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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凡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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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這場決戰被外界傳得多麽昏天黑地曠日持久,敖沁和沈白璃都無緣目睹。她們倆被關在魔宮地牢的陰暗角落,仿佛被時間遺忘。時間遺忘了她倆,但是她倆沒有浪費時間。認識到魔族地牢可以被法術打開之後,沈白璃和敖沁開始潛心魔族術法。同樣是在魔族上過學的人,敖沁的魔族術法可比沈白璃糟糕多了。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二年,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中靠送飯的次數計算天數,沈白璃在數以萬計的試驗中破除了牢獄門上的法術,帶著敖沁殺出了魔宮地牢。

魔族過分樂觀估計了形勢。敖廣榮身死、沈家軍被打散之後,在蕭駱眼裏,仙帝已經是不堪一擊的光桿司令。此時世襲制的優越性明顯體現出來:仙帝家族掌控仙界幾十萬年,家大業大,枝繁葉茂,同心同德。魔界可不是每個人都樂意給蕭駱俯首稱臣、鞠躬盡瘁的。蕭駱是一員好戰將,但絕不是一個稱職的魔尊。為了支撐戰爭的開銷,蕭駱在魔、人、鬼三界橫征暴斂,迫使人和鬼都站在了仙族一邊。甚至魔尊眼皮子底下的魔宮地牢,所有的獄卒都是玩忽職守得過且過。沈白璃逃脫得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沈、敖二人風餐露宿東躲西藏了近一年,才徹底脫離了魔界的地盤,回到仙族統治的瀛洲。恰好杜冰是此時瀛洲的守將。二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在城門下使出仙術證明身份,很順利地進了城。

杜冰為久別重逢的沈白璃接風洗塵,他鄉遇故知的喜悅掩不住他滿面倦容。

“杜將軍似乎心事重重?”

杜冰嘆了口氣:“你現在不在軍中掛職,前線的消息也不便分享給你。不過瀛洲很可能很快也會被戰火洗禮,你還是帶著令堂大人再往安全的地方退退。”

“沈家軍可還有殘部?或許我可以去投奔我的兄弟姐妹。”

“沈水生將軍行蹤不定,沈白玟和沈白琪將軍都在要塞鎮守,令堂大人顛沛流離一整年,恐怕不適合直接去。敖家還有不少戰將守在相對安全的地方,你或許可以去找找他們?”

談話間一聲“報——”由遠及近,一個仙兵連滾帶爬地沖進門來:“又是那支沒有名字的軍隊,驅趕著一群被俘的仙兵傀儡攻城。”

沈白璃一聽“傀儡”兩個字,心裏動了一下:“他們的將領來了嗎?”

杜冰聲音溫和:“無從得知。操控傀儡的人通常都會混在傀儡之中,我們根本無從分辨。”

一直沈默的敖沁說:“我覺得是他。”

沈白璃搖搖頭:“或者是他的徒弟。這種小把戲,他可能不會親自來。不過咱們可以抓住他的徒弟,拷問出來這種操控別人的術法。我也許能想出破解之術。”

杜冰半信半疑:“魔族術法與仙族不同,我對你想出破解之法的可能性持保留態度。即使你有這個本事,我也不能讓你上前線。雖然我不懷疑你,但是令尊大人和你能毫發無傷地從魔族地牢回來,這件事很可疑。我不能把我的士兵暴露在不確定的風險下。”

沈白璃不好為難杜冰,帶著敖沁在瀛洲休養了十來天,便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裏悄悄離開了瀛洲。

好巧不巧,出城幾十裏,二人就碰到了駐紮在城外的傀儡。

二人在傀儡營地附近遠遠觀察,發現營中只有幾頂帳篷。大部分傀儡都是不休息的。傀儡們大睜著眼睛在營地附近巡邏,但是似乎對周圍的風吹草動無知無覺。

敖沁拍了拍腦袋:“我見過這種法術。它叫噬夢,能讓中招的人活在自己最美好的記憶裏。而試圖反抗的傀儡則會落入自己最黑暗的夢魘。這是凡界的法術,並非魔界獨有。”

“你可知道破解之法?”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哪能找到會這個的凡人。”

沈白璃臉上的驚喜幾乎讓敖沁覺得有點冒犯:“你真的以為你娘親活了六萬年,就是每天混吃等死啊?我也曾經在凡界歷練過幾千年。我雖然一直後悔這六萬年的時間裏不夠勤勉,但是六萬年裏認識的人肯定比你多得多。”

“這處凡界在哪?怎麽去?”

