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照片我給你拿來了。”

十一月初，天氣漸冷，江南小城下一場雨就仿佛降溫十度，羅老師已經把短夾克翻出來穿了，仍覺得風硬，一邊搓手一邊走進店門，剛好撞見楊老師，“哎呀，楊老師，來看新衣服啊？”

“是啊是啊，天氣真冷，來看看羊絨衫。”楊老師看到羅老師來，腳就站住了，“羅老師你幫我看看，這件洋紅色的好，啊是墨綠色的好？”

女人購物就是這樣，兩個人素不相識都能搭起話來，更何況是兩個同事？羅老師楊老師偶爾還約著一起逛街的，要是平時，老公等吃飯都要等一等的，先得把這輪學術研討講清楚再說，但今天羅老師確實顧不上這一茬，她有點歉意地對楊老師點點頭，“慢點幫你看啊，我先把這件衣服定掉，女兒的事情——老方，老方——”

一說是琪琪的事情，楊老師頓時就理解了，“不急不急——又幫琪琪買衣服啦？照片我也看看？哎喲，是小裙子呀？”

彩打的照片，畢竟不太清楚，她瞇著眼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含糊地說，“是好看的，多少錢呀？”

“價格先不說了，未必能定得到呢。”羅老師含糊過去了，她有些埋怨地沖迎出來的方吉說，“不是我說你呀，老方，你們這裏是要改進一下了，你看，現在街面上連什麽美特斯邦威的店裏都有網絡，你這裏倒是好，多少年了不聯網，我說把鏈接發給你吧還沒法看，非得存圖打出來，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能用不能用。”

“我也是說該買了，”方吉邊笑邊說，“我老婆不會用呀，是該說她，現在有網確實方便點。——我看看啊，其實有貨號就可以的，不過最好還是有圖穩妥點，怎麽也好幾千塊錢呢，羅老師你說是吧。”

他拿過彩色照片，從兜裏摸出一張紙條，以示自己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紙條還在還在，不用再給我了，我現在就打電話，您等一等啊。”

“快打快打，”羅老師也是著急，“這件事你可一定得給我辦成啊，老方。”

楊老師冷眼旁觀，好奇心也被挑起來了，“貨號都有了，難道還怕買不到啊？不會吧，這麽多年就只見過打折的貨，沒怎麽聽說過買不上的，實在不行，讓琪琪在大學那邊買唄，什麽牌子的衣服啊？”

眼看方吉去櫃臺後面講電話了，羅老師心裏這才安耽點——這件衣服買得這麽一波三折，她其實心裏也很有傾訴欲，見問，猶豫片晌，想想楊老師丈夫也和自家職位差不多，平時兩家的消費其實對方心裏都有數，便打開話匣子，“你是不知道，這個裙子現在火得來——就是我身上這件夾克的牌子，楊老師記得不記得？”

“記得記得，叫……【韻】對吧。”楊老師拍拍腿，“他們家衣服是呃還不錯的，這條褲子我穿到現在，三個季節了，不起球，不變形，我還想什麽時候再買一條呢——他們家怎麽了？”

“那你可要早買，”羅老師提起來還有點生氣，“這牌子現在，太紅了——那天琪琪給我發個鏈接……”

女兒懂事，平時吃穿住行都節儉，很少開口要什麽，她覺得小裙子太貴，不好開口，羅老師倒不覺得價格是問題，衣服她也很喜歡，唯有可慮者二：第一，這個場合，怎麽穿？好像一般沒有什麽場合穿這樣的衣服，二，到底是幾千塊的衣服，不試試恐怕不知道尺寸吧。

“琪琪呢就給我看了一個網頁，上面有搭配，照片是還挺好看的，拿件夾克搭，配上短靴，看著是好。”羅老師對帖子的態度沒有女兒那麽熱衷，“但畢竟也是照片，誰知道穿出門看著怎麽樣？會不會太閃了點？但琪琪也難得喜歡，她要說可以這樣搭配，那我也不同她去爭。”

“不要爭不要爭。”楊老師也連聲說，“現在女孩子脾氣都大，琪琪算好的了，不過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爭。難得問你要，你說太多，小女孩子心裏多想。”

“是的是的，我也這樣想。”羅老師被說到心坎裏去了，“她從來沒這樣喜歡過一件衣服，我說那就買——誰知道就耽擱這麽幾天，又要多等一個月，算算到貨時間都要明年了。琪琪這就和我生氣了，說我經常QQ聊著聊著就不見人影，一件衣服買不買也要想好幾個星期……”

