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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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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中是不是出了一個叛徒?”

不是每個人都會上淘寶去搜索原單、仿單,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淘寶,甚至可以說在2007年,【笙歌】的一些受眾群家裏都有可能沒買電腦——在這個時候,網絡和實體經濟似乎還是分得很開的兩條線,但,這並不是說【笙歌】並不知道自己的利益受了侵犯:恰恰相反,他們知道得比大多數同行都早。——新衣上市,每天都要看銷量表的嘛。

一款衣服設計出來,賣得如何其實和設計師沒有太大的關系,他們對銷售額也不會有太大的心理壓力——尤其是【笙歌】這模式的服裝公司,設計師地位不高,只是接上頭的指示來做,每一季賣幾個系列,每系列的主推款、形象款、基本款、促銷款的分配,都是商品企劃部在做,他們有時候起到的是個翻(chao)譯(ban)的作用,所以賣砸還是賣爆真沒心理負擔。真正在關註銷售數據的當然是商品企劃部了,正是他們決定了【笙歌】每一季的SKU和生產量,也要關註著這一周的銷售數據和售罄率——這其實有很多在國外是買手的活,但國內並不講究,也就兼任了。

所以商品企劃部是最先發覺不對的——服裝企業其實是非常註重數據的企業,運作嚴謹,和靈感、激情的關系非常遙遠,新款上市,首先回饋的當然是各式各樣的銷售數據,吊牌額、售罄率、單日單店銷售總額……這些數據首先就要拿來和去年同期對比,每周一(商場生意最淡的一天)各店面出簡報,周二周三MD就發現不對了:和去年相比,上市第三周的銷量曲線明顯低了。

服裝銷量預測也是學問,和門店地域、天氣、假期、當地人的購物習慣都有關聯,一般來說,上市前兩周是孵化期,銷量曲線應該是一個上升幅度,三到八周成熟期,在一些春節假期有逛街習慣的地區,如果天氣也適合春款銷售,銷售曲線就會變得相當漂亮。但【笙歌】這一季上市的幾個系列,主推的【水墨游龍】系列,曲線卻很奇怪,孵化期勢頭蠻好,但第三周起卻沒帶住,銷售曲線是持平的,這並不符合【笙歌】產品一貫的銷售規律。

開頭高走,說明市場對這系列的衣服是認可的,設計師並未失手,後續乏力,那就要找原因了,銷量損失到哪裏去了?友商的競品?天候忽然變化,嚴寒使得人們不願出門?

幾個小企劃化身福爾摩斯,正是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的時刻,門店某店長的反饋隨表格一起送來:有顧客表示,淘寶網有質量非常高的仿品,‘和你們的幾乎沒啥區別,料子還更好,人家是100%真絲的’。

企劃部一搜,當場爆炸——還真是,整個【水墨游龍】全系列都能搜到,售價只是門店的六分之一,已經賣了有一兩周了,評論裏全是真好評,‘真是全真絲,不敢相信,料子比門店裏的好,軟滑多了!花色非常的清晰!’

‘很好,媽媽穿了喜歡,和店裏的沒區別,以後會常來’

‘好,不錯,就是只有這個系列,沒有另一個黑色拼皮的系列,那系列我也很喜歡,是缺憾’

吐血,只有吐血兩個字——從售出數量來看,門店流失的銷量全跑淘寶上去了,曲線怎麽能好看?——可能一個縣城就那麽一兩戶家庭偶然間搜索發現了這個秘密,但這種好事都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幾個傳播源一下就能帶走一波顧客,這是才開始,如果不能及時打掉這些淘寶窩點,今年的春季業績肯定不會好看到哪去。

對【笙歌】這樣的企業來說,服裝銷售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業績無小事,大老板在國外,這件事立刻擺上了老二馬總的案頭,商品企劃部總監陪坐,“我們已經從淘寶下手,把這些店都舉報了,旺旺那邊也告訴他們,立刻把寶貝下架,我們隨時準備起訴。然後我們還買了一些仿冒貨物,這樣可以獲得他們的貨倉地址……”

“有標無標?”馬總先打斷了問。

“……無標。”

無標就不能認定為假貨,只能說是仿貨,用料不同甚至都很難說是仿貨,尤其如果評論沒說錯的話,那邊用料還是100%真絲,按照常理來說比【笙歌】原版還高級。

馬總的眉頭也皺起來了,“所在地哪裏?”

