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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2)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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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7-08-02 15:00:04 字數:6833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但眼睛很熱、喉嚨很痛,充血的鼻子讓她呼吸因難。

葉梓亮終於擡頭道:“你知道阿燦在哪裏嗎?”

他摸摸她的頭,把她帶到侯一燦的旅游地圖前面。“亮亮,你可以幫我找出阿燦在哪裏嗎?我只曉得他搭上前往加拿大的直飛班機,但他沒回家。”

葉梓亮看著侯一燦釘在北美上面的照片,每張都看得很仔細,最後她取下一張莊園的照片,照片的地點在離溫哥華不遠的維多利亞島上,木造的房子像童話小屋,偌大的院子裏種滿黑莓,紅紅的、紫紫的、黑黑的……是豐收季節。

兩人對視一眼,賀鈞棠拿起話筒撥了越洋電話,鈐聲將近十響才被接起。

“是伯父嗎?我是鈞棠,你們知不知道阿燦在Chemainus買了一座莊園……”

賀鈞棠每天都學會一種新感覺,今天,他知道何謂心如刀割。

確定侯一燦在Chemainus之後,賀鈞棠托侯大哥帶信給侯一燦,信裏,他保證自己不會去打擾他,讓他好好照顧身體,他寫了許多關於葉梓亮的事,還附上很多照片。

賀鈞棠想,侯一燦會需要的。

果然,侯一燦給他回信了,信裏沒有太多的灰色。

葉梓亮向醫院辭職,但不能說走就走,賀鈞棠也盡量安排公司的事,他打算帶著諾諾陪葉梓亮去一趟加拿大,諾諾該見見外相母,而葉梓亮……他不放心她自己遠飛。

心裏再明白不過,這趟旅程結束後她就不再是自己該擔心的人,趁現在他還有資格擔心的時候,他要高高的、牢牢的把她擔在心上。

他們絕口不提分手的事,但兩人都曉得愛情已經快走到盡頭。

都不舍得、都不願放手,但人生就是這樣,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葉梓亮老是偷偷地看著賀鈞棠,而在他回眸時,發現她的眼眶泛紅,然後……

他心疼心澀。

葉梓亮總是強忍欲望,直到憋不住,一個沖動奔進賀鈞棠懷裏尋求溫暧,然後……他心痛不舍。

他抱緊她,讓她窩著,讓她汲取溫暖,讓她在自己的氣息中安心。

她說:“棠棠,我愛你。”

這句話一天要說很多遍,她知道現在不講,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講,她下定決心要把未來幾十年份的“我愛你”全部說完。

看著她的糾結,他滿腹哀愁卻只能親著她、哄著她,告訴她我也愛你,這份愛永遠不會丟。

每天回到家,她只想坐在他膝上,只想聽他的心跳聲,只想圈住他的腰,把兩個人變成連體人,她的要求很任性,但他無法、也不想拒絕。

常常,他在做菜時,她就從身後抱住他的腰,化身成無尾熊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常常,他工作時,她握住他的手、靠著他的肩,她看不懂計算機屏幕上的數字卻假裝看得津津有味。

她會突如其來發問:“以後,我們還見面嗎?”

他回望她,眼底充滿哀憐,回答,“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然後她撲進他懷裏,又把他鎖住了,因為她知道戀人和好朋友的差別。

她老愛親他的眉、親他的眼、親他的臉頰、親他的唇,在他還是自己的情人時,她要享盡所有情人的權利。

她說:“以後你娶一個不討厭我的女生,好嗎?”

他回答:“好,人選由你決定。”

他給她身為朋友親人,最大的權利。

她笑了、也哭了,她這才曉得光是幫前男友決定人選,也會讓人心痛得想跳樓。

那天晚上,她跑進他房間、鉆進他的被窩,身體與他相貼合,她紅著臉在他耳邊說:“我們做愛,好不好?”

苦笑,他想做,但是他不能。

他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法式親吻,然後在她耳邊說很多話,有甜言蜜語,有故事,而那些故事多數和他有關,他的童年、他的成長、他的創業。

他說:“我以為愛情和友情差不多,來來去去、一段接過一段,我從不認為關去愛情有什麽了不起,因為生命很長,總會有新的感情到來。但是……亮亮,我難受了,因為我知道生命很長,卻再不會有一個新的女人、一段新的感情可以像你這般,把我的生命填滿。”

最後,他把她抱回她的房間裏,他說:“永遠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知道嗎?”