敖沁還沒說話,營地中一頂帳篷裏走出個人來。二人噤了聲,凝神細看,出來的卻是個仙兵打扮的女子。女子步履輕快,似乎沒有被噬夢控制。待女子轉過頭來,沈白璃幾乎驚掉了下巴:這不是千年未見的卿澈嗎?

卿澈若有所感,向沈白璃藏身之處望了一眼,然後輕車熟路地走進另外一頂帳篷。

沈白璃低聲對敖沁說:“這是卿思宇真君的小女兒卿澈。我在鹿鳴驛的時候與她交好。看樣子她沒有被控制,也許我可以去找她打探情報?”

敖沁搖搖頭:“她若是沒被控制,很可能便是叛投了魔族。一千年的時間滄海桑田,你不能用當年的眼光看待今天的她。”

沈白璃有點失望:“那咱們就白白放過這個打探消息的機會離開?”

說話間帳篷裏又有了動靜。卿澈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走了出來。距離雖遠,沈白璃也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媚眼如絲的男人。這是當年魔族交換給仙界的交換生。本這仙界魔界對等的原則,當年沈白璃和他做了交換,那他也很可能是魔族什麽戰將的直系親屬。

敖沁觀察著沈白璃的神色:“這個男人你也認識?”

“說不上認識,但是我見過他幾次。”

遠遠聽到卿澈脆生生的聲音:“你的傀儡術或許不如你師父精深,我總覺得控制力在慢慢減弱,尤其是對那幾個修為比較高的將領。我看你還是每天晚上都施一次法術更讓人放心。”

男人的聲線很柔和:“你不是反對我過度使用傀儡術嗎?前天你還擔心對他們造成永久性傷害。”

“我昨天想了想,這些人本來也未必能活到最後。我既然投靠了魔族,自然希望魔族能贏。試想若是仙族最終勝利,我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男人攬住清澈的肩膀:“我的澈兒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一排傀儡面前。這排傀儡離沈白璃的藏身之處沒有近到暴露她倆,也沒有遠到無法看清。男人拿出一根法杖,指著一排傀儡,口中念念有詞。沈白璃不能完全聽懂,但也強行記下了發音。

待二人回了帳篷,敖沁小小松了一口氣:“這種咒語我見過,是噬夢的變種。能解此術的人在酆都。”

敖沁母女日夜兼程,靠著沈白璃的魔族術法蒙混,穿越了三片魔界和凡界地盤才到酆都。酆都作為凡界和鬼界之間的交通要塞,此時已經被魔族控制,只是名義上仍然是凡界而已。

除了童年的寶湛湖附近,沈白璃還從未接觸過凡界。

敖沁算得上輕車熟路了。她甚至從錢莊取出了不知道哪個年月存進去的銀票,兌出了現銀供二人在凡界的開銷,還從錢莊取出了一對古舊的峨嵋分水刺作武器。

酆都不大,但是連年戰亂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想找到一個萬年前認識的故人的傳人,實在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

二人住在酆都最大的客棧,四處打聽。毫無頭緒地忙亂了一整個月,沈白璃先一步打聽到了傳說中能解噬夢的人。他不是敖沁要找的人,但是此時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敖沁母女與中間的線人約好,三天後午時在酆都最大的酒樓醉仙樓的雅間見。

約見日期到來,敖沁母女二人特地早到了一刻鐘。能解噬夢的人已經在雅間窗邊負手而立,似乎是在看風景。

看到對方一襲黑袍,敖沁本能地覺得不太對。她拉著沈白璃的手要後退,但是身後的門自動關上了。

黑袍人轉過身來:“十幾年沒見,別來無恙。”

沈白璃倒吸一口冷氣,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劍,將敖沁護在身後。

顧殘陽冷笑:“你還覺得你那可憐的短劍擋得住我?愚不可及。”

沈白璃的手微微發抖,但聲音還是穩的:“我沒想擋住你,我只想殺了你。”

顧殘陽嗤笑:“來我魔族的地盤大張旗鼓地要找破解我的法術的方法,你這小腦瓜也能拿來殺我?”

