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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唐 (十 終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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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他的意思,都跟著輕輕嘆氣。大唐朝廷是回來了,可長安卻不是原來的那個長安了。物價騰貴,治安混亂,官員們又天天不幹正事兒……

“可畢竟,這裏是大唐的都城啊!”先前說話的那個人繼續嘆氣,“我聽國子監的教諭說,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此語出自“春秋”,孔老夫子當年認為,夷狄到了中原地區,習用了華夏文化習俗,他們就成了華夏族,而中原華夏族如果進入了邊遠地區,習用了夷狄的文化習俗,他們就成為了夷狄……

眾捕頭讀書少,不知道這話到底對不對。卻絕不相信安西軍會變成夷狄。正搜腸刮肚想找句話反駁,卻聽見門外有人大聲罵道:“放屁!純粹放狗屁!離得遠了,便不是唐人。當今皇帝還曾經躲到靈武去呢,那也是曾經的蠻夷之地!”

當著長安城大小捕頭的面,公然指摘大唐皇帝。這人可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當即,孫仁宇等人顧不上喝酒,一齊湧向門口。只見兩個年輕人的將軍攙扶著一名高個子醉鬼,一名矮個子和尚,踉踉蹌蹌地向樓下走去。

“幾位大人別跟我等一般見識,我等就是隨便說著玩,當不得真,當不得真……”光看衣服,捕快們就知道對方絕非自己能招惹得起,趕緊點頭哈腰地讓開去路。

孫仁宇嚇得魂飛天外,根本說不出任何話。待兩個和尚和醉鬼走遠了,才回過頭,低聲呵斥道:“人家說的話你們不愛聽,就裝沒聽到罷了,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今天也就是我還在,日後若是我不在了,看你們怎麽死!”

眾捕快被罵得面紅耳赤,低著頭後悔了半晌,才直起腰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孫,孫大人,剛才,剛才那幾個人是誰啊。我,我們真的沒認出來!”

“就你們這眼神兒,還在長安城混?!”孫仁宇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搖著頭數落。“你們即便認不出秦、馬兩位小公爺,安樂侯爺和謫仙李白總認得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哪天遇上個脾氣大的,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賈昌?他怎麽當和尚去了?!”眾捕頭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追問。

“我怎麽知道!”孫仁宇沒好氣的回應。想到安樂侯賈昌昔日的手段,不覺額頭見汗。用手推開眾人,大步朝隔壁的房間走。只見裏邊杯盤狼藉,顯然秦氏兄弟和賈昌等人,將剛才大夥的對話聽了個夠。

“真倒黴!”他心中暗叫一聲苦,心中暗自盤算如何補救。猛擡頭,卻看見墻壁上墨跡淋漓,顯然有人剛剛題過詩。

孫仁宇知道臨風樓的過往,顧不上再害怕,趕緊瞪大了眼睛默默背誦。準備搶在小二們給墨寶蓋上碧紗前,先記下來,以為日後炫耀之資。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這說的應該是雷萬春,一邊背誦,孫仁宇心中一邊暗暗分析。借古喻今,是唐人的傳統。即便肚子裏沒多少墨水,他也能猜到其中一二。

“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這幾句說的是誰,孫仁宇不知道。只感覺一股熱浪在自己心中湧,燒得渾身血液像沸了般,來回湧動。

“救趙揮金錘,邯鄲先震驚”,便想起王洵帶領六百壯士,閃擊柘折的之舉。再看到“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又猛然想起傳聞中,南霽雲蒙難前,與張巡的交代,“本想留著有用之軀對付群賊,既然張公有約,敢不死耳?!”

熏熏然間,早已忘記了自己的本意。又見“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之語,竟然扶著門框,大醉酩酊。

臨風樓下,馬方也跳上了坐騎,拱手向大夥告辭。“明天早晨,諸位哥哥就不要送了。此去出使大宛,馬某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家裏頭的事情,就煩勞秦二哥多多費心!”

“那是自然!”秦國楨大包大攬,“你我兩家乃累世通好,還說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你不會也想著,去了那邊就不回來了吧!”賈昌酒沒少喝,眼睛卻越來越亮。沖著馬方拱了拱手,笑著打趣。

“說不準!”馬方輕輕搖頭,“即便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也沒關系。二哥跟我說過……”回頭看了臨風樓一眼,他將聲音漸漸提高,“我們在哪裏,哪裏就是大唐!”

第六卷 補天裂 卷終

完結及封推代感言:此身為鹿

從07年寫作《家園》到今天,已經過去了整整5年,《盛唐煙雲》的完本,標志著“隋唐三部曲”正式落下帷幕。新書新書《烽煙盡處》已經發布。

關於此前的三部書,雖然從不同視角來描寫了隋唐這個時代,但裏面是有酒徒一以貫之的想法,這個想法,在《此身為鹿》裏會講出來,這篇稿子也是6月28日在“網絡作品研討會”上酒徒的發言稿,由血酬代讀,如果您認可酒徒的想法,那我很歡喜,如果您有不同的想法,也歡迎在書評區裏講出來,和而不同也是美事一樁。

《此身為鹿》

年少時做電力設備售後服務,經常在全國各地亂跑,幾年下來,居然游歷了二十七個省。看了很多日新月異的都巿,也看到過很多遠遠被甩在時代背後的農村。從一個地方匆匆忙忙走到另一個地方,頭一天還在偏遠的西部欣賞土坯房和炊煙,下一天已經置身於東部的摩天大樓。巨大的落差,經常使得人精神恍惚,宛如進行了一場失敗的時空旅行,一只腳早已踏入了現代,另一只腳卻永遠停留在了過去。不知道自己究竟屬於哪裏,也不知哪個才是自己的家,哪個才是真正的中國?!

