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晟的眉頭不禁蹙起，被兩段截然不同的記憶攪和得額頭陣陣脹痛，還是床邊的太醫署令註意到了蕭明晟神情的不對勁，連忙出言寬慰道：“代王殿下放心，殿下年輕，身子骨強健，這一回的小小風寒，自然不是什麽問題。”

蕭明晟慢慢地睜開眼睛，無言地看向床邊的太醫署令。

哦，還有一點不同，就是這具身體比他曾經還要羸弱。

但面對太醫署令的好言勸慰，陷入了重生混亂中的蕭明晟勉強沖太醫署令彎了彎嘴角，點了一下頭。

在太醫署令的施針下，蕭明晟現在的身體終於退了熱，總算讓臨照殿內的一眾宮人松了口氣。太醫署令留下藥方後，立刻命人稟告帝後，代王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

面不改色地一口飲下了宮婢遞到手上的湯藥，蕭明晟揮手命殿內的宮人退下。

乳母方氏倒是想要留下來，只是看著蕭明晟蹙緊的眉頭以及眉宇間的厭煩，話到了嘴邊就咽了下去，隨著其他宮人恭謹地退出正殿，放在帷幔，候在外間。

蕭明晟瞥了一眼垂落的帷幔，沒有說什麽。

皇宮裏的規矩多，散漫了二十多年，現在的他得重新適應宮廷的生活，好在還算是駕輕就熟。

蕭明晟躺在床上，闔著眼，擡手細細地將自己的臉摸了一遍，從眉骨到鼻翼、嘴唇，沒有放過一個部位。隨著手指的撫摸，蕭明晟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一張眉目如畫的精致臉蛋來。臉色可能不大好，誰叫他長年生病，這會兒更是剛從鬼門關掙紮回來。

武家人，這裏特指與母親同父同母的武順姨母和她的兩個子女都有一副好相貌，而相貌上的優勢在蕭明晟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完全是挑著父皇與母親五官上的優點長的。

蕭明晟知道母親還有一個妹妹，姿容俏麗，在母親當初入皇祖父的後宮做才人期間嫁給了一個叫郭孝慎的文人。只可惜，沒兩年，他們夫妻就先後病逝，蕭明晟緣慳一面。

蕭明晟如今這張臉跟他兩世年幼時候的模樣一般無二，眼部的輪廓分明與他的母親武氏一模一樣，蕭明晟不覺得這只是一個巧合。

所以，這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蕭明晟將腦海中的記憶翻了又翻，最終將註意力聚焦在生育了一對龍鳳胎的王皇後身上。

在這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年代，世家的勢力一直被皇家所忌憚，不得不拉攏卻也不得不防備。這樣的情況，還是連續幾代皇帝大力推行科舉制度，讓有才學的寒門子弟得以入朝為官才有所遏制。

在父皇在位之初，科舉制度不及日後完善，寒門子弟能夠在朝中攫取的權力太小，即使有皇帝暗地裏的支持，他們仍是處處受到世家出身的高官掣肘。而王皇後出身的太原王家，可以說是當世最負盛名的世家大族，這王家還與國舅爺長孫太尉聯系緊密，蕭明晟不信父皇沒有忌憚防備過王家。

出身王家的皇後，其實最好的處理方法是只給她尊榮寵愛，不讓她有子。但這具身體記憶裏的王皇後，她不僅有榮有寵，還生育了一子一女，父皇就不擔心王家借此把持朝政嗎？

還是說，父皇愛重王皇後，愛屋及烏，也願意相信她身後的王家？

王家可不同於武家，雖然同是皇後母族，武家拿得出手的身份唯有外祖母出身的弘農楊氏。外祖父雖然曾助高祖起兵，晉封為應國公，是大唐的開國功臣，但世家不會忘記外祖父是以販賣木材起的家。士農工商，商排末位。

反觀太原王氏，不客氣地說，即使是他們李家，在一些世家的眼中也不及這太原王氏高貴。五姓七望，縱是面對執掌天下的皇族，他們也有著自己的底氣。

王家做大後，可不會像是武家那般，等母親薨逝之後，無力反抗新皇，被新皇清算得明明白白。

還有母親，根據現在的外貌，蕭明晟有七成把握，他這一世的母親還是記憶裏的那位以先皇才人之身坐上了父皇皇後位置的母親。但這個“難產而亡”，這其中倒是有很多探究的地方。

能夠讓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韙迎回皇宮，寵愛有加，甚至廢黜元後的母親，怎會以宮人的身份難產而亡了呢。母親是真的難產而亡，還是她到底沒能進宮，只讓他以普通宮人之子的身份回到了皇宮，自己依舊在感業寺出家？

蕭明晟覺得，以著母親的性子，後一項不太可能發生。但難產而亡，這樣的死法，更是不符合蕭明晟記憶裏強勢母親的印象。

蕭明晟明白，即使後來強勢如母親，也曾在宮廷中伏低做小，被人磋磨。但難產而死，這樣的收梢，蕭明晟真的無法接受。

蕭明晟用力攥拳，轉而翻閱起記憶裏少數有關父皇的片段。

這個時間的他雖然已經受封代王，但待遇跟他過去可謂是天上地下。作為心愛女人所生的兒子，蕭明晟在父皇那裏得到的寵愛遠勝於之前備受寵愛的雍王李素節。

不得不說，在皇子在還沒有入學和參政辦差之前，母親的受寵程度很大程度上印象了父皇對皇子的態度。哪怕都是自己的血脈親子，也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每一份寵愛均等。

