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業上沒有必要藏拙，若是王皇後知曉一些太子李弘的事情，想來也知道他天資如何。索性露七分讀書上的天賦，再用病弱身體削減一下旁人的戒備。

天資卓絕卻體弱多病，這個名頭拿出去，總比天資愚鈍平平無奇強。待得他羽翼豐滿，弄出一個天地靈藥的噱頭，也給他爭奪皇位添一筆砝碼。

雖然在前朝後宮看來，李睿正統的名頭算是眾望所歸，但打算與王皇後和她背後細桶對上的蕭明晟，完全沒有將皇位拱手相讓的意思。

如今看來，無母族支持與帝心寵愛的蕭明晟落了下成。不過，太原王氏勢大，本就在世家學子之中有著煊赫聲名，這些年因王皇後的緣故還結了不少姻親。看似鮮花著錦，實則烈火烹油，未嘗不是一大隱患。只要稍作推手，他的父皇再寵愛王皇後，也會生出芥蒂。

哪怕曾經恩愛如父皇與母親，父皇還是因為母親過多插手朝政而差點廢黜母親的皇後之位。父皇在那時顯然是忘記了，一旦廢黜了母親也就等於廢黜了他這太子之位。

或者沒忘，只是，權衡利弊，一個寵愛信重的太子不足以讓他打消廢後的念頭。

這就是帝王。

蕭明晟眼睫微垂，與李睿和李瀅玉一道走進立政殿側殿專為襄王和昭城公主準備的書房中。

書房殿門大開，殿中央已然站著一個身穿綠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相貌儒雅，氣質出塵，正是與王皇後出自同族的王瑜安。

見禮過後，王瑜安首先關心一下蕭明晟的進度。

蕭明晟是王皇後特意安排進立政殿中，唯一與襄王殿下一同進學的庶出皇子。說是開蒙，但不排除代王事先學了一些東西。

王家一貫瞧不起寒門，當今聖上的後宮，也就一個出身蘭陵蕭氏的蕭婕妤能讓他們有些許側目，對雍王李素節勉強高看一眼。至於其他無品無級宮人所生的皇子，他們半點也看不上眼。

如今王皇後後位穩固，襄王李睿太子之位可期。這個節骨眼上，王皇後突然要提拔一個庶出皇子，還不是蕭婕妤所出的雍王，怎不讓王家多想。

王瑜安今日進宮之前，家主耳提面命，讓他審視估量代王李平的心性。王氏一族固然瞧不上代王出身卑微，但王皇後親選的人，他們怎麽說也得檢驗一下。萬一代王對襄王殿下心懷不軌，暗地裏使壞，一旦襄王殿下有什麽閃失，王家的心血就付諸東流了。

要知道，在王皇後傳出孕信的時候，那都是她嫁給皇帝的第八年。這宮裏皇子公主一個接著一個，偏偏嬰孩啼哭之聲不在立政殿中響起。別說王皇後著急，她背後的太原王氏更加著急。

都說病急亂投醫，眼見著皇帝都有五個皇子，蘭陵蕭氏一脈的官員攛掇了不少朝臣支持雍王李素節的儲位，王家這才下了狠心。王皇後的父親魏國公入宮見了皇後，想要勸說王皇後過繼陳王李忠，再將李忠推至太子之位。

好在那日在宮中，魏國公得知了一個讓他以及王家狂喜的消息。

皇後有孕了。

不管這一胎是男是女，起碼證明了王皇後能生育。哪怕這個不是皇子，日後也會有皇子。既然能夠有一個流淌著王家血脈的皇子，他們哪裏看得上生母卑微的陳王。

魏國公強自按捺心中的狂喜，回府之後，沒兩月就聽說蕭淑妃栽了，緊接著皇後有孕的消息傳出。翻年後，王皇後生下了龍鳳胎，天大的祥瑞。

正因為皇後生下了皇子，原本有些發飄的王家竟然穩了穩，沒有立刻聯絡長孫太尉攛掇立太子的事情，而是低調又低調。

皇後說得有理，孩子還小，現在就封太子會折了他的福氣。

王家這一忍就是四年。

眼見著襄王殿下聰明伶俐，皇帝寵愛有加，王家就開始琢磨立太子的事情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王家恨不能將襄王裏三層外三層地保護起來。現在王皇後卻允了一個庶皇子進立政殿裏學習，一方面他們覺得這是在給襄王殿下安排未來的左膀右臂，另一方面他們也擔心代王會懷有二心。

這才有了王瑜安入宮前的囑托。

有著家主的囑托，王瑜安在面對蕭明晟的時候，態度很是和氣，卻利用言語和動作試探蕭明晟的為人出事。

蕭明晟眨了眨眼睛，仗著自己眼下面皮嫩，故作羞慚，低聲說自己還沒有開蒙，什麽進度都沒有。

王瑜安了然。

相較於已經開蒙半年的李睿和李瀅玉，從來被後宮遺忘還沒有母親籌謀安排的李平，迄今為止還沒有開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幸李平只比李睿殿下大一歲，現在學的東西不算太多。只要不是太過愚鈍，他這邊再放緩一些進度，苦學幾個月，應該能趕上進度。