在沈白璃身後的敖沁指尖忽地光華流轉。沈白璃聽到了敖沁低聲喃喃的咒文。她在用傀儡術。

顧殘陽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緊接著三個人被卷入了顧殘陽的夢境。夢裏的顧殘陽頭發淩亂,跪伏在地上。王座上戴著紫晶冠的不是蕭駱,應該是某一位前任魔尊。

魔尊手中有一根燃著猩紅色火焰的鞭子,聲音毫無感情:“顧將軍,你敢背叛我,就應該知道後果。”

顧殘陽的聲音有些顫抖:“尊上,我百分之百忠誠於魔族。敖廣榮幾十萬歲仙齡,算得上上古戰神。我只有六萬歲,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魔尊冰冷的怒意即使是旁觀者沈白璃,都能感覺得到。他的鞭子夾雜著勁風落在顧殘陽後背,顧殘陽發出了一聲短促又克制的慘叫。

“你作為一個將軍或許不是他而對手,但你手裏有他的女兒。你居然允許他帶著自己的女兒全身而退?”

“什麽都瞞不過尊上的眼鏡。我與敖沁有了私情。我沒辦法挾持她做人質。她雖然是仙族,但她是無辜的。”

“放屁!仙魔爭了這麽多年,哪個仙族敢說自己或者自己的親人手上沒有魔族的血?你為了所謂的情愛連自己族人的性命都可以犧牲?”魔尊狂怒的鞭子像雨點一般砸下,顧殘陽的身體不自覺地抽搐著。

魔尊發洩完他的怒火,摘下頭上的紫晶冠,以紫晶冠為法器結了個印。紫色的印被封進半昏迷的顧殘陽身體的時候,顧殘陽咳出一口血。

“從今以後,你只能效忠魔尊一人。敢違背魔尊的旨意,你就要感受剝皮抽筋之痛。本尊要你成為魔尊腳下的一條狗,再也沒資格談情說愛。”

顧殘陽整理了一下自己殘破的軀體,搖搖晃晃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抱拳:“謝尊上賜印。”

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好看嗎?看夠了嗎?”

一只冰冷的大手拎著沈白璃的後頸。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沈白璃跪坐在地上。

顧殘陽臉色比平時還要蒼白,額頭上有細密的冷汗:“你們居然敢用我發明的法術對付我!”

敖沁的神色比沈白璃還要茫然一些:“你發明的?”

“現在凡間用的噬夢、鎮墓獸的傀儡術,都來源於我發明的法術。只不過很多變種被強大的法器或者靈力加持,我未必對付得了。不過敖沁,你赤手空拳對我用這個,真的覺得我破解不了?”

敖沁臉色慘白:“當年的事情都是真的?”

顧殘陽哼了一聲:“一個夢而已,也就你們母女這種腦袋裏養魚的才會當真吧?”

沈白璃捂著嘴幹嘔了一下,起身想去找痰盂。

敖沁這才註意到沈白璃臉色很差,從夢境出來之後就沒說過話。她扶著沈白璃找了把椅子坐下,顧殘陽已經拿來了一個銅面盆。沈白璃對著盆子幹嘔了半天,什麽都沒吐出來。顧殘陽想去捉住沈白璃的手腕號脈,沈白璃躲開了。

敖沁拍著沈白璃的後背:“哪裏不舒服你告訴媽媽。”

沈白璃搖搖頭:“我就是有點暈,一會兒就好。”

敖沁對顧殘陽說:“我在這看著她,你去請個大夫。”

顧殘陽冷笑:“十裏八鄉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大夫了。”

沈白璃臉色越發難看,呼吸聲都不穩:“你不要碰我。我寧可死也不願意你碰我。”

看到顧殘陽不願意動,敖沁只得說:“那我去請大夫,你在這看著她。”

沈白璃一把拽住敖沁的胳膊:“娘,別把我丟給他。我很快就好,別去請大夫。”

一時間房間裏充斥著詭異的沈默和尷尬。

還是敖沁先開了口:“魔族下一步是什麽打算?你來酆都截住我們母女意欲何為?”