蕭明晟的第一世，完全是被父皇與母親所偏愛的。他前面的幾個庶兄跟他沒法比，而他後面的三個嫡親弟弟也無法與他相較。唯有小妹妹太平的受寵程度能夠跟他相提並論，畢竟太平是父皇盼了許久的女兒，母親因為前面夭折的安定公主，對太平付出了雙倍的寵愛。

當然，他也很喜歡太平，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誰會不喜歡。

思及弟弟妹妹，蕭明晟的神情變得柔和起來。

眉宇間柔和不過持續片刻，蕭明晟的表情變得冰冷起來。

萬一，母親真的因為生他難產而早早亡故了，他的弟弟妹妹們豈不是不會降生？賢、顯、旦還有安定、太平，在某種意義上，他們跟著母親一同死在了永徽二年。

他必須弄清楚，那個難產而亡，究竟只是皇家扯出來的借口，用來掩飾依舊身在感業寺的母親還是他的母親真的以宮人的身份回到宮中卻為了他難產而亡。

若是後者，這個難產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天災也就罷了，若是人禍……

蕭明晟的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後宮爭鬥從來你死我活，即使他曾經為義陽和宣城兩位公主求過情，不過是因為作為勝利者的母親，著實沒有必要磋磨兩個不受寵的公主，反累了自己的名聲。但他同時明白，若是當初在與王皇後和蕭淑妃的爭鬥中，勝利者不是母親，義陽和宣城就是他和弟妹們的下場。

若是母親死於後宮爭鬥，那麽，當初下手的人，一個也別想跑。

這不僅是母親一條命，還有他三個弟弟和兩個妹妹的。

還有這大唐江山的歸屬。

若說蕭明晟對於江山帝位沒有半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做了那麽多年的皇太子，死後重生沒能夠見到一個盛世永存，反而見證了一個皇朝由盛極到衰敗崩塌的過程。雖然堅信大唐軍隊能夠擊潰狼牙軍，重奪大唐江山，但李隆基其人已經被蕭明晟狠狠地記了一筆，連帶著對在靈武繼位的李亨亦無甚好感。

反倒是李倓，蕭明晟機緣巧合下得知了李倓九天鈞天君的身份，南詔反唐的事情也有他的手筆。攛掇著屬國搞大唐，幹出這種事情的皇孫完全可以稱之為不肖子孫。但與平庸無能的李亨相較，有本事能搞事也能平事的李倓無疑更得蕭明晟青眼。

只可惜，安祿山叛亂之時距離蕭明晟作為李弘的時代已經過去太久，蕭明晟能夠聚攏到手上的勢力不多，也不知那點力量能不能助李倓奪得皇位。

想到第二世的身後事，蕭明晟不禁嘆了口氣。

昨日之日不可留，人總是得活在當下。

這是蕭明晟恢覆記憶後漸漸了悟的道理。

蕭明晟掙紮著坐起身體，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體內的陣陣虛乏就開始向主人抗議。他不禁嘴角微抽，不得不又一次直面這具身體比當年做太子時還要羸弱的慘烈事實。

本來就先天不足，還被各種拘著在這臨照殿裏養身體，喝藥都恨不能一日三餐地來……等等！

蕭明晟微微瞇起眼睛，他將手指搭在自己的腕脈上，若有所思。

是藥三分毒，再好的藥材，裏面總是會有一些暫時無法消解的藥性殘留在體內，淤積成毒。這具身體固然先天體弱，但一味用藥來強身健體並不可取，反而漸漸侵蝕了本就不怎樣的底子。他現在的身體底子就壞了大半，稍有風吹草動就是一場大病，然後又是各種湯藥，完全不給身體排解藥毒的時間。

虛不受補，說的就是蕭明晟現在這具身體的狀況。

蕭明晟略一回想就能夠大致分辨出代王李平曾經都喝過什麽藥，毫無疑問，都是溫養身體的上好良藥，千金難求，但就是不適合李平這身子骨的孩子。蕭明晟不信太醫署的醫官分辨不出那些藥對李平意味著什麽，但他們都選擇了無視。

畢竟，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溫養身體的藥物更加安全了，而代王李平的體弱，是後宮皆知的事實，恐怕不少人都覺得代王活不到成年。而那些溫養藥物，儼然證明了後宮之主對每一個庶子的寬厚。

王皇後。

蕭明晟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吐出這個稱呼來。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先掛一個體弱debuff，暫時的~

隋唐時候的世家大族，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有私人莊園經濟，有私人武裝，壟斷朝中高官位置。初期的時候，皇帝的話語權一直不高，也是很苦逼了。唐朝時候幾代帝王，打壓世家，推行科舉，這才打破了世家壟斷的局面。只不過，即使打破了世家壟斷的局面，世人依舊推崇五姓七望，想娶他們家的女兒，皇室也不例外，比如那個為太子求娶鄭家女不成的唐文宗= =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道可道、稚始稚終、到底要不要讀博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名字不重要 170瓶；七裏笙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づ￣ 3￣)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