那刻,葉梓亮想扯開喉嚨大聲喊,“我後悔了,我不想分手,我想要自私自利,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但,她無法……

短短的時間,她養出很多壞習慣,她習慣把自己埋在棉被裏,像毛手蟲似地蜷成一團,在棉被裏偷偷哭泣。

賀鈞棠知道的,因為隔天她的眼睛會紅腫,再多的眼影也遮蓋不住。

她養成發呆的壞習慣,只要賀鈞棠背過她,她就開始幻想他們不可能實現的婚姻生活。她養成喝糖水的壞習慣,因為總是覺得唇舌間很苦;她養成瘋狂大叫的壞習慣,因為悶得緊了,需要吼一吼……

但無論養出多少壞習慣,無論她怎樣對賀鈞棠癡纏,光陰總是照著自己的速率不斷向前推。

他們還是離開家了,他們上飛機了,他們來到Chemainus的莊園。

以莊園的規模來講,這裏不算大卻相當漂亮,裏頭種了很多蘋果樹、西洋梨,而矮墻上爬滿桑椹。

尾檐下掛著一盆盆開滿各色小花的盆栽,這是葉梓亮夢想中的童話小屋。

賀鈞棠沒有送她進去,只在門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說:“你是精神科醫生,你很清楚要說服一心求死的男人有多辛苦,如果太累了、承受不住了,記得給我打一個電話。”

他會給她精神支持,會想盡辦法幫她長過,因為褪去情人光環,他依舊是她最好的朋友。

葉梓亮點點頭,她在笑,卻笑得讓他心酸。“我會做得很好。”

“我相信。”她就像一盞明燈能帶給身邊的人光亮,她在,一定能點燃阿燦對生命的希望。“去吧!”

她又點點頭,又笑了,可是他不知道她惶恐無措,她的心在流淚,點點的鹹水淹沒她的知覺。

朝小木屋走去,葉梓亮很清楚,即使這個方向不是她的預期目標,即使她不願意錯過另一條道路上的好風景,但,她必須前往。

擡頭挺胸,深吸幾口氣,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雄糾糾、氣昂昂。

望著她的背影,數著她的步伐,賀鈞棠握緊拳頭,這一刻他再清楚不過,他失去她了,寒意瞬地從胸口往四肢百骸鉆去,刺骨的冷、刺骨的痛不斷向他侵襲。

在他的生命中失去過很多東西,失去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但這次的失去讓他痛不欲生。他想沖上前,把她抱進懷裏、把她搶回來。但……

怎麽可以?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如果亮亮留下,如果阿燦死去,這件事將會成為他們之間的裂痕,而這道裂痕會一天天擴大,大到足以吞噬他們。他們無法帶著濃濃的罪惡感笑著、幸福著,罪惡感將會逐步謀殺他們的愛情,他們會遺憾、埋怨,他們不會原諒自己,最終,依舊得走上同樣的路。

所以,這是最好的選擇。

再見了,他的亮亮,他曾經擁有的亮亮……

客廳沒有人,葉梓亮一間房、一間房找,走到最後那間時,終於看見熟悉了十幾年的背影,他坐在電動輪椅上,對著後院的窗口。

後院也種了樹,樹下有幾只揀食球果的小松鼠,它們的臉頰鼓鼓的,還不停地啃咬著,貪心的可愛模樣很療愈。

葉梓亮撫著胸口,深吸幾口氣後向前走,她走到輪椅後面站定,再吸兩口氣,才把雙手放在侯一燦肩膀上,這一放,眼睛發漲,他瘦得肩膀只剩下磕人的骨頭。

“你說話不算話。”葉梓亮指控。

突如其來的聲音和掌溫讓侯一燦身子一震,他不敢回頭,深怕這是幻覺。

“你說要送我松鼠,可是沒送。”她很蠢,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竟丟出沒頭沒尾的一句,可,她不管。

呼……緩緩吐氣,侯一燦垂下頭、明白了,這不是幻覺。

是,他曾經想過從加拿大帶兩只回去給她,但海關不會讓他過,他想在臺灣買,可是她連鬥魚都能養死,把生活過得這麽粗糙的女生不適合養寵物。

侯一燦不開口,她悶了,好不容易找出來的話題他都能掐死,葉梓亮用力站到他面前,像瀧婦罵街似地指著他的鼻子大聲開罵。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到哪裏都要告訴我,不再偷偷溜走,你沒做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不會再無故失蹤,可是你讓我找不到。”