“設定是在G省D市。”總監的肩膀也垮了:打假一般都是當地工商部門的活,如果不是【笙歌】的勢力範圍就很難辦,有些臨近的省份還行——【笙歌】是Z省企業,江浙滬一帶都可以找到關系,但G省就遠了點,而且,服裝鞋履企業都有共識,全國有幾個地方的假永遠打不掉的,F省P市、Z省Y市、G省D市,制假售假已經成為當地的支柱產業,這已經不是跟單生產的小打小鬧了,那是全市人民萬眾一心在琢磨著扒版制,尤其是P市和Y市,當地群眾80%靠這發財,這怎麽打?被盯上你就只能自認倒黴。

不過,也因此,所有正規品牌都不會把廠子放到那裏,【笙歌】的生產基地就一直在靠近總公司的N市,和當地廠家的關系一直維護得也不錯,所以原單流出、跟單現象一直並不嚴重,這種事可不能掉以輕心,是真能毀掉一個品牌的,那些跨國大品牌還無所謂,但對根植國內的【笙歌】來說,防範假貨一直都是他們的工作重點。

“我們之中,”馬總把網頁再三拉動,仔細地研究了好幾個店鋪,最後凝重地下了結論,“可能是出了個叛徒。”

企劃總監的肩膀更耷拉了:他一直沒說這點,也是心存僥幸,但內心深處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這事實,根本昭然若揭。“是要啟動內部自查了?”

“我去跑工廠,”馬總沒心思鼓舞士氣了,“你啟動內部自查,重點查這三個月入職的新員工。”

馬總也是一步步從小做大,把【笙歌】做起來的,不會不知道仿單的貓膩,仿單一般都仿形象款,因為形象款最吸睛,它的定位就是【顧客最喜歡但又買不起,只能買主推款取而代之】的衣服,所以仿單做形象款最有市場,但現在淘寶的假貨是系列齊全,從主推到促銷,一件單品都沒拉下,而且覆原的質量這麽好,水墨印花如此清晰,這絕不可能是買衣扒版,肯定是有人拿到了全系列的制版圖,甚至是印花的源文件。這要麽就是工廠端出了問題,要麽就是公司內部有人受到利益驅使,為蠅頭小利把數據給賣了。

難怪形象款的銷量跌得最厲害,關電腦前,馬總看了一眼表格,忍不住咯吱咯吱的咬牙:形象款雖然庫存少,但單價高,賣一件比賣十件基礎款都賺,也是最讓顧客肉痛,最容易讓他們轉向淘寶的款式。——難怪,形象款的銷量掉得這麽厲害……

有企業管理經驗的都知道,內部自查非常耽誤正事,尤其是年前最忙的時候,春貨在銷售,夏季款在生產,秋冬款在設計,這時候啟動內部自查,氣氛會更混亂,但這種事一旦出現苗頭就必須得堅決摁死,否則夏款若再來一次,【笙歌】的經營情況勢必急轉直下,馬總的上市夢也會因此破碎。馬總奔赴N市時一點過年的心情都沒有了,腦海裏上演的都是《滿清十大酷刑》、《索多瑪120天》的小電影——你說,在中國做點事多難?!

【笙歌】的規模,還沒大到足以自己建廠的地步,但馬總還是在N市和當地人合作投資參股了一個廠,他的主推款和形象款基本都是在那做的,被跟單也無所謂的基本款、促銷款才找外包,多少年都沒出過問題,這次【水墨游龍】就是在自己的廠子做,他不覺得會是廠裏賣的版,又或者是自己做的跟單。他心裏自己覺得這趟是白跑,問題還出在公司裏——否則發貨地不會標著G省,但為了去掉最後一絲風險也不能不親自奔波。

誰知道進N市一問,反而問出點苗頭來了:來了N市肯定去廠子裏走走看看,【笙歌】這一季皮革拼接的款是在外廠坐,馬老板過去喝茶時一眼就看到了被掛起來的花呢皮夾克,“咦,這不是那個什麽……【韻】的一個新牌子?”

“可不是?”羅老板在韻面前賣笙歌很勤快,在笙歌面前也不會守口如瓶,“前陣子設計師親自來談的生產,很本事的一個小姑娘——長得又好看,嘖嘖嘖嘖——”

他回味無窮了一會才說,“銷量又好,我私底下幫她算算利潤,這件單品至少能掙這個數。”

他舉出手翻了翻,示意是10的整數倍,馬總心裏和貓抓似的:是一百萬?一千萬?客單價太高,賣20件就是十萬,能走到2000的話那可就是一千萬了!

