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韻是吧？這姑娘，其實……還真挺有意思的。

周小雅換了個姿勢，眼神沒離開鏡子，大把心思依然放在自己曼妙的身姿上：穿了那麽多件紅毯戰袍，從沒有過一件能這麽讓她滿意，也許打光是有影響，但至少鏡中看起來，她的氣質有脫胎換骨的變化，就像是找對路子，一時間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原來禮服還能這麽穿，原來即使是商業款，看起來也有秀場款那如夢似幻的感覺。

還是沒放百分百的心思，但這條裙子，已足以讓影後真正開始看到喬韻這個小姑娘，而不再是以秦巍的小女友來看待了——其實對於她們這種頂級明星來說，私下路人接觸的反饋，不論是真誠和善，還是目中無人，本質都是差不多的心不在焉，職業特性決定了交游廣闊，通訊錄都起碼是上千人起，個個都琢磨，哪有那麽多功夫？狀態好、夠敬業，那就都掛一張禮貌的面具，就像是周小雅，對喬韻是和氣的，那晚的秀看完也說了點客套話，更是籍此和譚玉撕了一把，但直到此時此刻，喬韻才不是秦巍的附庸，有了被她琢磨，和她交往對話的資格。

——不琢磨，也不行啊。周小雅用餘光打量著喬韻：這個漂亮的小姑娘，頭發亂亂的梳成麻花辮，白T黑褲，大眼鏡戴著，你說她只有18歲都行，但卻很難把她完全當一眼看得透的18歲對待——也許周寧會，劉老師只能品得出一點味，但周小雅自己是從演藝圈底層一路拼殺上來的，她看得出藏在眼角眉梢的計算：想想看，於情於理，此時再換一條裙子都是非分要求，她和譚玉已經為了黑盤龍撕過一場了，給【韻】自然帶來不少麻煩，哪怕就是為了避免風險呢，也該把這條收起來吧，接待她的那個什麽陳先生是新人，喬韻能和秦巍那個深知進退的小人精談戀愛，真有這麽簡單？

“好了寧寧，整間屋子就聽見你嘚啵嘚啵，”她喝住同陳先生喋喋不休的妹妹，留戀地再看了鏡子幾眼，“你有閑心說話不如下樓給我買咖啡——剛我們經過星巴克的時候你不是還說了想喝的？”

周寧不至於連這麽明顯的信號都聽不懂，雖委屈，但還是接了翎子，對設計師這邊的態度也明顯客氣起來，“好啦，現在就去買，你們喝什麽？我給你們帶。”

“讓青哥去買好了。”

“對對對，我去我去，雅姐你們喝什麽？”

“我姐姐點單很覆雜的，你記不下來——那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我剛好去買個三明治。”劉老師本來還想留下來幫她參謀，周小雅一個眼神，他改變主意。一群人熱熱鬧鬧說著就出了門，在樓道裏留下一片笑聲，震得屋內陽光裏浮塵飄舞，兩個漂亮姑娘隔著鏡子對視，表情都帶著心知肚明的奧妙。

“這件衣服，是為我做的吧？”周小雅單刀直入，撚撚腰際布料，揚眉有點輕嘲，倒不是對喬韻，“——譚玉的腰穿這個，還不得撐爆？”

“啊，真的？”喬韻的驚訝很造作，“那看來譚姐那邊報來的尺寸，有很強的修飾成分啊——”

兩人在鏡中對視了一會，周小雅先繃不住，大笑起來，喬韻也跟著笑，但眼神依然隨她在走，沒放松自制：這女孩子是有點小心機的。

“一開始就打的這主意？我白她黑，一起走百花紅毯？”她問，背過手去拉拉鏈，其實也只是個示意，她本人夠不到，喬韻上前為她服務，兩人的眼神在鏡中交接，靠大明星這麽近，她一點沒受影響，雙眼依然靜如止水，沒絲毫緊張，“其實你可以直接和我說的。 ”

這是片湯話，當時說了她會答應？喬韻臉上掠過一絲笑，落在周小雅眼裏，她多點凜然：當時就看透了，做了個局給她。

“當時說，效果沒有直接穿來得好吧？”回答也滴水不漏，充滿自信，像是早算中她對這件衣服的反應……藝高人膽大。

膽大是真膽大，好像根本就不怕她翻臉，直接就認下來，一句客套話都沒有。周小雅都有點納悶，“你就不怕我撞上譚玉，兩邊一對質，失了風？”

“譚姐現在不是和秦巍在拍《白洞》嗎？”這姑娘笑得還是輕輕巧巧、大大方方，“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B市吧？”