“你說話不算話,你說每次旅行都要給我帶禮物,但是這次……你根本不打算帶禮物給我了……”

明明罵人的是她,可是她罵著罵著,眼眶泛紅。

他怎麽可以這樣,她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她跟他分享最多的心事,她以為他們的友誼會天長地久,可是他根本就不看重朋友。

看她哭得這麽慘,侯一燦揺頭苦嘆,都是這樣的,她一鬧、一耍賴,他就拿她沒謝。

“對不起。”

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冰冰涼涼的,讓她的心再度抽痛。

“不原諒你。”她任性地別過臉。

“我要怎麽做,你才不生氣?”他耐心問。

“自己想。”她雙手橫胸,擡高下巴。

“要不要吃牛排?”他試著投其所好。

“不要!我搭十六個小時的飛機,光為了吃你一頓牛排?我有這麽餓?”

侯一燦燦失笑,她是真的很餓啊,每次鈞棠做的菜都讓她吃得像餓死鬼投胎。

“要不要看看我的小莊園?”

“不要。”

“為什麽不要,我的莊園很漂亮。”

“我穿高跟鞋。”

他們同時朝她的腳看去,那是賀鈞棠送的鞋子。

葉梓亮說要美美的走到侯一燦面前,賀鈞棠點點頭,然後給她買衣服、挑鞋子、化美妝,還讓造型師給她弄一個優雅的發型。

賀鈞棠看著完妝後的葉梓亮,臉上帶著驕傲的說她漂亮得像白雪公主。

然後,葉梓亮發現自己真笨!

因為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自己不是愛漂亮,不是喜歡當白雪公主,而是樂意看著他為自己而忙碌,樂意他為自己的成果欣賞讚嘆,她真正喜歡的是……他的快樂滿足。

看著鞋子,想起賀鈞棠,她既幸福又心酸,這是無法形容的味道。

侯一燦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底,笨蛋!既然舍不得,又何必逼迫自己。

他說:“那就不要走路,坐上來。”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葉梓亮猶豫三秒鐘,坐上去了,靠在他胸口,她閉著眼睛不斷告訴自己,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侯一燦啟動開關,輪椅換過方向,帶著兩個人走向戶外。

加拿大的天空很藍、空氣很清新,側坐在侯一燦的腿上,葉梓亮看著遠方天空,笑了。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喜歡旅行。”

“說說看?”

“因為不一樣的天空會讓人心情開闊,再大的傷心都會遠離。”

“你傷心了?”

“對。”

“為什麽?”

“因為阿燦是個世紀大騙子,因為阿燦看不起我,因為阿燦以為我知道他生病了就會逃得不影蹤,因為阿燦認定了,我只可以受寵卻不能寵人,認定我是膚淺自私的女生,只想獲得不願付出。”

所以……通通知道了?鈞棠和盤托出了?

最終,鈞棠還是選擇退讓,選擇把亮亮送回他身邊?

鈞棠……侯一燦眉心緊蹙,心頭埋怨,他可不可以別這麽偉大?可不可以別這麽神聖?可不可以別老是讓自己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搖頭,他緩聲說:“你弄錯了,阿燦就是知道你不但不逃,還會自投羅網,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一天到晚想要燃燒自己照亮別人,才選擇騙你;就是知道你是最善良美好的女孩,所以才不願意你傷心……對不起,欺騙你,是阿燦所能夠想到的最好辦法。”

“我不認同。”

“你很固執。”

“對,我就是固執,我固執地喜歡阿燦,固執地想跟阿燦一輩子,所以……你看醫生吧,你吃藥吧,快點好起來吧。”一口氣,葉梓亮把憋在心裏多日的話吐出來。

侯一燦望著懷裏的葉梓亮,她緊咬下唇,表情像在宣誓似地。苦笑,他再清楚不過亮亮正在逼迫自己跟阿燦一輩子。是真的固執呢,分明傷心,不願意離開鈞棠,卻偏偏要……

唉,他能說什麽呢?他又不是不認識,這就是亮亮啊!

他不願意接下她的話,反問:“你怎麽來的?是鈞棠送你?”