後來由於一個非常偶然的機會寓居海外,看得更多,想得也更多,內心也更迷茫。直到有一天,打開電視,看到鋪天蓋地的,針對中國的漫罵與攻擊。幾乎出於本能,想為自己的故國說幾句話,才忽然發現,在這個號稱人人擁有言論自由的世界裏,謠言可以輕易吞沒事實。當他們的主流媒體指著一堆南亞某國的圖片撒謊說此事發生在中國時,你居然無法糾正。

他們昂著高貴的頭,指使你應該這樣,應該那樣。卻根本沒弄清楚中國有多少個省,多少個民族,甚至連青藏高原在什麽位置都不知道。他們滿口香格裏拉,世界最後的精神聖地,卻根本清楚,那片土地,六十年前還保持著奴隸制。

沒人願意探究真實到底如何,也很少人願意探究悲劇的具體原因。他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哪怕謊話中的破綻是如此的明顯。他們滿臉正義,相信自己在抨擊暴力,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自己其實是暴力的幫兇。

他們自以為掌握著人類社會最好的藥方,至於服藥後的效果是不是門板治駝背,他們不在乎。

我不認為周圍的鄰居朋友對我的祖國心存敵意,但那段時間媒體的作為,卻讓我深切地認識到了一個詞,文明的沖突。

的確,文明的沖突,當科技將不同的文明越拉越近,沖突也就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地發生。當其中一方對另外一方作俯視狀,矛盾與撞擊便不可避免。而這種沖突,對弱勢一方,往往帶來的是悲劇與毀滅。

誠然,在當今時代,西方文明發展更快,更先進一些。我從來沒否認,也無法否認這一點。然而在歐洲人登陸美洲時,西方文明恐怕比當地文明領先更多,他們帶給印第安人的,卻不是進步,而是殺戮與毀滅。誠然,民主自由,普世價值,這些信條聽起來美麗無比,然而,毀滅美洲文明的歐洲人同樣手握聖經。

仼何理念都是由具體的人執行的,你無法保證手握聖經者人人都是聖徒。同樣,你也無法保證高喊民主與普世者,人人心懷善意。

這就讓我無法不想,在可能發生的文明沖突中,我們古老的華夏文明,會不會落到印第安文明同樣的結局?!我知道自己極大可能是在杞人憂天,然而對著鋪天蓋地的汙蔑與謊言之時,這種危機感卻像刀一樣,深深地刺進我的骨頭深處。每每回想起來,都不寒而栗。

那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生存危機,不站在第一線,根本無法體味得到。

這就讓我無法不去向,如果東西方文明真的起了劇烈的碰撞,我們當中,有幾人能獨善其身?!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我,我們每個人,恐怕都無法保證。哪怕是置身在幾萬裏之外,哪怕是操一口流利的異國語言。

也許我的擔憂是多餘的,也許我是在杞人憂天。事實上,我真誠地希望,我的擔憂是多餘的,我就是在杞人憂天。

但我個人的所見所聞,讓我無法不多想一些。哪怕自己想錯了,哪怕自己始終想不出一個正確答案。

那段時間,我正在寫的網絡小說,就是《家園》,後經出版商的要求,更名為《隋亂》。但是我更喜歡《家園》這個名字,因為這是一個民族,一群人的故事。

在故事裏,我借其中一名老將軍之口,告訴平民出身的主角李旭,城內的舞榭歌臺是大隋,城外的茅屋草棚也是!他們根本就是不可割裂的一部分,雖然他們看上去有天壤之差。

在現實中,我告訴自己和自己的讀者,北京和上海的高樓大廈是中國,西部的水井草屋也是中國。雖然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接近半個世紀。

當大隋在內憂外患中毀滅,城內城外,沒有幸存者。

如果華夏文明遭受了巨大劫難,東部西部,同樣無人能獨善其身。

無論歷史還是小說中,大隋朝由盛轉衰,最終走向了毀滅。責任,當然應該由楊廣、宇文述這些昏君奸臣來背負。然而,受害者卻不止是他們。

當災難降臨之時,無論富貴貧賤,只要是生存在那片土地上的人,都無法不受到波及。當然,其中不乏太原李家這種能在亂世中撈取好處者,然而,對於當時的大多數隋人來說,他們只能承受喪家亡國之痛。承受血淋漓的毀滅與死亡。

於是,小說中的主角李旭,漸漸長大,選擇了一條無比艱難的路:守護!

不是守護一家一姓之江山,也不是守護自己的功名富貴。而是守護自己的家園,守護整個文明。

讓家園不在外來沖擊中毀滅,讓文明在內憂外患中,保留一線生機。

小說中,當袁天罡勸李旭把握機會,問鼎逐鹿時,李旭的回答是,此身為鹿。

問鼎逐鹿,固然精彩酣暢,但那時獵人的精彩酣暢。而鹿的本身,是死於刀下還是死於箭下,是炸是烹,好像沒什麽分別。

此身為鹿,最在乎的不是死於誰手,而是能在陽光下,自由地奔跑。

故事的主角不是英雄,做不到殺伐果斷。他只是在謹慎、小心、努力地活著。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小心翼翼地守護著自己的家園。

他始終知道,自己其實就是鹿的一員。

酒徒

2012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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