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她的動作男人做的十分流暢自然，到電影散場，到離開，直到他們坐上車，男人才松開。方禾的心中跌宕起伏著羞怯緊張，放開之時，輕松之餘又帶著些流連不舍的遺憾。她的手心積了一層汗，被一下子湧進的空氣一激，有些發涼，虛虛攏起手來，擺在膝蓋上小小的來回兩下，她偏過頭看向男人，楚墨霖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靠下一點搭著，她突然又想到男人的手，雖然一直都在說恢覆的很順利，可是直到今天看見他可以順利開車了，她才放心下來，只是男人卻沒有立即發動汽車，註意著方禾還在兀自出神，便傾身過去幫她系安全帶，方禾瞪著眼睛看男人動作，膝蓋上的手一下子收緊了，楚墨霖收身的時候微微頷著的下巴從她眼前掠過，讓她想起某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卻是抓不住，只仿佛記得自己額頭蹭過去的時候，從他下巴上觸碰到的微微刺癢的細小胡渣，太過細碎模糊的記憶，她辨不清，又疑惑，大概，也是在她喝醉的那個時候，那個晚上的事情，她沒意識，斷片兒，楚墨霖也都不提，好似沒什麽特別的，可是不經意總會閃過那麽一點情景，總讓她有些心虛。心事太雜，攪得她無所適從，近來越發如此，每每總是和楚墨霖有關，就算現在人在面前，也還是諸多思慮，她原本最不耐煩這些，如今卻甘願牽掛，再怎麽遲鈍也該是明白，只是，望而卻步，總歸少了勇氣，總歸沒有足夠的信心，比之朝前一步，她更願意固守此地觀望，自私也好，懦弱也罷，但從另一方面，以她一貫而言，沒有後退，已是進步。

這樣的晚上，夜幕悄悄，夏風颯颯，霓虹和喧鬧的城市，川流不息的高樓，宏大又渺小，各不相同的人，恰好相似的動作，這些那些，融匯之中，又像剝離之外。幾平米的車廂，兩個人的呼吸，穿過城市的燈光和人群，這仿佛歲月靜好。

一個人的回家路，多了一個人，恰到好處，才是圓滿。

又是看著樓上的燈亮起來，接著方禾拉過窗簾打開窗探出頭來，沒有說話，只是笑著對楚墨霖揮

手，楚墨霖看著她的動作，擡頭的動作讓窗口漏出的燈光盡數灑在他面上，笑容十分繾綣，回應的揮手，緩緩轉身，背身之後，他一下子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和情緒，側身讓了一個行人，而後徑直穿過人群，在拐角的時候停頓一下又往回看了一眼，隔得遠了，但是他還是看的見那個窗口還在向他張望的人模糊的身形，片刻回身轉過拐角，他眼中的溫情便盡數消失了。

背光的拐角後，一棵行道樹樹冠茂密，一個男人站在樹下，剛剛熄滅了手中的煙，落在地上的火星跳躍一下變完全不見。他看著楚墨霖走近，反射性的挺了挺背脊，他不願露怯，即使楚墨霖輕輕一眼的氣勢都叫他忍不住的想低頭退縮，楚墨霖確實有不可多得的出眾的能力和資本，莫不說他在調查過楚墨霖的身世之後，在他見到楚墨霖第一眼開始，就清楚的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那種差距難以磨滅，不僅僅是年紀的落差造成的閱歷氣質上的差距，還有很多本質上的東西，他不太想承認，這種差距讓他落於下風，但是他所依仗的，也恰恰包括他的年紀，他還年輕，他的未來有更多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他是先認識方禾的，作為同學的經歷是楚墨霖無論如何也無法比擬的。但是，楚墨霖站定在他面前，沒有絲毫的動搖，就像，對他的存在沒有感覺到任何威脅，這讓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躁情緒，他最不想承認的事情，他根本沒法插手進兩人之間，因為方禾，甚至已經不再記得他的名字，或許她就從來沒有記得過。

