽都是新鮮的，和外國人合作需要多多磨合，一面和明星撕逼，一面對作品她也不無焦慮——她真正喜歡的設計被冷凍，放出來的是次要的那批，即使做過修飾，也有信心，但到底有點心虛。

這一次時裝周，錢夠了，資源夠了，出場的明星也夠了。她現在勢頭好，去年底譚玉和周小雅穿的禮服效果也好，兩位女星誰還和她說從前？《Voyage》封面的事，就是回過味都沒人提——又嘗到了時裝周宣傳的甜頭，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首爾時裝周逼格太低了，她們比誰都盼著【韻】去歐洲開秀，這樣她們可理直氣壯地過去走紅毯出通稿，至少還有個名頭在，不用像二三線女星搏出位，自帶團隊去時裝周拍照，結果連一個大秀內場都進不去那樣的尷尬。

當然，來首爾也不無好處，現在傅展逐漸接手日常事務，國外公關也是他帶人在做——青哥英語確實不行。他比喬韻好說話得多了，和氣生財，樂於給人方便，譚玉和周小雅想要多看幾場秀，他也能代為聯系，搞到幾張搶手的前排座位——這也是競爭的好處，為了招攬【韻】過來開秀，韓國這邊可是開出了不低的價碼。

在外行來看，首爾時裝周逼格是低了點，這主要是因為韓國似乎逼格總不如日本高，其實就時裝周的地位來說，二者相差無幾，韓國這邊的設計師慣走街頭潮牌路線，不少小眾品牌已經在國內站穩腳跟，只是難以擴大影響，往國外發展。總的說來，他們的優勢和東京時裝周比並不一樣，在商業化上做得相對更好，訂貨會是真有得開的，他們的問題是風格相對單一、非主流，這從代表人物安德烈金的風格大致就可看出來。

彈丸之地，拿得出手的大城市也就是首爾和釜山，其餘鄉下地方的生活絕沒有中國的‘異見者’想得那麽好，商業化做得在好，國內市場體量在這裏，【韻】這一次會選擇首爾，並不是因為他們相對能賣貨，而是因為組委會的身段更靈活，更懂得開價。她們被GA投資以後，進入組委會眼簾，對方立刻就開出了‘一個獎項’的價碼過來招攬，更承諾會把【韻】作為時裝周宣傳的重點，在海報和電視廣告上都給予相應的位置。這個條件，就要比東京時裝周‘再次邀請參加’，這幹巴巴的語句來得更誘惑了。日本人的排外就表現在這裏，表面上當然是彬彬有禮，但玻璃天花板就在這裏，僅僅因為GA投資了，本身賣得好，評論反響不錯，就會打破國籍藩籬，給出獎項，重點宣傳？抱歉，你有點想多了。

雖然已經和國內時裝周達成和解，但【韻】依然不想在國內開，這一次品牌計劃邀請諸多業界知名人士，不管她們來不來，準備總是要做好，如果美國那邊真的來人了，順便想多看幾場別的秀，豈不是暴露了如今國內市場的真實水平？還是保留點神秘感，有益無害。因此喬韻還是傾向於選擇首爾時裝周的，她只是想在國外開秀，提高逼格而已，既然首爾給的條件好，為什麽不在首爾開？

這想法聽著沒毛病，三人組是一致認可的，就算首爾差點，那也要去首爾開一次，之後再和東京那邊談，才能挺直腰桿，不然東京那邊一看，首爾開了這麽好的條件你們都不走，還要留在東京，那下一次我是不是也就可以不用擡價了？這種業界撕逼，和兩個人打交道有時也沒太多不同，面子要撐住，之後才能更占據主動。

可沒想到，來了首爾以後卻發現，不僅日本人有劣根性，韓國人的劣根性一樣強——日本人是笑裏藏刀，陰，韓國人就是抹臉不認，無賴，答應得好好的條件，過來許多都不作數了，宣傳沒【韻】，獎項也沒事先通報，說是‘組委會將經過專業討論，認真慎重地頒發獎項’，唯一落實下來的只有場次，開場後第二場秀，主舞臺，這些好說沒黃牛掉——畢竟是寫在合同上的，連這個都違約，品牌可以直接提告了。

慪氣不慪氣？慪得要死，其實哪怕就是場次和時間段好，也許【韻】都會過來，獎項和宣傳，她也不是很在乎，但這不代表別人可以直接把她當傻子耍啊，這偏偏還是首爾，想臨時再找場地另開都不行。喬韻氣得直磨牙，想遷怒，可她能怪誰？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傅展和青哥是她的創業夥伴，可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不能把自己的情緒問題轉嫁出去。

這股氣悶在心裏，本來已經夠不爽了，但還不是全部，傅展在紐約盤桓了半個多月，拿到的簡歷給她過目，沒一個值得聘請的，有些作品集很富有吸引力，但主人只願意留在紐約，能接受的國外工作地點，米蘭、巴黎、倫敦。這‘後備人才收集’，是他給她拋的餌，傅展心裏還是想她去紐約開個分部，喬韻能感覺得出來，他心裏也還有氣，回來以後雖然仍彬彬有禮，但細節處卻多了幾分生疏。

這問題遲早要處理，她是得好好道歉，但喬韻就像個任性的小孩，以時裝周為借口，將這時機一再推後。她也的確有許多問題要考慮，短期內不想去紐約，可設計師的缺口必須要填補，那就只能從國內找人了。

要說國內沒有設計人才，這個觀點她不會同意，不過，最好的人才是否願意進入【韻】工作？這又是完全不同的問題了。最頂尖的設計師，才氣直往外冒的那種，最佳選擇肯定是開辟自己的品牌，不會給人打工，差一級，可以設計出成熟商業款，也願意放棄獨立夢想的設計師，在中國也絕不會找不到飯吃，國內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市場沒有給第三種選擇留下空間——有一定才氣，但又還需要後續訓練和磨練的設計師，如果不願意做快銷、商業化，那麽大概率只能轉行，或者是慢慢餓死。