咬唇,葉梓亮說謊。“不是,我自己來的。”

胡扯,第一次到加拿大,她能自己搭飛機、搭船、乘車,一路順風順水到達Chemainus?這話說給誰聽,誰都不相信。

就算她有本事……鈞棠怕也不能放心吧!

連一趟日本行都能折騰的賀鈞棠,定是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到莊園外頭,定是親眼看著她走進屋裏才舍得轉頭離開的吧。

唉,他從沒有這麽後悔過,後悔當年和小霸王的那一場架。

他打壞了自己的人生,也把鈞棠的罪惡感打得又深又濃,鈞棠始終認為自己是始作俑者,因此一味地對自己好,一味地小把所有好東西全捧到他面前求他笑納。

現在連亮亮……也為他雙手奉上?攤到這樣一個兄長,他該怎麽說才好?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亮亮和鈞棠這兩個不懂得自私的笨蛋了。

“我是身體生病,不是腦子生病,我會相信你的話?說吧!鈞棠在哪裏?賀媽媽家裏?還是在Chemainus?”

她打死不談賀鈞棠,因為……害怕。害怕定力不足,害怕自己反悔,害怕幫不了阿燦,反倒害了阿燦。

所以她刻意忽略後面那句,只挑前面的回答。“不管是身體生病,還是腦子生病,都要去看醫生。阿燦,我陪你一起,好嗎?”

他不接她的話。“喜歡我的輪椅嗎?”

“不喜歡!”她氣他轉開話題。

“這麽豪華的輪椅誰不愛?”

“再豪華,它會變成游輪嗎?有什麽好愛的。”她更喜歡他站起來。

他明知道她的意思,卻刻意錯解。“嫌棄它的速度?好!讓你看看厲害的!”

話說完,他控制按鈕,瞬地輪椅狂飆起來,葉梓亮尖叫一聲,把頭埋進侯一燦懷裏,她的尖叫讓侯一燦呵呵大笑,胸膛一震一震地動個不停,他的笑聲在風裏徜徉愜意,聽得葉梓亮也彎起眉毛。

侯一燦規避著葉梓亮的問話,絕口不提病況,而葉梓亮也閃躲賀鈞棠的話題,艾滋病和賀鈞棠是兩人心中的痛。

接下來三天,他們每天都很瘋,生病中的侯一燦突然變得精力充沛。

他帶葉梓亮玩遍維多利亞島,在Chemainus壁畫小鎮,侯一燦和她坐著馬車看遍每一幅畫作,他們還跑去北京女孩開的面包店裏,買一大袋超甜的面色。

他們在布查特花園裏,看到只有教科書上才有的蜂鳥,他們去鄧肯,在每一個圖騰柱下拍照,他們在Goldstream Provincial Park看見鞋魚寶寶,在哥倫比亞議會大夏附近排很長的隊伍買一大盤的炸魚片,吃得嘴角流油。

侯一燦絕口不提禁忌話題,他只想打屁說笑,只想留下最美麗的回憶。

第四天,他們一整天都待在莊園裏,葉梓亮爬到蘋果樹上,拔著尚未成熟的蘋果,咬一口,澀到讓人皺眉頭。

侯一燦坐在輪椅裏,仰頭朝著樹上問話,“亮亮,你是真心的嗎?真想和我過一輩子?”

這句話像一根針,在猝不及防間插入她胸口,痛得她呼吸一滯。

片刻,她緩過氣,暗罵自己,早已經做好的決定怎麽還可以心痛猶豫?她再吸一口氣,大聲朝樹下喊,“是真的,我要和你過一輩子。”

只是短短的停頓,侯一燦已經明白她的心,可憐的亮亮,真是委屈她了。

“那你願意嫁給我嗎?”侯一燦又問。

這次她不再猶豫,大聲說:“嫁啊,為什麽不嫁,但是婚禮後你必須就醫。”

幸好她坐在樹上,否則阿燦會看見她眼睛泛紅,眼淚順勢淌下。

望著葉梓亮的堅持,侯一燦苦笑回答,“好,婚禮結束後,我去看醫生。”

這天晚上,侯一燦關起房門打了一個電話,這通電話時間很長,因為對話的那個人不好蒙騙,更難說服。

這天晩上,侯一燦躺在床上,虛弱的他卻沒有疲倦的感覺。

恍然間,那個老人又來到他床邊,問:“決定好了嗎?”

