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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日暮頌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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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澱出一些東西來。一個人靜默地生活久了,也會產生一種幻覺,感覺他與這個世界是不同密度的兩個存在。這個世界原本並不需要他,而他也不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就不能生存。

對方遲的感覺也是如此。

最早在冷泉陵園見到她,後來又一次次機緣巧合地見面,他都沒什麽感覺。對她的興趣緣起於她救下丁菲菲的那個晚上。她在咖啡廳裏那樣奇怪而突兀地站著,等了他五分鐘,他就在她身後守了五分鐘,看她會是怎樣的反應。隨後在廢棄的工廠裏看到她,她昏迷著躺在骯臟的地面上,渾身的肌膚蒼白而無血色,像一具屍體。

他那時候忽然有一種離奇的想法,她和他一樣,她的密度與這個世界,是不同的。她如果躺在他身邊安眠,一定是極其的安靜。

這種奇異的感覺宛如跗骨之蛆,徘徊在他的腦海裏讓他難以割棄。是這種感覺驅動著他去接近方遲,把這樣一個冰冷的人納入自己深海一般寧靜的生活。

事實證明他的感覺是對的。只是當他看著現在在他身上安眠的這個人,纖細蒼白的面容,暗紅的唇心,哪裏是冰冷的呢,分明是冰層之下的死火。

他側身,把方遲慢慢地放平在床上。耳朵一離開他的胸口,她的眉心就蹙了起來。他低頭親吻她秀美肩頭的齒痕,修長手指插*進她的長發中去,拇指撫過她的面部輪廓。

不一樣的吧?

和他在冷泉陵園看到的那張照片完全不一樣。誰會出現在自己的葬禮上。

他緊擰著眉,希望自己的聯想只是過於詭誕。可是手指又摸到了她耳後那道長長的傷疤,扭曲如蜈蚣。

眼前又閃過那個血淋淋的東西。

——神經玫瑰在我身體裏植入的定位裝置。

——我擺脫了那兩個人,就自己從身上挖出來了。

沒有意義。

就算確認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看了看床頭的時鐘,五點四十三分。時間還早,他閉上眼睛,想再睡兩個小時。

然而五分鐘後,他霍然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片刻,他靜悄悄地下床,走去了隔壁房間。

隔壁房中,放置著另外一臺電腦,還有虛擬現實設備等各種各樣的電子產品。

他打開電腦,從硬盤的隱藏區中,點開了一個程序。

程序界面中,是一個二維坐標平面,坐標下方的時間飛快地變化著,隨時時間的流逝,坐標平面上的黑點不斷地出現和運動,形成清晰的運動軌跡。

有幾個位置的黑點格外的密集,而隨後,越來越多的黑點都落在了同一個位置,形成了一個漆黑的斑塊,顏色越來越深。

時間最終停止在了十六分二十三秒。

這正是他昨晚洗澡所用的時間。

謝微時靜靜地看著這個二維坐標圖,半晌,他導入了一張照片——正是他家中那一堵墻的照片。

坐標與照片自動校準,最終固定了下來。

謝微時在那些黑點集中的位置用藍線畫上圈,又用紅色的線把那塊黑斑圈了起來,隨即移除了黑色點線的圖層。

藍色的圈中,最大的是wither,其次就是他,guest,其他還有sin,creeper、眉間尺等。

而紅色的大圈中,赫然是一個黑客的全部資料,以及avatar的圖片——

t.n.t

謝微時的手指,緩緩從鼠標上落了下來。

昨晚他在那堵墻上,貼了一個眼球視點追蹤儀。這種儀器能夠追蹤用戶目光所聚焦的位置,一般是軟件開發者在測試產品的用戶體驗時使用的。

結果,不言而喻。

……

方遲醒來時,謝微時已經不在身邊。出去聽見廚房的燃氣竈的聲音,知道謝微時去準備早餐了。她心道這未免也太早了些,卻還是走去洗手間洗漱。

她走到廚房門口,就聞到一股焦糊味,匆忙走過去關了火,卻見鍋裏的兩個雞蛋都已經快要糊成焦炭了。

“謝微時,你怎麽了?”

