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晟不知道賀蘭敏之的思緒已經發散到了相當可怕的地方，他站起身，扔給床上的賀蘭敏之一個白色瓷瓶，道：“金瘡藥，你下手很準，腿上只是小傷。你用這個，春闈前就能夠基本痊愈。”

賀蘭敏之抿了一下嘴唇，他之前雖然孤註一擲，卻沒打算放棄三日後的春闈會試，下手刺傷自己的時候極有分寸。只是，再有分寸，他身上也見血了。長安春寒料峭，貢院環境要做好最糟糕的心理準備，這點傷，放在平時不算什麽，放在為期九天的會試裏，卻是個大-麻煩。

只是，無緣無故，他為何要相信此人不會對他不利？

賀蘭敏之緊緊地盯著蕭明晟，目光錯也不錯地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後，他伸手抓起那只白色瓷瓶，低聲道：“多謝。”

蕭明晟楞了一下，道：“你信我？”

賀蘭敏之攏了攏散落的衣襟，擡手綰起頭發，並以那只沾了血的木簪固定。

整個過程裏，他的動作自然，神情平靜，全然不覆之前淩厲的模樣。而後，他看向蕭明晟，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了一個看似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你姓楊？”

蕭明晟看向賀蘭敏之，片刻後，他唇角微翹，眸中浮現真切的笑意來。

從前他怎麽沒發現，原來賀蘭敏之是一個這麽有趣的人。

賀蘭敏之一開始只是猜測，但看蕭明晟這個表情，他也意識到自己猜對了幾分。

他娘親雖然與娘家兩位兄長並不親近，但武家宗族祭祀的時候，他每年都陪著娘親回荊州武家。那兩位舅兄家的男丁，賀蘭敏之都認得。不是他說，真是一個比一個個頭矮小相貌醜陋，完全想象不出他們與母親系出同源，在這裏真要感謝外祖母的好相貌。

之前賀蘭敏之裝睡偷襲，被按在床上的時候並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待得他看清紫衣青年的容貌時，賀蘭敏之第一眼便覺面善，那雙眼眸似曾相識。直到方才，這人贈藥於他，並無惡意，神情溫和，賀蘭敏之細細看去，恍惚間讓他想起了娘親。

眼前這人與母親皆有著一雙鳳眸，輪廓相似，但這人要更加淩厲好看一些。

不是兩位舅兄家的孩兒，莫非是外祖母那邊的親戚？弘農楊氏雖然沒落，但在長安也是有幾分顏面的。

蕭明晟搖了搖頭，道：“我娘親姓武。”

賀蘭敏之微怔，姓武？

此時的賀蘭敏之依舊沒有將蕭明晟跟母親的親姊妹聯想到一起。據他所知，兩位姨母皆是早亡，並沒有留下子嗣。

賀蘭敏之盯了蕭明晟片刻，覺得蕭明晟所說不似作偽，又沒有騙他必要，索性將心放下一半。他撕開下身長袴，準備先處理剛剛用木簪刺出來的傷。

蕭明晟目光一瞟，頓時皺緊了眉頭，沈聲道：“你下手也太重了。”

渾然忘記自己剛才還給賀蘭敏之診過脈，認定他身體並無大礙。

只見到賀蘭敏之的大腿上，不下七八處血口，皆是皮肉外翻，鮮血淋漓。之前還跟布料粘粘在一起，賀蘭敏之想要上藥就撕開了褲子，也再度撕開了那些傷口。

賀蘭敏之為了疼才用木簪刺出這些傷口，動手很有分寸，沒有傷及筋骨，沒有造成大量出血，對於武者而言，這完全可以說是小傷。只是，這些傷落在皮膚偏白皙的賀蘭敏之身上就有些觸目驚心了。

真真慘不忍睹。

賀蘭敏之打開藥瓶，低頭嗅了嗅裏面的藥香，不是藥館常見的金瘡藥，但能夠聞出幾味止血藥草，應該就是金瘡藥無誤。他將那些紅色藥粉抖落到傷處，藥粉甫一接觸到傷口，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後，他穩穩地抓著瓷瓶，將藥粉塗滿傷處，又將床邊鮫綃帷幔撕掉一塊，將傷處牢牢綁住。

做完了這些，賀蘭敏之鎮定自若地道：“小傷而已。”

蕭明晟一噎。

簡單包紮了傷口，賀蘭敏之在床邊站定，一雙眼眸打量了蕭明晟一番，忽然道：“我之前見過你，六日前，狀元樓外。”

“賀蘭兄好眼力。”蕭明晟聳了聳肩，並沒有隱瞞當初之時。相比於當日溫文爾雅一副弱書生模樣的賀蘭敏之，果然此刻鋒芒畢露的賀蘭敏之更合他的胃口。

“所以，午間宴上，我……”賀蘭敏之咬了咬牙，決定回頭找那個同窗算賬，“被下藥的時候，有兩個人出手阻攔，只是不敵那群人。那兩人，是閣下的人？”

雖然當時賀蘭敏之已經半暈狀態，但他不願任人魚肉，故而死死咬牙，這才沒有立時被藥性迷倒。

蕭明晟微微頷首，坦然承認了。

他手底下這些人，說是自幼習武，但連點真氣內力都沒有練出來，只是一些拳腳上的功夫。他們盯梢的功夫，不是蕭明晟嫌棄，是真的爛，半點也沒有明教弟子或是唐門弟子來得宛如鬼魅，悄無聲息。