羅老板是跑火車,他也不能追著問,只是情不自禁地丟個餌,“這麽好走——她就不怕有人做跟單啊?”

羅老板大笑——在他這做的,做跟單的肯定也是他的廠啊。馬總也跟著笑:他不怕羅老板不動心,都幫著算利潤了,是不動心的樣子?無非是【韻】的衣服生產成本高,羅老板自己貿然跟單,找不到賣家的話砸在手裏吃不消而已,但馬總不一樣,他自己手握東南一帶這麽多專賣店,全都是中高價銷售渠道,雙方可以說是一拍即合——

但事態發展和他預料的不太一樣,羅老板笑完了不接話,只是很溫存地看著他,馬總被他看得怪怪的,“羅總——”

羅老板笑而不語,馬總開始不安了,“羅總,有事您直說啊?”

羅老板到底也沒說什麽,但馬總不能不予以聯想——他和羅老板關系還不到位,但沒關系,自有合作多年的夥伴能做耳目,N市的服裝廠老板都是一個圈子的,擡頭不見低頭見,沒什麽是永遠的秘密,杯觥交錯了幾天,真被他們打聽出來了幾句風言風語,“你們的貨好像是洪哥的廠子在做,做完了直接大貨批到G省去,都做了好幾千件了……羅老板就是洪哥的馬仔,你覺得他會和你說?”

馬總一聽,血就往上湧:他和洪哥還是見過的!就上次來N市大家還坐著一起吃飯,飯後去N市版天上人間,一晚上好幾萬的花銷全是他在付!

羅老板的笑也有了含義豐富的解釋:還想跟單人家的呢,自己的被人跟都不知道……

他氣,但氣中也有疑惑:其實一般來說,N市這邊的跟單很少有跟國產牌子的,倒是S省那邊的更多。——如果要按逼格分的話,G省做歐美單,J省做日本單,S省做韓單和國產單,檔次是依次往下排,N市的人,不屑於做國產跟單,因為國產衣服本身工藝就差,再跟單更是地攤貨,也因為N市這邊跑的都是日單的銷售,洪哥沒理由忽然間生產國產跟單,而且還從G省銷售啊,淘寶那邊一件衣服就300的價格,還要算上物流和批發差價,有利潤嗎?到底是誰在給洪哥下單?

既然是洪哥在做,這事就沒法求助工商部門,報警也沒用,馬總自忖他和洪哥的香火情還不足以登門求教,思來想去只好從羅老板著手,帶了兩瓶國外進口的真洋酒,把羅老板拉到KTV裏舒坦了一番,第二天再度登門拜訪,帶了下一季的訂單來,羅老板總算略顯天機。

“你說我怎麽不做那個女孩子的跟單?”他根本不談【笙歌】的事,馬總也沒直言相求過,只說【韻】,“不敢做啊,不敢做,這個女孩子,太厲害了,我們洪哥只見了她一面就神魂顛倒,特意給我打了招呼,【韻】的跟單不許做,誰做誰死——不是我和你吹,整個N市,現在還有人敢做她的跟單嗎?沒有,不可能有,只要還想開廠就不能往裏伸手……只有她跟別人的份!別人不敢跟她!馬總啊,我的話,你可要好生思量啊……”

他哈哈一笑,打著火機,點燃了馬總特意拿來的雪茄,腳一翹,美滋滋地吞雲吐霧去了,馬總坐在那裏,手裏的茶杯都要捏碎了:他說怎麽淘寶貨那麽便宜呢!合著人家根本就沒想著賺錢啊!

他抄了沒有?抄了,但馬總自認自己做得還到位,給【韻】留足了面子,現在他就像是每一個依足規矩的老前輩一樣委屈,【韻】有意見,可以找人來抗議,可以讓她老師來施壓,甚至可以告他,這都還在游戲裏玩——如今這算什麽事?啊?這算什麽事?

“還有沒有王法啦!”他不自覺把心裏話說出來,“設計師自己去扒別家的版,有這麽無恥的嗎?”

羅老板嘴裏的煙都被嚇掉了,伸著脖子看馬總,一臉的黑人問號,幾乎以為他要瘋了似的,“馬、馬總……你沒事吧?怎麽忽然自己罵自己了?”