什麽都算準了？未必吧，周小雅不以為然，要說話，喬韻又解釋，“固然圈內傳話的人多，但……穿一條國產裙走紅毯，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最終紅毯照出來以前，不會往外吹噓這個吧——周姐不就是一再猶豫，過來前都沒想好穿不穿嗎？”

最後一句，說得輕盈，點得卻銳利，周小雅心頭顫了一下：衣服好看，周寧出賣了她勢在必得的念頭，記喬韻一分……不，太好看了，記兩分吧。喬韻做局，倒扣一分——不是沒希望把局面扳平，可沒想到她直接看穿自己的猶豫，局勢一下又回到從前，甚至自己情理上還虧了點，畢竟是有了出爾反爾，吃著碗裏看鍋裏的嫌疑。

和Sally的劉叔叔一樣，當兩個人不是一個世界的時候，是沒有必要講理的，現在大家平起平坐——甚至周小雅還算理虧，得拿影後尊榮給自己墊著才能打平的時候，她是非常通情達理的。

“我白她黑，可以的，但黑裙子讓她首映禮穿。”她開價。

“譚姐想穿黑裙子也是給我面子，我怎麽能決定穿著的場合呢？”喬韻推著眼鏡，彎著腰把拉鏈拉到底，一副小助理的青澀迷蒙樣子，口風卻絲毫不露，“就是可以，一開始就是以百花獎紅毯為標準談的呀，這規格至少要比首映禮高級點，我吃虧了啊。”

——價格開得還不夠。周小雅瞇眼想了一會，“你做成衣的吧？五套——”

她比出手勢增強說服力，“今年內我幫你秀五套成衣——我幫你出通稿，保證幾個大網站都涵蓋到。”

喬韻笑而不語，似乎根本不為所動，周小雅當她虛張聲勢：國內設計師她不是沒接觸過，早年沒談上華倫天奴的時候，除了那幾個大紅毯以外，其餘場合還不都是硬著頭皮去借去國內設計師的定制？有時候還是要給錢的——雖說是免費宣傳，但國內牌子小本經營，哪有能力純讚助？成衣系列沒一個做得好的，高定這塊就算驚艷，也只能招徠很有限的客戶，幾乎不能純靠零售回本，都得各顯神通去鉆別的路子：給春晚做演出服，為明星做戲服，為企業設計員工服……

有的成衣線慘淡到什麽地步？口碑名聲、獎項都有，也是業內大師，但成衣賣不動，完全賣不動，還不如做這些渠道來錢快，幹脆就不做了，整個牌子沒成衣線，看重什麽秀場款，下單了才做——要不是剛才走進來，看到一排全都是成衣，件數不像是只有秀場款，周小雅還不會開這個口：這絕對是國產品牌痛點，喬韻這是被戳中了還在裝？

但看著又不像是在裝的樣子，笑容沈靜溫存，唇角微揚沒半點勉強，自信在每個微表情裏——

周小雅的眼神，上了又下下了又上，最終再度和喬韻相逢在鏡子裏：這個新銳設計師，笑容還是那麽完美，她舉起手抖一抖，把肩部撐了起來，“雅姐？”

是她示意試身結束的，可在大裙子離身前，周小雅還是有點舍不得，眼神跟過去流連幾秒，又回神過來，暗叫不好——這點細節，喬韻應該不會錯過吧？

果然沒錯過，喬韻的笑容加深了，彬彬有禮但又包含很多信息，她沖周小雅挑挑眉，“雅姐？”

周小雅忽然有點洩氣，她卸脫了手，從大裙子裏踏步出來，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內衣，叉著腰說，“那這件事總得給我個交代吧，難道就這麽算了？秦巍為了給你發新聞，就把我和譚玉當猴耍，這口氣讓我怎麽消？”

這是有點耍脾氣了，喬韻一邊掛衣服一邊笑，“這麽漂亮的裙子還不夠呀？”

“譚玉要穿的那條裙子也很漂亮啊。”周小雅嚴肅指出。“一碼一碼算，哪能混淆？”

出來混，分寸感很重要，這件事說起來是秦巍理虧，她和譚玉爭黑裙，爭的是黑裙，也可以說是讓秦巍有個教訓，別得了便宜還和沒事人似的，把前輩當猴耍，末了用個溝通不暢來打發，所以周小雅逼秦巍沒有道德包袱，兩邊選一邊，選譚玉也沒什麽，大家一拍兩散別再想用她的資源。被喬韻做局推銷大裙子，受騙的感覺，被穿上仙衣的喜悅沖淡，這就不計較了，但想要連前帳都一筆勾銷還是做不到，看在大裙子份上，周小雅再擡價，“十套，你下次開發布會，我還來——我帶個緋聞來，包你能發通稿。”