相對於當時班上一些人覺得她孤僻怪異而疏遠她，她也從不把那些她覺的不重要的人放在心上，大概就是在那些流言之中不知不覺就開始註意她的吧。他是班長，家世能力都不錯，一直習慣受人簇擁，一旦註意到那個總是獨自沈默的女孩，那種不同吸引著他去探尋，但同時一向自傲慣了，也不願擺出主動接近的姿態，而方禾只願自己的獨來獨往。這樣一直不近不遠的距離，倒讓方禾這個人在像他心裏生了根一樣，從那些暗自註意中得到慰藉，還不覺重要，可是難以再見，方才知念念不忘，開始刻意的壓抑，到最後的不得不面對，當他終於決定創造機會，卻只剩事與願違。之前有一天他是來找過方禾的，方禾看到他只是驚訝，沒有一點欣喜，客氣禮貌的對他招呼，親近欠奉，他有意讓她正視自己，言語之間自信飛揚，侃侃而談，方禾卻始終回應不多，想要邀她一起吃飯，她卻推辭與朋友有約，方禾的態度令他不悅，他幾乎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冷遇，特別是他已幾次三番主動表示親近，他面上也掛不住那幾分和煦，道別就顯得冷淡了，轉身欲走，不料到了門口稍微不忍的一個回頭，他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見了方禾皺起眉頭不加掩飾的膩煩和厭倦，這不啻於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他嘗到心中酸苦的滋味，但繼而升起的是無法抑制的惱怒和氣憤，他險些控制不住沖過去質問她為什麽對自己無動於衷，怎可輕賤自己對她的用心，對她的憤恨甚至壓制住了他的難過，翻來覆去的煎熬他，催促著他對這件事做個決斷，所以他今天又過來了，只是卻撲了個空，看著緊閉的店面，卻挪不開腳步，直至那兩個人一起走過來，方禾跟楚墨霖在一起的時候真的是完全不一樣，那樣的依賴是他一個旁觀者都可以感受到的，他的腳步很沈，挪動似乎更加困難，他想讓方禾能夠看到他但她的眼光註意完全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對他已經無暇顧及，諷刺的是反而是楚墨霖一眼便洞悉他，那一個眼神的意思他似乎知道，卻不是挑釁，縱使不甘、不願，他還是再一次轉身離去，燃了在黑暗角落的煙，熏了自己一個心塞。

或許他真的在經歷了更多以後會懂，愛情不是施舍，自以為是的高人一等，也不是愛情。

楚墨霖經過他身邊，稍微緩了一下腳步，說話聲音平靜，音量不大，正好讓他聽見

“她說，你們以後的同學聚會她不想去了”

語氣中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只是很平常的敘述，說完便循著之前的步伐繼續前行，徒留了樹下渾身煙草氣味的男人突然楞住，留下一方落拓的沈默。

這邊方禾猶不知楚墨霖兵不刃血的秒殺對手，正斜靠著沙發抱著抱枕聽著手機那頭張白佳的滔滔不絕——才目送楚墨霖離開，手機就響了，意料之中的就是張白佳，方禾知道她百爪撓心那麽久，肯定有的是要問的，剛開始還對她有些歉疚和發窘，老老實實的交代了一番前因後果，對她的問題也大都有問必答了，只是張壯士“給幾分顏色就要開染坊”的技藝越加爐火純青，得意忘形，最後還揶揄上她，十分八卦什麽“都給你們創造機會兩人世界了，有沒有發生點什麽實質進展”之類的，更直接的問“那電影最後應該有個什麽接吻橋段的吧，你們有沒有順勢也來一個啊”問的方禾窘的不行。愛情電影，接吻當然是少不了，不過那電影後來男女主角接吻的情景拍的十分激情，然後就隱晦的暗示了兩人進一步的發展，畫面被刻意虛化模糊，只是流露了點暧昧的聲音，本來只能算是一閃而過的畫面，也稱不上尺度多大，可就是那時還被男人緊緊握住的手，讓她整個人都燒起來了，好不容易才又把註意力放回到電影上一點，更不知男人是有意無意，又開始摩挲她的手背，偏著身子靠得離她更近。啊啊啊，稍回想起來，方禾又開始冒煙了，雖然楚墨霖並沒有趁機真對她做什麽，但是她自己清楚，如果楚墨霖要吻她，她根本就不會拒絕吧。方禾一瞬間就滿腦子跑火車，完全顧不上張白佳還在喋喋不休，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張白佳一個人說著說著得不到回應終於覺得沒意思了，掛了電話還有些悻悻，直覺得方禾總是不會像對她一樣對待楚墨霖的，更加受傷，戳著黑下來的手機屏幕，想起楚墨霖對“她的小禾”微笑的模樣，總算還能放心，不過，且看以後吧。