在國外，帕森斯的畢業生很多都屬於第三種，他們經過激烈的競爭，進入大品牌受過訓練和熏陶，其中不少就獨立出來，開辟自己的品牌，再積累一段時間的經驗，就可以跳回大品牌去做總監了。這是一條健康的生態鏈，人員流動雖然頻繁，但也能帶來靈感和歷史的沖擊，品牌並不會因此就放棄培養人才，畢竟，他們培養出的人才進入了市場，他們也可以從市場上吸收人才。但對喬韻來講，生態環境這麽差，她首先要面臨的是一個沒有選擇的問題，其次就是對培養新血的顧慮——之前她們的山寨一直控制得很好，是因為所有的環節都有完善監督，最關鍵的版式圖一直在自己人手裏，現在一旦開始吸納國內的新血，以【韻】的賣氣，設計助理平均的收入，賣一張圖，一個文件就是幾萬塊錢，如果被人找上門，她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心生邪念。

招聘公告放出去，應聘的人是不少，但喬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最終留下，這些設計助理，作品集能入她眼的泰半都在商業品牌裏做過，她太知道這些商業品牌的尿性了，【笙歌】、【古月雅集】，哪個不是抄款大王？在國外，這種品牌的設計師是很難再往上一步，去做獨立品牌的，剛出職場的一兩年在這種環境裏工作，養成的劣習烙在骨子裏，一輩子都很難改掉。他們太喜歡借鑒了，這甚至成為一種理直氣壯的本能，對於商業快消來說也的確是生存下去的法寶，但這種設計師，做不了原創，屬於自己的東西太少了。

在這方面，她可以倚仗自己從前的管理經驗，不算是兩眼一抹黑，不過，即使有心理準備，和這群試用期的設計助理接觸過幾次，喬韻心裏也還是煩，好苗子太少，這批人她恨不得全部開掉，就連白倩，客觀說也不滿足栽培條件——她沒有靈氣，對設計也不熱情，這都是致命弱點。所以連個設計助理都做得不開心，之前喬韻時裝周時請她來幫忙，也都是在照管瑣事，白倩倒是做得挺好的，喬韻曾想把她拉入公司，就勢轉型，但被她拒絕，回老家休息了一段時間，聽說在考公，但可能秋考不太順利，在老家呆得也不太開心，年前她打電話問了下，這一次是順利讓她進公司來做設計部經理，主要為她盯著這幫小助理了，要是想參與設計工作，喬韻當然也大開方便之門。

既然都招進來了，再煩也只能先將就，喬韻先不給他們派活，而是讓他們到韓國來幫忙布展，討論這一次時裝周的大秀編排，借此考察他們的業務能力，一面也是讓他們更深地吃透【韻】一貫的氣質和風格，以後的秀場款可能還是由她親自操刀，但秀場款往日常款的轉化，就可以由他們放飛腦洞，她擇優修改把關——這才真正是設計總監的工作方式，也唯有如此，【韻】才能步步做大，真正成為一個有大規模盈利能力的奢侈品牌，而非是始終小打小鬧、偏安一隅的設計師品牌，摘不掉名字後頭的Studio這個單詞。

下午兩點有韓國《Voyage》的采訪，午飯前要完成試妝，可模特還沒到齊，設計助理居然也還有好幾個沒到，出去買咖啡能買到迷路嗎？酒店的咖啡是有多難喝？好吧是很難喝，但連她都在喝，小蝦米玩什麽特權？宣傳海報還沒送來，韓國這邊辦事效率是怎麽回事？又貴又慢，如果能隨身帶個義務就好了，壓軸的Master Piece到底該選哪一件，美國那邊是不是只有《Coco》願意賞臉，他們對即看即買真的就這麽介意嗎？還是依然保持了對亞洲時尚圈的傲慢？《Coco》既然願意來人，那就說明值得爭取，應該讓傅展抽身去親自接待，給足面子，也讓人放心，不過這樣的話，這邊一攤子事該交給誰？公司的人才還是太少了。

唉，說起來，應該要記得看郵件，她之前委托美國那邊的傀儡師公司去找時尚博主，想做網絡營銷，他們應該也快回郵件給個答覆了吧？希望價格千萬別太貴，公司規模一大，真是處處都要錢……

“倩倩！”一轉身，喬韻都有點震驚了，擺明她情緒已經快崩潰，白倩居然還沒出去找人？“助理呢，難道都到齊了？”

“我已經……已經讓人去星巴克叫人了。他們沒手機，也不敢走遠，應該就在街口那家星巴克的。”白倩欲言又止，過一會終於鼓足勇氣似的，匆匆說，“那個，嬌嬌，我想還是和你說一聲為好——秦巍剛又發了一篇博客。”

“什麽？”喬韻眼前一黑，不祥的預感冒上來，她甚至無暇去追究白倩怎麽能在這麽忙的時刻還有空開手機QQ。“發了什麽？”

答案當然不出所料。“就是……還是在和Anti吵架……這已經是他發的第三篇了。”

這麽忙，這麽多事情，這麽崩潰的時刻，第三篇？

喬韻閉上眼捏住鼻梁：這個定律，真是，真是不假……這次大秀的準備過程，果然是有史以來最最崩潰的一次。

如果……

那個充滿誘惑力的想法，不知不覺間重新出現在腦海中，變得更加金光閃閃，更加難以抵抗，她明知不該，卻仍充滿渴望地想：如果……把設計部門搬到紐約，是不是至少能解決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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