顧殘陽的表情很微妙,一半驚訝一半嘲諷:“我有可能會把打算告訴你嗎?你真覺得看完那段夢境我就算和你一條線上的了?我來抓你們回地牢。趁著魔尊還沒發現你倆逃跑。”

他邊說邊施了個定身術,想先制服敖沁。不曾想敖沁竟然用峨嵋分水刺擋住了這一招。

掂量著一對峨嵋分水刺,敖沁冷笑:“我也有幾萬年修為,加上法器加持,未必不能全身而退。當年我或許對你心存幻想,但是今天我已經不必對你客氣。”

沈白璃也從椅子上站起來,向前幾步,一把短劍緊握在手:“還有我。”

敖沁和顧殘陽盯著她,同時變了臉色。

沈白璃看著二人的神色,幾乎有些莫名了。敖沁眼疾手快,對沈白璃施了個定身術。

沈白璃詫異地望向敖沁,想開口卻不能。顧殘陽卻已經會意,一改剛才的劍拔弩張,幾乎稱得上溫柔地摸上沈白璃的手腕。

沈白璃不能動,但還是在皮膚相觸的時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號完左手,顧殘陽似乎不太放心,又號了右手。然後他轉向敖沁:“這真的是你的親生女兒?”

敖沁一臉茫然:“當然是。我生孩子的時候難產,可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

“她小時候有沒有什麽被掉包的可能性?”

“你什麽意思?”

“她在雲霽書院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她的內丹是魔族的。只不過內丹上被高人下了個非常逼真的偽裝術,封印了那顆內丹原有的修為,讓她可以從頭開始修習仙術。”

敖沁回憶了一下,這個可能不是沒有。當年的穩婆和起死回生的嬰兒似乎都很可疑。仙族沒有魂魄,死了就是死了,起死回生這回事根本不應該存在。但敖沁當年關心則亂,心存僥幸不敢多想。

“所以呢?這和她的身體狀況有什麽關系?”

敖沁一邊說一邊打橫抱起沈白璃,把她安頓到房間最裏面一張貴妃榻上。沈白璃這才看到自己剛剛坐過的椅子上有一灘血,也明白了為何自己一起身他倆都變了臉色。

“沈白璃她懷孕了。傀儡術會反噬強行離開夢境的人。沈白璃有身孕,尤其虛弱。現在可能有小產的征兆。”

這下沈白璃的腦袋裏炸了鍋。魔族、懷孕,那孩子的父親只可能是……

敖沁發出了一聲介於尖叫和冷笑之間的聲音:“你為了挑撥我們母女真是什麽都說得出。”

顧殘陽表情鎮定:“我比你更不想看到自己和不知道哪來的小雜種有了孩子。你們老實在客棧待著,明天自會有打胎藥劑奉上。”

如果沈白璃能說話,她大概會嘲諷顧殘陽自作多情,孩子根本不是他的,但是沈白璃不能說話。而敖沁完全被自己的女兒是魔族這件事驚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顧殘陽滿臉不悅,拂袖離開了醉仙樓。

敖沁的心情很覆雜。一個自己愛過的人讓自己養育了幾千年的女兒懷了孕,而這個養育了幾千年的女兒還很可能不是自己親生的。雖然親眼目睹了十幾年前地牢裏的那些破事,知道沈白璃不是感天而孕,但是敖沁一直不去回憶。似乎忘記這些事情就能讓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自己能接受的軌道。

回到客棧之後,左思右想,敖沁做了個說不上理智的決定:帶著沈白璃跑路。離開酆都,遠離顧殘陽,就當做一切沒發生過。沈白璃已經見了紅,很可能胎兒已經滑掉了。沒了孩子,大家的關系還會像以前一樣。

沈白璃也是懵的。定身術被解除之後,她去泡了個熱水澡。小腹還在隱隱作痛,但是出血已經止住了。

自打進了地牢之後,她確實感覺到身體不太正常。但是仙魔不能通婚更不可能有孩子是鐵打的事實,沈白璃從未多想。更何況地牢裏三餐不繼,出了地牢奔波勞碌,身體出點狀況也不可謂不正常。肚子裏有一條小生命?她想都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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