謝微時回了一下神,看見方遲丟到垃圾桶的兩片黑蛋,怔然道:“我再做兩個。”

方遲看了他一眼,說:“我來。”

沒吃α抑制劑,她的所有感官都異常敏感。打火的聲音和耀眼的火光都讓她十分的難受,端著煎鍋的時候她的手臂都在顫抖。她咬著牙,想證明自己能做好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然而她拿著木鍋鏟去給雞蛋翻面時,卻無論如何不能穩穩當當地把雞蛋翻過來。心中一急躁,汗水涔涔而下。

謝微時忽然奪過她手中的鍋鏟,把兩片煎蛋都翻了過來。

煎蛋在鍋裏嗞嗞作響,方遲心悸得厲害,謝微時擰關了火,忽的從她身後將她摟定在胸前,說:“以後做謝太太,行不行?”

方遲恍惚以為自己聽岔了,說:“謝微時,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我很清醒。”

“那就是我聽錯了。”說著她去掰謝微時的手,想要走開。

“你沒聽錯。”

方遲靜了一靜,忽的哂笑起來:“謝微時,你一定是瘋了。”她平平地擡起手,手掌有清晰可見的顫抖。

“你想要這樣一個’謝太太’?”

“你可能對’太太’的理解太狹隘了。”謝微時在她身後淡淡地說,“我的’謝太太’不需要貌美如花,不需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更不需要生兒育女做個賢妻良母。我只需要她一輩子陪在我身邊,睡覺的時候把耳朵放在我的心口,蹬掉我的被子讓我半夜被凍醒。洗手間裏經常能看得見她的長頭發,陽臺上總是掛著她還沒曬幹的衣服。她會半夜坐在我的桌子上把我私藏的酒全都喝光,還偷偷摸摸去翻我的東西看我這一天又做了什麽……”

“我沒有——”方遲不想再聽下去,忽然甚至不想回頭看到謝微時的樣子。她害怕自己失態,用力掙脫了謝微時的雙手。這時,流理臺上謝微時的手機突然“嘀”的一聲,一條新聞信息推送了出來——

“昨日下午,本市’楓橋夜泊’小區某公寓突然發生爆炸,幸無人員傷亡……”

方遲一下子停下了腳步。

廚房中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房子沒了。”

身後的人忽然淡淡地說。

“原來你是無家可歸才來這裏。”

方遲忽然意識到他是在說他們曾經的那個約定。史崢嶸現在一定在拍桌子暴跳如雷,因為愚蠢的記者指出了“沒有人員傷亡”。wither對她的追殺一定不會終止,而謝微時——他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到來會給他帶來危險一樣。又聽見他說:

“沒關系啊,我只在乎房子裏的人。你既然來了——”

“那就是謝太太。”

——第二卷·玫瑰篇·完結——

61.一生所愛

方遲決定在謝微時家暫避一段時間。

她列了個清單,讓謝微時代她出門買,順便找何心毅拿藥。謝微時獨居久了,網上突然購買一堆女性用品,小區裏那麽多老阿姨,保不準有什麽閑言碎語,還容易引起懷疑。

謝微時出門的時候,方遲才想起沒有寫裏面衣服的尺碼。在門邊拉著謝微時,方遲說:“我衣服直接拿m號,內衣……”

謝微時打斷她:“行了,我比你清楚。”說著便出了門。

方遲在門後站了會,手還停在半空。訥訥然地回了屋,面龐突然燒起來。

她回到屋裏,用謝微時的電腦給母親谷鷹打了個網絡電話。

“都還好嗎?”

“好。我住你爸之前單位的家屬樓,安全不用你擔心。你現在在哪?”

“朋友家。”

“男朋友?”

方遲沈默了會,說:“是的。”

“人怎麽樣?”

“挺好。”

“你看人的眼光,我還是相信的。”

母親這句話的弦外之音,方遲聽了出來。母親也是公安系統出來的人,現在發生了這麽多事,她怎麽可能還猜不到導致她身份洩露的第一嫌疑人,是徐銘?

“媽,我感覺徐銘可能已經回不來了。”

她強調了這是她的“感覺”。她的直覺一向很準,母親也知道。

“為什麽?”

“之前的那些藝術家失蹤者,至今沒有一個有消息。徐銘和他們都屬於同一個藝術家組織nemo,我覺得,有人在針對nemo。”

“誰會做這種事?”