過了幾天，方禾接了楚墨霖的電話，只問她忙不忙，方不方便過來找她，方禾跪坐在一堆拆了七零八落的包裹間，丟了手中的美工刀，止不住的神采飛揚，回答的聲音中掩不住歡喜，卻不想情緒太過明顯，輕輕的咳了兩聲才說沒什麽事情，過來就是，電話裏傳來楚墨霖的一聲輕笑，像是心情極佳，柔著聲音說好，道了一會見，這才掛了電話。方禾拿著手機的動作定了幾秒，又拿了手機移到眼前看了看，拿另一只手捂了一把臉，就這跪坐的姿勢傾身夠到桌子，擱好手機，反手拿過剛剛丟下的美工刀，也擺好，回身過來把地上拆了一半的東西迅速整理了一下，拖到長桌旁擺好，都是新來的雜志和一些書，整整兩大包，本來想今天拆了分門別類裝好的，正好趁著清閑店裏沒什麽客人，不過現在呢，有更重要的事了，方禾哼著小調把那套茶碗拿出來清洗了一遍，擦幹凈擺好，摁開了燒水，不時就朝門外望一眼，這時卻來了客人，眼生，方禾揚起笑容說“歡迎光臨”，來人還朝她點了點頭，人轉進店裏，方禾又去往門外看，不一會客人拿了兩本書來結賬，方禾就給夾了個書簽，那人還在註意收銀臺後面擺的那排雜志，掃視了一圈，拿了一本旅游雜志擡頭詢問方禾有沒有最新一期，當然是有，只是還沒拆，看了一眼堆在長桌旁的兩大包，方禾將情況說了一下，問人能不能等她現在拆了找，那人欣然同意，方禾就拿著美工刀過去繼續拆。楚墨霖牽著楚珣一進門，就是看到方禾背對著門口，蹲在長桌下在一堆雜亂的書本裏翻找，一看店裏還有個人在等著，楚墨霖也沒出聲打招呼，輕輕拍了拍楚珣的小肩膀，指了指樓梯邊的椅子示意他自己過去坐，小孩擡眼看了看他，點點頭，乖乖的走過去，也沒出聲。方禾耳邊都是翻弄的這些書和雜志的相互碰擊聲，包裝摩擦的嘩啦聲，真沒註意到楚墨霖的靠近，男人自然而然的在她旁邊蹲下來，身高緣故，長桌邊緣往外延展出的一截正好在他眼前，很是阻礙視線，他也不嫌委屈，低頭拿地上的書，還沒看臉，方禾就知道旁邊的人是誰了，本來專門在等他的，現在他人來了還後知後覺的，方禾有點不好意思，看他要動手幫忙，想讓他去坐，自己馬上就弄好了，卻不等她開口，男人就問是要找什麽，方禾楞楞的說了雜志的名字，之前想說的話，又說不出了，幹脆埋頭趕緊找，兩個人在開過的那一包裏沒找到，方禾拿過美工刀要開另一包，楚墨霖就順手把刀接過去

“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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