只是，王瑜安看著蕭明晟單薄瘦弱的小身板以及略顯蒼白的小臉，怎麽看也不像是能苦學幾個月的。學得好不好是其次，要是壞了代王本就不怎樣的身體，那是大過。

……也罷，皇後殿下將代王安排在立政殿，只要是為了施恩拉攏。這學得如何，只看得過去就行。畢竟，代王是王爺，並不需要科舉取士。

不過，五個庶皇子，王皇後哪個都不挑，只點了代王殿下，想來代王殿下必然有其不凡之處。

這般想著，王瑜安安撫蕭明晟兩句，準備先考核李睿和李瀅玉的功課，再為蕭明晟開蒙。

蕭明晟托著下頜，看著王瑜安考校李睿和李瀅玉功課。

李瀅玉作為公主，本來沒有資格與李睿一同接受侍讀講學，但李瀅玉足夠受寵，性子還執拗，從來是李睿有的，她也要有，因而在帝後為李睿安排了王瑜安做侍讀後，她撒嬌賣癡，求得帝後讓她一道開蒙進學。

對於寵愛昭城公主的皇帝而言，這個要求只是小事，自無不允。

這半年以來，李睿與李瀅玉在功課上較這勁兒，你來我往，倒是不分伯仲得出色。

蕭明晟看在眼中，不禁暗暗點頭。

這兩個小鬼雖然挺惹人厭的，但著實聰明。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這位王侍讀才教了李睿和李瀅玉半年的時間，《大學》都學了大半，背得流暢，說起其中之意的時候，雖然很生澀，倒也算是頭頭是道。

考校了功課，又帶著學了半篇文章，安排了熟讀背誦後，王瑜安從側殿書架上取下一本《千字文》，準備先教蕭明晟識字。

看似專心誦讀文章的李睿和李瀅玉小眼神直飄，似乎想要趁著蕭明晟學識字的時候暗地裏嘲笑他一下。

一刻鐘後，王瑜安看向一旁蒼白瘦弱的蕭明晟，忍不住求證道：“代王殿下，您……之前有學過《千字文》嗎？”

蕭明晟有些茫然地看向王瑜安，搖了搖頭，道：“平是第一天學《千字文》。”

這可不算是說謊，一直被前朝後宮有意無意忽視的代王李平，壓根沒有機會接觸到《千字文》，更別提學習了。

這還沒完。

蕭明晟抿了一下嘴唇，狀似不安實則故意地道：“王侍讀，是平太過愚鈍了嗎？”

王瑜安啞然，這要算是愚鈍，那他王家七郎就是個榆木疙瘩。但他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岔開話題，領著蕭明晟繼續往下讀去。

拿出《千字文》本意是讓蕭明晟學識字，王瑜安本打算先帶著他將《千字文》一部分熟讀後再開始練字。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在識字背書的環節上，蕭明晟展現出來的天賦太過出眾，比最初教導襄王的時候還讓他驚喜。

王瑜安見獵心喜，索性領著蕭明晟繼續讀下去。

蕭明晟無心在學業上藏拙，王瑜安願意教，他便學。或者說，裝模作樣地學。於是，這一來二去，王瑜安才領著蕭明晟讀了一遍《千字文》，蕭明晟已經一臉平淡地將整篇文章背了下來，似乎完全不覺得這一切有何可稱讚之處。

好吧，利用幾十年的學習和閱歷裝作還未開蒙的小子，雖然蕭明晟現在確確實實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這樣欺負同齡人，他其實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王瑜安完全沒有領會到蕭明晟的心思，在註意到蕭明晟刻意露出來的天賦後，他想了想，突然道：“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後面是什麽？”

蕭明晟心中了然，直接道：“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看了王瑜安一眼，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他索性將接下來的文字一並背出。

一旁因為蕭明晟表現而眼睛發直的李睿一個激靈，因為蕭明晟此時正在背誦的是剛才王侍讀剛才考校他的內容。不單是考校的內容，還有後面剛才王侍讀新授的文字，他全都背了出來。

王瑜安眼睛發亮，說話的聲音都擡高了兩度，道：“那代王殿下可了解其中真意？”

蕭明晟想了想，結合李睿陳述分析的答案，將剛才那些大段文字解釋了一番。

王瑜安的臉上不禁露出一個笑容來。

如果說之前代王殿下所展現出來的天賦是在過目不忘的記憶上，那麽剛才的見解便體現了他的悟性。他並沒有覆述李睿的答案，而是結合了自己的想法進行了延展。雖然稚嫩，但明顯是經過思考後得出的答案。

至於這思考的時間，剛才他教導襄王殿下和昭城公主的時候，一旁看似發呆的代王殿下豈不是將他的課程聽了一遍。

這樣的行為出現在十四五歲的少年人身上不稀奇，但關鍵是，代王殿下周歲才六歲。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裏，王瑜安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兩個弟子，專心致志地教導蕭明晟，隨著蕭明晟的過目不忘一點就通舉一反三，王瑜安的眼睛越來越亮，看向蕭明晟的目光宛若撿到了稀世珍寶。

被冷落的李睿和李瀅玉看著，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換做平時，誰讓他們不痛快，早就一個命令下去給自己出氣了。但王瑜安不同普通宮人，他是母親的兄長，他們與瑜安舅舅的關系正如父皇與長孫太尉，舅舅不是他們能夠隨意叱罵的。

不是舅舅的錯，那就是李平的錯。

李睿和李瀅玉理所當然地瞪向蕭明晟。

先跟他們搶娘親，現在又跟他們搶舅舅，這個李平怎地如此無恥！

然而，瞪了一會兒眼睛，隔壁桌的蕭明晟依舊一副淡然模樣，直將他們眼睛都瞪酸了。

李瀅玉撅起嘴，小聲嘟囔了一句，擡手揉了揉自己略有些酸澀的眼睛。

就在這時，側殿中忽然響起王瑜安略顯驚慌的聲音，還有什麽東西砸到書桌上的聲響。

“代王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蕭明晟：得到戲精稱號的我無所畏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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