“還不確定,也許是’蛹’拿他們做實驗,也許是nemo組織內部的矛盾,也有可能,是曾經被nemo迫害過的人。”

“知道了。”谷鷹說,“另外,十九局聯系了我,讓我轉告你,他們已經調查過長安八號死者和昏迷者的身份,秘密拘捕了冰裂和’蛹’的開發者於銳。接下來,他們計劃將於銳移交十九局移交警方。”

方遲點頭道:“這麽快……的確是史崢嶸的風格。”她一直在和十九局同步信息,包括蜜罐信息,nemo的信息之類。救下盛放之後,她也設法讓丁菲菲發出了讓十九局去長安八號抓人的消息。

“移交警方,就是要提起公訴了。你們能拿到證據嗎?”

“於銳這種自大的年輕小孩,開發冰裂的證據,洪錦城只要稍微盤問幾句,就能問出來。現在最關鍵的是——”

方遲頓了一下,說:“要證明冰裂,是神經玫瑰的手筆。”

“於銳會承認麽?既然要走公訴的路,肯定不能對於銳采用什麽非常手段。”

所謂非常手段是什麽,也是不言而喻的。方遲說:

“以為我對史崢嶸的了解,就算不用非常手段,他應該也會用一種策略,誘惑於銳說出和神經玫瑰的關系。”

“什麽策略?”

“丟卒保車。”

……

十九局的審訊室中,洪錦城正坐在少年的對面。

單向透視玻璃後方,站著史崢嶸和另外幾個十九局的中層。

“於銳,還是不肯承認你和神經玫瑰的關系嗎?”洪錦城問道。

於銳怒了:“說過多少遍了,冰裂就是我自己的想法,我想做就做出來了!和別人沒什麽關系!”

洪錦城拿出一份蓋有“fidencial(機密)”印章的文件袋,抽出一沓文稿,說道:“這是t.n.t在去年八月份,參加國安部的一次高層會議的時候提到’虛擬毒品’可實現性的發言稿。其中原理和你做的冰裂高度相似。你怎麽解釋這個問題?”

於銳搶過那沓文稿,一張紙一張紙地翻看,看著看著,臉色漸漸地變得有些蒼白。

“這個想法之前被提到過?被t.n.t?”

“沒錯。”洪錦城平靜地說,“這是內部會議,會議內容是嚴格保密的。就算在十九局中,也只有我這個級別以上的人才看過。”

“不可能!”於銳有些不安,他的目光不斷地在不同的地方掃來掃去,顯示出他心中的不安。“我明明是去年年底在一個夢裏突然想到這個點子的,怎麽可能之前已經被別人提出來過!”

“你也發現,自己的想法和這份報告中的思路很一致,對不對?”

於銳的嘴唇顫動著,頭不斷不自然地側動,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你那個夢在哪裏做的?”

於銳停了一下,猶豫著說:“不記得了。”

“是不是在那時候認識了神經玫瑰的人?”

“我不知道神經玫瑰是什麽東西!”於銳暴躁地說。

“你知不知道以現在腦科學和神經醫學界的尖端技術,已經能夠通過電極刺激人腦,對人的意識產生一定影響?”

“你是說我的夢是神經玫瑰植入的?”於銳大笑起來,環顧著四周,“大叔,這裏其實是盜夢空間的辦公室對不對?啊?拜托,我們現在不是在演科幻電影!”

單向透視玻璃後方,史崢嶸調整了一下無線耳麥的位置,說道:“已經基本確認,不用再和於銳糾纏這個問題。進入正題,用我們之前制定的策略,說服於銳招供和神經玫瑰的關系。”

聲音清晰地傳入了洪錦城耳中的隱形耳機裏。洪錦城老奸巨猾地笑了笑,說:“於銳,你今年15歲零8個月,對不對?”

於銳臉上有得意之色:“沒錯,怎麽著?嫉妒啊?我告訴你,我未成年,你別想把我怎樣!”

洪錦城淡淡說:“你知不知道,根據現行的未成年人保護法,14歲以上未滿16歲的未成年人,如果實施了故意殺人、搶劫、強*奸、販賣毒品等之類的重大犯罪,也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哦?我殺人了?搶劫了?強*奸了?還是販*毒了?”於銳攤攤手,以十分遺憾地口氣說:“對不起啊大叔,我啥也沒做,就寫了個程序而已啊。”

洪錦城靠在椅子上,蹺起腿來:“小弟弟,你還是太年輕了。你知道十九局和公安局的差別在哪嗎?”