侯一燦問:“我還有多久時間?”

老人回答,“五天。”

五天……夠了,侯一燦松一口氣,沈沈地墜入夢鄉。

尾聲

更新時間:2017-08-02 15:00:04 字數:7142

葉梓亮的胸口處是一大片的蕾絲,蕾絲上頭勾勒出無數枝百合,七分袖的袖子也是用相同的蕾絲縫成。

上衣很貼身,大大的蝴蝶結收在後腰處,下面是蓬松紗裙,一層又一層像波浪似的,最外層的薄紗上頭綴著一朵朵手工制的緞帶小花。

葉梓亮的婚紗相當保守傳統,但她很喜歡。

她的捧花是一大把的百合,深深淺淺的紫色緞帶把花束裝點得熱鬧非凡。

今天是她和侯一燦的婚禮。

婚禮棚子昨天已經搭起來了,鮮紅的地毯、悠揚的樂聲、五彩繽紛的氣球、隨風揚起的輕紗,這是天底下女人都想要的浪漫婚禮。

來慶賀的客人很多,她猜,侯一燦把Chemainus的居民全請來了,幾十張桌子在後院棑開,食物的香氣遠遠地傳送過來。

孩的笑鬧聲、大人們的對話聲,明明彼此不甚熟悉,卻還是共同營造出熱鬧氣氛。

坐在梳妝臺前,葉梓亮細撫著裙擺上的緞帶花。

那天,侯一燦從木櫃裏取出這襲婚紗時,說:“這件婚紗,我已經準備很多年了,但我沒想過能夠美夢成真。”

葉梓亮也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嫁給侯一燦。

那句話是真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誰曉得明天天亮,自己又將面對什麽?

爸爸、媽媽從臺灣飛來了,是鐘秘書陪著來的。

侯一燦的姊姊妹妹、父母親也都到場。

賀鈞棠和諾諾……葉梓亮不敢問,連一句都不敢問,因為她不能動揺,不能在喜慶的日子裏哀傷,所以只能假裝不知道、不在意、沒有想到。

葉梓亮不停地告訴自己,今天過後她將與侯一燦成為夫妻,她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回顧過去,她必須認真地讓自己愛上侯一燦。

侯一燦的身體狀況更糟了,反覆的發燒,越來越明顯的蒼白虛弱,她是醫生,她知道情況不對,雖然婚禮的籌備讓侯一燦顯得精神奕奕,但葉梓亮很清楚那只是意志力在支撐。

婚禮結束後,立刻直奔醫院吧!

她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接下來的路將會漫長,她不能愁眉苦臉,她需要更多的笑容讓未來更容易些。

“亮亮,你能辦到的!沒有想象中那麽辛苦,你、一定、可以!”她握緊拳頭,對自己信心喊話。

這一幕被門外的侯一燦看見,他鼻子微酸,別開臉。

他知道放棄鈞棠對亮亮而言有多難、多痛、多哀傷,因為她的笑臉虛偽到讓人看不下去,因為她從來不需要用精神喊話來鼓舞自己,這一天……對她太困難。

這麽辛苦,為什麽不放棄?

這五天,他問過她幾十次真的想嫁給他嗎?她每次的回答都帶著無比堅定,讓他差點兒信以為真,但原來……原來為了讓他活下去,亮亮什麽謊言都可以扯,什麽犧牲都願意做,她和鈞棠是同一個等級的。

敲兩下木門,葉梓亮側身,飛快擠出一張笑臉。

“時間到了嗎?”她問得輕快,心卻無比沈重。

“對,五分鐘後婚禮就要進行。”侯一燦望著葉梓亮,一眨也不眨。

陽光從背後照進來,她的身子染上一層淡淡金黃光暈,像天使下凡似的,美得令人心驚。

能被這樣的女孩喜歡,是他最大的幸運。

侯一燦揚起笑意,他就知道,這套婚紗再適合她不過。那年,在法國的櫥窗裏看見它,他就曉得它屬於亮亮,只不過……亮亮不該屬於他……

“那你還不快到紅毯那邊等我?”葉梓亮催促。

“再給你一次機會。”他低聲道。

“什麽機會?”