“哈?”馬總也黑人問號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他老臉不由一紅,幹脆不說這個,直接換話題,“你有沒有她的電話?”

羅老板有,但不想給——抽著馬老板的煙又有點抹不開面子,兩人夾纏了一會,馬總成功拿到電話,就站在羅老板辦公室裏撥出去,他的手都在發抖——氣得,也是急的。

“你怎麽——”對面一接通他就脫口而出,聲音都變了,閉上眼緩了緩才穩住,“我是【笙歌】馬總。”

“馬總你好。”喬韻好像一點不吃驚,笑聲又輕又甜。

看來,羅老板也是【奉旨露底】了。馬總掃羅老板一眼,想到自己還曾誘惑他一起做【韻】的跟單,怒火上湧,有被羞辱的感覺,他聲音又變調了。“喬小姐,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有些事,你能做,我也能做——你的定位比我高,有些錢,我損失得起,你,恐怕損失不起吧。”

“馬總不是已經在做了?”喬韻還在笑,這笑太招人煩,就像是《金枝欲孽》的如妃娘娘,怎麽笑怎麽Bitch,“這話要我對馬總說才對吧,馬總,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有些事你做了,我也能做,我都沒生氣,你氣什麽呢?”

“你——你不懂規矩!”馬總是真委屈,“都和你一樣做,服裝市場不要做了!一款衣服你設計了憑什麽我們不能設計?你不講理!”

“我講理啊,我怎麽不講理?”喬韻心平氣和地說,“我的理就是,誰讓我不高興一天,我就讓誰不高興一輩子。”

對話還怎麽進行得下去?馬總果然很不高興,“你——你——”

喬韻很隨意地笑了,“馬總,剛才那句話送還給你——有些錢,我損失得起,但你未必損失得起,有些游戲,我可以一直玩下去,但你,未必能玩得下去。”

她聲音裏透著如鋼鐵般的自信,讓馬總聽了甚至有一瞬間的膽寒——但說到底,他也不是被嚇大的,喬韻這麽強硬,他也不能弱了勢頭。

“喬小姐,你以為中國就只有這麽一個市能開服裝廠?”他問,本來還要再說,但見羅老板流露出註意聆聽之色,心頭一動,直接就把電話給扣了,“老羅,這次謝謝你——我走了,下次再聚。”

“不留下來吃個晚飯?”羅老板依依不舍,越挽留馬總走得越快:洪哥對喬韻神魂顛倒——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等車過了省界,回到S市境內了,他才松口氣,趁著在服務區休息抽煙的當口給喬韻發了一條短信,【喬小姐,仿單,笙歌也能做,真要這樣兩敗俱傷下去?】

喬韻的回信依然來得很快,她的態度也依然是那麽的囂張,【呵呵,仿單,你們做得出來嗎?】

“你——”馬總再度熱血上湧,感到小中風的危險離自己越來越近:難道笙歌還真做不出仿單了?就說今年的皮夾克,笙歌沒做到百分百,一個是怕同行不好看,還有一個無非是在控制成本而已,真正不惜工本,不打算賺錢的話,有什麽是抄不出來的?她【韻】的貨不一樣是同廠做出來的!

【好、好,好。】他連回三個好,【那我們就等著瞧,看看最後是誰損失不起。】

新興品牌,還沒落穩的高定位,忽然就冒出了100%相似的仿品,只賣三分之一的價格——【笙歌】還能挺,真的,縣城畢竟消息閉塞,怎麽都還能挺一陣子,但【韻】能挺多久?一季?兩季?

馬總發動車子往S市駛去,心情是颶風後的篤定:他明確知道這游戲的勝利者會是誰。

喬韻放下手機,拿下嘴裏咬著的別針,把最後一針別好,退後一步專註地望著眼前的效果。

“走兩步。”她吩咐。

杜文文聽話地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轉一個圈。

“剛才是誰的短信?”她好奇地拉家常,“笑得怪可怕的——男朋友?”

“當然不是,”喬韻滿意地看著自己的Master Piece,隨口說,“一條敗犬而已。”

乘著杜文文去換第二套的當口,她給青哥打了個電話。“準備好的那幾貼——可以投放了。”

“啊!!!!——————”

於是,十五分鐘後,周四晚上九點鐘,在無數個還亮著燈的辦公室,剛點亮床頭燈的臥室裏,響起了女孩兒們的驚喜尖叫。

“Coco妖妖回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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