於銳臉色變了變,又坦然下來,昂了昂頭囂張地說:“怎麽?你還要對我刑訊逼供啊?你們獵狐行動的屁股還沒擦幹凈呢,再弄出個刑訊逼供未成年人,信不信能讓你們十九局被滅了啊?”

“當然不會用這麽低級的手法。”洪錦城瞇著眼睛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長安八號的現場,是我們十九局最先到的。”他拿出幾張照片拍在他面前,“看看,現場已經沒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跡——除了你。我們會指控這幾個死去的人阻攔你謀害盛放,你趁他們不備,將他們推落長安八號。哦,忘了告訴你,在你昏迷之中,我們讓你在這幾個人身上留下了指紋。”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洪錦城意味深長的說。

於銳的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強作鎮靜,說:“你以為這樣公安局就信?我把三個大漢推下長安八號?鬼才信!”

“他們是先後出現的,你故技重施,一次推一個,不就行了?”洪錦城學於銳的樣子,無所謂地攤攤手,說,“反正偽造死亡時間什麽的,不也是我們的特長?小弟弟,公安局啊,只看現場證據。”

於銳拍案而起:“無恥!卑鄙!下流!你們果然和那個女的一樣,是一丘之貉!都是垃圾!垃圾!”

洪錦城說:“你要是招出和神經玫瑰的關系,所有這些對你不利的證據,我們都可以抹殺。”

他忽然換了一副嚴肅而鄭重的腔調:

“這麽說吧,於銳,我們做一個公平的交換,你承認是神經玫瑰指使你開發冰裂,並傳播和利用了冰裂,我們呢,保證你能夠得到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保護,最終平平安安地走出法庭,怎麽樣?”

於銳的頭一點一點地垂了下去,眉頭緊鎖。

他沈默著。

“你想清楚,你有沒有殺人,我說了算。”洪錦城的聲音冷冰冰的,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

“小弟弟,你不是想超越三劍客嗎?三劍客成名的時候,t.n.t和creeper 22歲,guest才20歲。你只有四年的時間了。可要是被判了刑,你在牢裏待著時間,可不止四年啊。小弟弟,你好好想一想,幫神經玫瑰兜著這個罪名,對你有什麽好處?”

“再進一步想,打完這一場官司,不管是好名還是歹命,你於銳也可以揚名立萬了,這是做一個黑客最輝煌的時刻,對不對?你肯定不希望這種時刻在監牢裏度過吧?等你出獄,這個世界早已經變得你都認不出來了,你過去是個再有名的黑客,又能有什麽用處?”

洪錦城放緩了聲音,卻在一層一層地加著碼,威脅著、誘惑著、引導著於銳。單項透視玻璃後面,所有的目光都緊盯著於銳。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時針的滴答聲審訊室中清晰可聞。於銳的表情一直在變化著,低垂的目光一時狠厲,一時悲哀,一時決然,一時猶豫。終於,十五分鐘之後,他狠狠地撂下了兩個字:

“我說!”

……

“所以,你的意思是,史崢嶸會放過於銳,死磕神經玫瑰?”谷鷹問道。

“沒錯。撕開了冰裂這個口子,史崢嶸絕不會對神經玫瑰善罷甘休。去年針對神經玫瑰的獵狐行動失敗,雖然已經通過懲罰盛清懷暫時壓了下去,但史崢嶸心裏一定想要一雪前恥。在打擊神經玫瑰面前,於銳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

“也好。盛琰不會白死。”谷鷹聽方遲說完,緩緩地,冷冷地說道。

有一次聽見“盛琰”兩個字,方遲心中痙攣地一抽。她低頭,手指輕輕地劃過電腦上的鍵盤。

這些鍵盤的鍵面早已被磨得光滑,亮亮地反射著光,仿佛還保留著謝微時手指上的溫度。

“媽。”她輕輕地喚著,“你是過來人,你告訴我,人一生中,如果已經遇上過了一個一生摯愛,還有可能會愛上第二個人嗎?還會愛得那麽深嗎?”

耳機那邊,是長久的沈默。

可是許久之後,方遲分明聽見了一個字。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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