這不是趕緊來找方吉？看看方老板能不能訂到，其實羅老師本意也是願意過來，一則也許能比官網更便宜，二來——可以試試身啊，尺碼不合適還可以叫方吉去換（退肯定是不好意思的），雖然官網也說了，七天內可以退換貨一次，但不是還有【無吊牌、不影響二次銷售】的限制嗎？說是說得好，但話口子都留在這了，萬一有點變故，操作麻煩怎麽辦？還是方吉這裏好，他專業做服裝的，在行，品牌也不敢欺負他的。

但沒想到，方吉這邊也是叫苦，“這個牌子現在很厲害的，羅老師，我們真的都不敢拿貨了——現在推廣期結束，他們對代理商已經有資質要求了，我們哪裏符合！折扣是一點沒有，定晚了也要等，尤其是今年的新款，去年好賣，今年打電話去問，除了6月份就定到的幾件，其餘全都是要等——還叫我們去網上看，說什麽，網上要等多久就等多久……我們哪裏會弄這些東西！只能是拿原價幫你去問問，看看有沒有……反正電話先打一個吧。”

什麽原價拿，羅老師信也不信的，兩個人鏖戰一番，方吉最終承認，“這個折扣麽，是有一點，但代理商資質是真的沒有了，他們對營業額、營業城市還有商鋪本身都是有要求的，我們店達不到——我是用個人客戶身份拿的，但我是VIP嘛。”

他有點不好意思，“去年走了那麽多件，都算在我個人身上，所以有一點點VIP折扣——但真的不多，98折，就02折的賺頭，羅老師，你總要讓我賺點吧。”

是不是98，不好說，但賺頭應該真不多，羅老師也是信了幾分：這個品牌都去國外開發布會了，發布會也的確開得好，有錢呀，確實有檔次，對代理商資質要求也嚴格……

不知不覺間，她心裏倒也覺得這條五千元的裙子不會那麽不值得了，畢竟，好牌子嘛，質量也的確是好。看圖片，做工差不了，物有所值，再說，以後出席一些場合都是可以穿的……

“這牌子現在已經這麽紅了？”楊老師聽她轉述，就如同聽故事一般，“五千元一件的裙子，網上買還要等到明年？”

長期住在小城鎮，如果不愛上網，眼界是要差點，楊老師對自己家的經濟水平產生嚴重誤解，一時竟以為自家很窮，“到底還是大城市經濟發展好呀，小城市真是不能比，不能比。”

“是這個牌子好。”方吉掛掉電話，過來恰到好處地插嘴，“發展太快了，楊老師你不知道，現在明星都穿他家衣服，發布會開得非常好，都開到國外去了！而且還得到什麽，國際奢侈品巨頭，就是LV、Gi他們牌子的母公司的投資……”

他的熱情一下變得很高，一邊吹噓一邊容光煥發地給兩人倒水，含笑對羅老師說，“羅老師，電話剛打過了，那邊說，衣服可以定的，98折給我，按我們的VIP級別，可以安排在一個月半後發貨，這個要比官網現在的等待時間少了一半了——”

看得出來，這份特權也讓他大覺有面子，尤其是這衣服是琪琪要買，方吉更覺得自己為縣城服裝店爭光，挺胸凸肚比做了筆大單還得意。“那我現在就給你定了啊？一件白色S，對不對？”

“對對，”羅老師也長松一口氣，略作猶疑又加一句，“老方……能不能M也定一件，我怕S太小——”

買一件退一件，這個在方吉這裏倒也平常的，有時為了招徠生意，要訂貨的款，對熟客他也會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解除後顧之憂。多進的那件放幾天待價而沽，沒人買還可以和大批發商說一聲退回去。不過今天他也是難得地露出了為難之色，“這個……行吧。”

“怎麽老方，還不方便啊？不會不允許退貨吧？”楊老師也好奇了。“還有，這個VIP還分級別的？”

“分的，按每年的消費額，咱們現在這個比較初級了，級別更高折扣也能更低，最低可以低到九五折。不過這個退貨也有限制，一年最多能退多少件，退多了，買還可以買，但是就不能享受VIP待遇了，要是退的更多，甚至比最終買下的都多，聽說還會上什麽黑名單。”做生意的對這些政策都敏感，方吉隨口就給掰扯得清清楚楚，“黑名單也分級別，一開始就是發貨時間比非VIP客戶都晚，再上一層就是不能買了，拒絕交易。它這個就是怕一口氣定很多，然後都給退了，耽誤做生意。”