“後悔的機會。我在院子裏放了一匹白馬,你可以騎著它逃離這場婚禮。”

“你以為我是逃跑新娘的女主角?我才不要。”她朝他皺皺鼻子。

侯一燦按下鈕,輪椅把他帶到葉梓亮面前,握起她的手,他說:“你太固執了,這不是好事。”

“如果你肯看醫生,我又何必固執。”葉梓亮聳聳肩,誰更固執還不好說呢。

“為什麽這麽在意我的生死?”他問得認真。

葉梓亮深吸氣,回答得誠懇。“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也許我不是去死,而是去穿越。”他依舊認真,卻換來葉梓亮一個白眼。

“提醒您,我是精神科醫生,不是精神科病患,OK?”怎麽一個兩個都來糊弄她?

侯一燦還想再說些什麽,結婚進行曲卻在此刻響起。

葉梓亮推著他說:“快去吧,我馬上走到你面前,到時候你允諾我的事,必須遵守。”

侯一燦揺揺頭,說:“不,我要親自帶著我的新娘走紅毯。”

他拍拍自己的腿,這兩天葉梓亮坐在他腿上逛大街,已經很習慣了。

葉梓亮笑問:“客人很多耶,你確定?”

“怕丟臉?”

“哼哈,這裏是你的地盤,你都不怕丟臉,我有什麽好怕?”

葉梓亮撩起裙擺坐上他的腿,他滿意地勾住她的腰,把她納入懷中,按下鈕,熟門熟路地操作著。

於是一部豪華輪椅,把這對男女送到紅毯的開端。

停在紅毯前,侯一燦刻意放慢速度,這是他能夠陪著葉梓亮走過的最後一段路。

勾起她的臉,侯一燦堅持她眼睛只能看著自己,葉梓亮沒有反對,靜靜地與他對視。

他鄭重道:“亮亮,我要你記住,不管我做什麽,都是因為喜歡你。”

“我知道。”

“我相信我們結下的是善緣,也相信這份善緣會陪著我們走過生生世世。”

“是的,證嚴法師,弟子受教。”葉梓亮笑說。

“你要答應,不管我能夠為你做多少,你都要幸福地過每一天。”

“我答應。”只要他健康活著,她就會努力讓自己幸福,即使……她的幸福中缺了一個男人的身影。

“如果我無法比你活得更久,你要時常想起我。”

“這點恐怕很難,你老說我的記憶力和魚一樣短暫,如果你真的在意這個,就請活得比我更老、更久。”

固執,葉梓亮的固執真是令人發指。

他一路說著、叮嚀著,但不管速度放得再慢,他們還是走到紅毯這一端。

“下來吧。”侯一燦說。

葉梓亮點點頭,有人走到她跟前遞出手,葉梓亮順著那只手往上看……

怎麽辦?她要崩潰了……

她知道不能哭,這是她和侯一燦的好日子,但強抑的憂郁、強壓的欲望迫得她無法呼吸,而她的思念、她的愛情又早已經泛濫成災,她的理智是克制這一切的最後一道墻。但她撐得那麽辛苦,他怎麽可以在這個關頭出現?

他不知道她會後悔動揺嗎?他不知道她真的很想當逃跑新娘?他不知道她的理智圍墻已經岌岌可危?

他怎麽可以站到她面前!

怎麽辦?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果然下一秒,閘開、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控制不了眼淚、控制不了身體、控制不了潛意識沖動,葉梓亮奔上前投入賀鈞棠懷裏。

是的,她不想哭、不想抱他、不想和他靠近、不想讓事情再起變量……可是……棠棠來了啊……他就這樣站在她面前,摧毀她所有的自制力。

葉梓亮的激動讓侯一燦心中又苦又澀,卻也明白自己做對了。

他揚起笑,大聲說:“哭成這樣?看來新娘子很不想出嫁,怎麽辦?要不要換一個新郎試試看?”

侯一燦是用英文說的,在場的客人紛紛大笑,還有人舉手毛遂自薦,氣氛頓時熱鬧極了。

這樣嘲笑她?賀鈞棠瞪侯一燦一眼,不怕她秋後算賬?

賀鈞棠抹去她的眼淚,柔聲問:“是真的嗎?真的這麽不想嫁給我?”

如果侯一燦剛剛的話她沒聽明白,那麽賀鈞棠的話,葉梓亮清楚了。

嫁給他?是棠棠、不是阿燦?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一頭霧水,猛地轉頭望向侯一燦。

侯一燦笑逐顏開,回答,“只準你和鈞棠為我退讓,不允許我為你們妥協?”