被派到賀蘭敏之身邊跟著的那兩個人，已經是手腳麻利，為人也機靈的。只是，他們兩個到底沒能打過想要擄劫賀蘭敏之的人，好在他們沒有被一起綁了，還知道傳信求助，給了蕭明晟帶人救援的機會，沒讓他這賀蘭表兄成了千金公主不知第多少個入幕之賓。

阿耶開始給他人手的時候是五年前，他真正掌握了那些人的時候卻是在最近兩年。蕭明晟不會教那些人萬花谷的秘傳武學，但後世大唐江湖上流傳著的普通武功秘籍，蕭明晟抄錄了兩份，交托給心腹，讓他分發教導手下修煉。

雖不知能夠修煉到什麽地步，但強筋健骨應該能夠辦到。

只蕭明晟沒有想到的，據說學得不錯的兩人，也就這麽個實力，無法以一敵十，連一隊公主府的護衛都打不過，他不失望才怪。

事實上，那兩人雖然沒有達成以一敵十成就，但以一敵三、敵四，這已然是不錯的本事了。

賀蘭敏之點了點頭，道：“多謝，春闈後，我請你喝酒。”恍然憶起了什麽，賀蘭敏之看向蕭明晟，道：“在下賀蘭敏之，敢問郎君名諱？”

說了這麽多，都忘記問這位的姓名了。

“在下蕭明晟。”蕭明晟拿出第二世用了三十多年的姓名，這個名字，他用著比李弘順口多了，更不要說阿耶給他準備的表字是明晟二字了，十分巧合。

“蕭……”賀蘭敏之的目光落在蕭明晟身上的紫衣錦袍上，遲疑道：“你是蘭陵蕭氏的人？”

武家若是與這等世家聯過姻，他怎麽從來沒聽過風聲。

蕭明晟擺了擺手，道：“與蘭陵蕭氏無關，只是湊巧而已。”

他這個蕭，可是大唐普通邊鎮上一戶普通人家的姓氏，跟那南方士族沒有關系。

賀蘭敏之無意深究蕭明晟的出身，反正與他無關。他只要知道此人與他有親緣，還救了他就足夠了。

賀蘭敏之點了點頭，直到此時才露出一個笑容來，緩聲道：“蕭兄。”

蕭明晟擺了擺手，無所謂地道：“直接叫明晟就好。”好歹是他挑三揀四唯一願意接近的母族親戚，不必如此生疏。頓了一下，蕭明晟若無其事地繼續道，“敏之。”

賀蘭敏之微微頷首，道：“明晟。”

倒是將蕭明晟之前故意裝女聲騙他的事情拋到腦後，這專程來救他的人情，他承了。

蕭明晟和賀蘭敏之走出擷芳閣，整個過程中，蕭明晟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賀蘭敏之，發現他這位賀蘭表兄是真能忍。

蕭明晟的金瘡藥其實有兩種，第一種效果在蕭明晟看來平平，但比當下一般的金瘡藥好，既能止血又能止疼。第二種能夠最大限度激發藥效，但刺激傷口的程度加劇，能夠帶來十成的疼痛，但關鍵藥效極佳，就賀蘭敏之腿上的傷，能夠做到半天結痂，三天徹底痊愈。

當然，第一種金瘡藥佐以蕭明晟《離經易道》的內力也能夠達到第二種金瘡藥的藥效，但蕭明晟不願暴露太多，這才給了賀蘭敏之第二種金瘡藥。

結果，上藥的整個過程裏，賀蘭敏之始終面色不改。要不是蕭明晟看得清楚，藥粉在落到傷口處時，那一處的肌肉都繃緊了，他都要懷疑自己給錯了藥。

那金瘡藥的餘勁兒也挺狠，他看他步伐平穩，也真是能忍了。

上一世的賀蘭敏之位高權貴，行事不羈，懟武承嗣那群武家人的時候是不遺餘力，平日裏提及母親的時候也沒有幾句好話。不少人說賀蘭敏之就是窮折騰，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這才將自己折騰到流放自縊。

現在想來，賀蘭敏之就是看得太清楚了，所以才會選擇“發瘋”。

賀蘭敏之不知蕭明晟心中想法，他站在擷芳閣外的木制地板上，默默遙望湖岸邊的小舟，覆又看向蕭明晟。

擷芳閣內外僅他們兩人，周圍並無舟船，唯一一只小舟在湖岸邊。那問題來了，蕭明晟是怎樣來到這擷芳閣的？

總不能有侍從專程將蕭明晟專程送到湖中的擷芳閣，然後自己劃著船回到對岸，連等都不等一會兒，自己就溜沒影了？

這是不想幹了，不想幹了，還是不想幹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520，愛你們，麽麽噠~

話說，武大大的侄子們，據載長得都不怎麽樣呢→_→《資治通鑒》裏記載了獅子驄事件是醬紫的。一開始是武大大派侄子武懿宗打契丹，因為武懿宗壓根沒什麽本事，非但契丹沒達成，還導致河北被屠。後來，河北平定，武則天想將功勞給武懿宗，奈何吉頊跳出來搶功勞，將武懿宗一頓懟。武懿宗非但吵不過吉頊，場面還特尷尬，因為吉頊身材高大，而武懿宗矮小駝背，場面讓武則天沒眼看。

回頭武則天就給吉頊講了自己在太宗後宮裏馴獅子驄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河北平定，既不是武懿宗的功勞，也不是吉頊的功勞，那是狄仁傑施政得當_(:з」∠)_

有時候真的有些矛盾，看史書的時候覺得史書偏頗，未必是真，但又不得不借鑒史書，因為沒了史書那就是半點也不了解= =歷史都是勝利者書寫的，無奈又真實。就是現在，同一件事也能扯出不同的樣子來，這還是現代法治社會，郁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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