“還有這樣的！”楊老師嘖嘖稱奇，這個她曾購買過的牌子發展得如此迅速，更激起她的好奇心了。這下她也開始埋怨方吉這裏沒網絡。“你看看，一臺電腦擺在這裏，網也上不去，想看看那個什麽發布會都不行。”

“回去我把鏈接發給你。”羅老師知道自己這是占掉方吉一個退貨名額了，不禁也有點歉疚，但她不打算改要求，只是幫方吉推銷生意做彌補，“你去看看，有合適的回來讓老方訂，他這裏能比網上買快，也放心些——你別講，有幾件衣服真是很好看，特別有一件真絲襯衫，我一看就知道適合你。”

“對對，都到我這裏來定。”方吉也覺得羅老師會做人，他一邊搓手一邊熱絡地說，“俄們一個縣最好都用我的名字去買，為什麽呢，這樣明年我VIP等級一高，折扣低了，大家都有得便宜……”

九八折，看似是不多，但一件五千塊的裙子那就是一百元，他不用墊付本錢，沒任何風險，一百元幹嘛不賺？再說方吉也是說得少了——他的拿貨折扣是九五折，這件裙子就是250元。如果今年他能買走吊牌額五十萬的貨，就可以繼續維持這個VIP等級——不多呀，就是100條這個裙子吧，那就是兩萬五的利，純純的，沒有店租，沒有風險，最多只能算點人力成本——也就是打個電話的功夫。

如果能買100萬，那就是九折，一下就是十萬的利了，想想也不多啊，200件衣服就有了。他平時老客戶都40、50個呢，沒這麽多客戶也撐不起這麽一家店不是？一個客戶能拿4、5件的，跳一跳還真不是夠不到啊。

方吉開這麽一個服裝店，一年純利潤大概也就是20萬，畢竟店租、人工、水電稅費工商打點，還有壓在積壓貨物上的錢都要算進去，服裝業真是不賺錢，別看他的衣服貴，一年能拿20萬已經算是他非常會做生意了。每次拿貨都慎重，最怕是壓貨，貨越貴越不敢拿，拿回來上架當天，一整天心都跳得厲害，一件砸手裏好幾天白幹……做這個VIP會員，客戶先看好了拿貨，他什麽風險都不要擔，一年哪怕就只賺三五萬他也覺得錢來得太省心了。剛開始詢價的時候，一聽這些變化他還覺得【韻】店大欺客了，但羅老師上門了，電話一打，整個看法完全扭轉，雖然只是個人客戶，但現在比任何人都熱心推廣，“他們說，VIP會員可以免費拿每一季的新品圖冊，已經給我快遞出來了，這幾天就到，楊老師你拿毛衣的時候可以順便看看，這個牌子，真的是好，你也知道，設計好，質量好，非常的大方，你這個年紀最適合穿……”

“真的啊？”人都愛湊熱鬧，楊老師聽他們說了半天，早就不記得自己預定要買的毛衣了，“一定給我打電話啊——琪琪那件裙子什麽時候到？到了也喊我來看看，我也要看看，五千塊還能賣這麽好的裙子它長什麽樣。”退貨困難，不好定來試，她湊湊熱鬧還不行嗎？

“那你上網看，還有視頻呢，確實是好看，”羅老師馬上接口，“值得那個價格——不是我給你吹，講不定你看了都要回來定。”

楊老師的購物觀和羅老師別無二致，五千塊的大衣很好接受，一條薄薄的裙子要這個價格，她覺得只有瘋子才買。聞言將信將疑，“真的？再好也要不了五千塊吧，什麽料子要五千塊錢？”

“又不止是料子要錢，還有做工呢，還有品牌呢？”五千塊錢買一條裙子，羅老師心底其實也是有點打鼓，所以她現在就像是加入了安利，必須發展個下線她才安心，“這個品牌不是我和你吹啊，楊老師，真的是非常高檔，我們去年買的衣服還是賺了——她們那個視頻，你去看看，太高檔了，開眼界啊！”

“還有跨國奢侈品集團。”方吉笑瞇瞇地插嘴背誦，“LV的老板！也投資她們家！”

“對，戰略投資，琪琪好像也說了……”羅老師想了想，一拍手，“說是過幾天還會直播個簽約儀式！——你不信，到時候早點來我家，叫琪琪給我們搞搞電腦，我們一起看。”

“還到時候呀？”楊老師早就等不及了，“現在去吧——羅老師，你女兒真說的不錯的，要我等你上Q發我，我不等，誰知道你什麽時候記得起來，吊我半天胃口了，先去你家，把你說的那幾個視頻看掉再說好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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