“意思是……”阿燦妥協了?

賀鈞棠握住她的手說:“對,阿燦已經同意,我們結婚後他就去醫院。”

阿燦有這麽好說話?

“是真的嗎?”葉梓亮問。

“是真的。”

“如果他說話不算話?”

“我派了五個人盯住他,婚禮一結束就直接送往醫院。”說著,賀鈞棠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他現在很弱,打不過我。”

他的話讓葉梓亮笑了。“那還等什麽?”

話一丟,她拉住賀鈞棠的手飛快往神父跟前跑去。

侯一燦又說:“剛剛哭著不想嫁,現在又迫不及待成這個樣兒,女人心果然難以捉摸。”

他說完,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葉梓亮才不理會侯一燦的調侃,反正沒面子的事情她做過太多,被取笑又怎樣?

於是在新娘的催促下,神父的證詞用簡短版完成了,接在婚禮之後是舞會。

椅子撤掉,樂手奏起輕快的舞曲,賀鈞棠很有紳士風度地把葉梓亮讓給侯一燦,讓他們開舞。

葉梓亮坐在侯一燦的腿上,抱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控制輪椅。

他們隨著音樂不斷地轉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像在坐游樂園裏的咖啡杯。

葉梓亮喜歡畫圈圈,賀鈞棠喜歡畫圈圈,現在連侯一燦也熱愛起圈圈了。圈圈代表圓滿、和善、幸福……於是,今天在場的所有賓客都在他們身上看見幸福。

賀鈞棠抱起諾諾,臉頰貼著臉頻,也跳起圈圈舞。

葉梓亮的父母親摟著彼此,緩慢地轉著圈圈,多年過去,他們終於又回到起初,那段沒有哀傷、憤怒、恐懼的夫妻關系。

侯一燦的父母看著輪椅上的兒子,既心疼又高興,心疼兒子的病情,卻也高興他有這樣的朋友,願意為他的快樂而犧牲愛情。

舞會持續進行著,葉梓亮窩在侯一燦懷裏叨叨地說著話,“阿燦,你不只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親人。回臺灣後,跟我們住在一起吧,當我的哥哥、當諾諾的舅舅,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你也要陪我一輩子。

“我們好好控制病情,你知道的,現在艾滋病已經不是剛發現時的黑死病,它只是一種慢性疾病,想想哦,現在的醫學科技這麽厲害,也許再過幾年,新藥被發現,你就會徹底痊愈,到時我們幫你找一個比我漂亮一百倍、比我可愛一千倍的女孩……”

葉梓亮在侯一燦懷裏不斷畫大餅,不斷想象美好的未來,而侯一燦一面控制著輪椅,一面笑著回應她的想象能力。

風在耳邊吹過,他的圈圈越畫越完整,侯一燦臉上的笑容不曾褪,他知道,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擡起頭,看著藍得像圖畫似的天空,他無聲說道:“來吧,我準備好了……”

葉梓亮沒有發現他的動作,伹賀鈞棠發現了。

更正確的說法是,他看見天空中若隱若現的身影,那個很老的老人家,留著滿臉胡須,但臉色紅得發亮,他笑盈盈地從空中飄下來握住侯一燦的手。

然後……侯一燦被他從身體裏拉走了。

賀鈞棠放下諾諾,快步跑到侯一燦身前,一把拉住他控制輪椅的那只手,大喊,“不許走!”

他這一拉,輪椅失去控制停了下來,

葉梓亮滿頭霧水地望向賀鈞棠,她來不及發問,順著賀鈞棠的視線轉到侯一燦臉上。

他的呼吸變慢了,他的目光漸漸失去焦距,而他的頭正緩慢地垂向一邊。

葉梓亮跳下他的腿,拉住他的手,放聲大喊,“阿燦、阿燦,你怎麽了?”

賀鈞棠還在對侯一燦說話,“不許走,你答應過我,你說婚禮一結束就要去看醫生,你會好起來,我們會快樂地一起生活……”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出現哽咽。

侯一燦的靈魂已經被抽出一大半,他轉頭對賀鈞棠說:“放心,我不是死去,我是去穿越,在那個時代有我的亮亮在等待,我不能讓她失望。”

“不要跟我說那些鬼話,我才不相信什麽穿越。”賀鈞棠不肯松手。

老人一臉無奈,問賀鈞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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