“雅姐，我通稿可以找秦巍發呀。”喬韻的笑容無奈，很包容地說，“衣服我也可以自己賣——你要不要看報表？我們今年的銷售數字，很喜人的。”

還真是油鹽不進，寸步不讓啊？周小雅沈下臉，半真半假，有點動影後脾氣了，“那你們就這樣欺負我？”

“怎麽會欺負呢？”喬韻連忙哄她，“這不是先給您看了這條裙子嗎？”

她話裏隱藏的意思，讓周小雅悚然一驚，喬韻的笑意也隨之加深，她壓低聲音，很親熱地說，“雅姐，還說我對您不好？這衣服會不會被譚姐看到，不取決於我，可是取決於您啊——”

……說實話，周小雅雖然處處看不上譚玉，但對她的身材是有點羨慕的，她高挑有肉，不論是霸氣黑龍鱗，還是這條輕盈夢幻的水晶荊棘都能駕馭，不像是她，受限制太多，穿衣範圍是要更窄，此時聽問，她不能不驚疑：誰知道譚玉會更喜歡哪條？雖則自己是覺得黑龍鱗更特別，但按水晶荊棘的審美更通俗，按譚玉村俗的眼光，也許她會更喜歡水晶荊棘呢？

死穴被拿住，真是一招致命，所有後招都卡在這件衣服上，這口氣只能生生吞下去，周小雅這幾年都很少受這種氣了，有點不甘心又無可奈何：女人那些小招數，現在不必拿出來獻醜了，說不定她比自己玩得還溜，還能怎麽辦？除非不穿這條裙子現在翻臉，想穿就只能讓步——甚至還得讓得高興點，她能做這一條裙子就能做第二條，沒穿就拿準會適合自己，自己會喜歡……為了紅毯出經典，就當她是藝術家了，藝術家還能沒點脾氣？還能不多容忍那麽一點？

做人不能崇洋媚外！能受自己人的氣，為什麽要受洋人、洋品牌的氣？她迅速為自己的讓步找到道德支點，心裏多少好受了些，凝眉楚楚，戲做到十分，“唉……你這讓我說什麽好？你們這對小年輕啊……這一次就算我孬，吃虧就吃虧吧！”

“雅姐，你是說——”喬韻做屏息狀，似乎期待已久不可置信——一看就知道是裝的，和她飆演技呢。

周小雅白她一眼，徹底不演了，叉上腰哼哼唧唧地說，“得記我一個情，知道不？知道不？不然我和譚玉一通電話，誰還穿啊？都不夠生氣的呢……得記著我對你的好知道嗎？得對我有特別優待——”

“知道知道。”喬韻和哄小孩一樣哄她，雖然是裝的吧，但也讓周小雅心裏好受了點。“都給您準備著呢，我們工作室的成衣，您要有看上的直接拿走——”

拿走了幹嘛，還不得穿啊？蹭街拍也沒有這麽顛倒黑白的吧？周小雅都氣樂了，還好喬韻接下來又說，“還有這雙鞋也是特意為您從國外買的，Stuart Weitzman的Nudist，國外紅毯必備款，踩著穩吧？顯個又不打腳，穿著最舒服了，您要喜歡就穿走，到時候我們給您準備一雙新的。”

這雙鞋穿著是不錯，周小雅心中一動：碼合適，肯定不是譚玉的碼，她腳大——穿著也百搭，現在套上休閑裝看著亦不突兀，最關鍵鞋跟確實高，但正面看著不顯，穿著也沒覺得不穩當——

“嗯……”女人的心思，覆雜又簡單，對矮個子來說，再沒有比一雙好穿的高跟鞋更能取悅她們，周小雅的心情稍稍多雲轉晴，但仍提不起太大興致去看成衣。喬韻察言觀色，給她一分鐘自戀時間，擁著她往墻邊展示架走，一邊巧言令色地說，“還有，您不是一直煩惱照不出好看的紅毯照嗎？我給您支一招，包您到時候艷冠群芳，把譚姐的氣勢給壓下去……”

“真的假的？”周小雅將信將疑，偷眼看看喬韻，見到她唇邊的笑和剛才一樣，不期然竟信多了幾分——她總算不用喬韻拖著往前走了，一邊走，一邊體會著這雙鞋的腳感，在心底默念著喬韻剛一筆帶過的品牌名加強記憶：說來慚愧，這牌子其實她也沒聽過——一邊就走到展示架邊，拉出幾件新成衣看了起來，“你這些成衣，是當季的新系列嗎？打算怎麽呼應秀場款啊，那些金屬、荊棘的元素——咦！”

正想多賣弄點專業知識，顯擺顯擺呢，她的眼神，就已經被手裏的那件T恤給吸引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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