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醉酒後的一天，陽光明媚，春風正好，度朔山的桃花開得很旺。

鬼門內，氣壓比往日要低，空氣似是凝滯，鬼差們一個個都壓低了嗓子，神經緊繃，跪在地上，不敢妄動半分。閻王正坐在他的寶座上，俊美的臉上出現了肅殺的神情，讓鬼望而生畏。

孟小小站在一個角落，隱於暗中，低著頭，沒有絲毫的表情。

“報……回稟閻王，鬼方境內，發現多人被吸幹精血而亡，且魂魄不知所蹤，疑似惡鬼所為。黑白無常神荼郁壘等帶領鬼差們正在竭力追捕惡鬼，但神荼已負傷。”

地上鬼差皆是面面相覷，何等惡鬼，竟能將神荼打傷！

“命神荼先行回地府，其餘眾鬼繼續緝拿惡鬼。”

“是”

只見那鬼差徐步退出閻王殿，閻王掃了眾鬼一眼，卻在孟小小的身上多留了一眼，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當然那一眼也只有孟小小知道。

“今次禍端已出，唯有盡早緝拿惡鬼方可減少對人間的傷害。”閻王頓了頓，底下的鬼差心緊了緊，繼續道，“ 定要封鎖惡鬼出逃的消息，暗中加強防備，切不可再出別的事端。退下吧。“

於是，一切如常，鬼差們各司其職，孟小小繼續送湯，閻王繼續鎮守閻王殿，昨夜法力高強的西王母在地府，妖法無可估量的桃妖在地府，閻王自己也在地府，左皓逃得太過輕松了，算算日子，他被關了六萬三千八百九十九年了。閻王閉眼，那一戰他輸得太過慘烈，他仍然記得那漫天的鮮血，負傷的19人被幾千兵馬追擊，後面是萬丈懸崖，戰馬上左皓穿著銀色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開出了一朵朵血色妖嬈的花，左皓笑著，得意、輕蔑、不屑地笑著。

“維陀王萬歲！維陀王萬歲！……維陀王萬歲！“幾千戰士的聲音充斥在天地間，直達雲霄，仿若是要讓天也知道維陀王是多麽的神武！

19人，結局似是早已註定，任憑如何努力都改變不了。等死！不！“至死追隨毗沙王！一定要懲治兇惡的仇敵，就是到了陰間地府，也要稱王，血戰到底！至死效忠毗沙王……“誰能想到這18人的聲音竟能穿過那幾千人人聲音，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就在那一瞬，19人一齊跳下了那萬丈深淵，很久，從地下傳來魔鬼般的聲音：“維陀王死後必下十八層地獄！“

一股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那聲音確實揮之不去，纏繞於耳邊像是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閻王突然勾起嘴角，淡淡笑了笑，轉瞬即逝。

桃妖游蕩完地府，發現那只關在十八層地獄的鬼不見了，便前來閻王殿與閻王說會兒話，心裏想著，這下閻王該是會開金口，同她說上幾句的，如果她將其抓回來，還可以向閻王討來他的寶貝風鈴玩玩。

豈料正看到閻王勾起嘴角的那一笑，心下震撼不已，萬年冷若冰霜的閻王竟然會笑，她待會兒得去研研究究是不是太陽從西邊虞淵出來的。

“閻王，原來你也會笑的。“她的聲音平淡如水，自己施施然坐下，繼續道，”只可惜，笑得不太好看。“

閻王沒有理會她，這只桃妖一天到晚自言自語都可以說個不停，如果別的神鬼再應答她幾句，那她就沒完沒了了。

桃妖不死心，低著頭，她當然也不敢看閻王那張冷冰冰的臉，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就再笑一個給我看。“

一道寒光射來，桃妖低著頭，心裏不停地低估著：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撞著膽子，又道：“這可是個天大的秘密。跟十八層地獄有關！“

閻王繼續端坐著，憑桃妖的敏銳，哪怕地府中多開朵彼岸花她能發現，何況那被關在十八層地獄的左皓。

桃妖見閻王不為所動，心知這次她又只有自言自語的份了。

“那只鬼叫左皓，被關了六萬三千八百九十九年，時間不長也不短，可偏生在昨夜逃脫了，他現今應逃到了北地一帶，憑他一鬼之力想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逃脫如此之遠的距離，可能嗎？有誰能將其抓回，從而減少對人間百姓的傷害呢？“桃妖瞇了眼，似是在思考。

閻王見她如此，起身，欲離開閻王殿。

桃妖見狀，連忙叫住閻王，“玩風鈴，一天！“

閻王繼續走，昂首闊步，沒有疑慮半分。

“半天，三個時辰，兩個時辰，一個時辰“桃妖眼睜睜地看著閻王走著，即將跨出閻王殿，”半個時辰！不能再少了。“

閻王回頭，一瞬間的氣場爆棚，道：“三天時間，將其抓捕！“他盯著桃妖，那一張臉嚴肅得可怕，”如果不敵，馬上回來。“他知道，地府裏沒有誰能抓得了左皓這只惡鬼，連他自己也不行，左皓怨氣太重，執念太深，已經到了毀不滅，關不得，放不了的地步。只有桃妖了，可桃妖必須三天之內回來，必須！

桃妖懶散的靠在椅子上，心裏想著：如果將他打敗，是不是就不用馬上回來，還可以在外面玩一玩。

閻王看著她起身，她的臉色蒼白如初，連桃紅色的紗裙也襯不出半分血色，她慢慢走出閻王殿，平靜，如墨的眼睛沒有半絲波瀾，仿若看透了生死，當她不說話的時候，他很多時候都覺得她沒有將以前的事情忘卻。

即將跨出殿門的那一刻，桃妖回頭，看到閻王坐在那雕刻著繁覆紋路的寶座上，高高在上，俯瞰眾生，可傳來的卻是寒氣。

“楊帆，我將左皓找回後，你與孟小小也離開吧，天寬海闊，去了哪裏不是一對神仙眷侶，無需為了連本老妖都記不起的一時戲言殘留此生。不值得！“只要破了三天，之前的約定就此作廢。

在聽到桃妖叫出楊帆這個名字的時候，閻王是震驚的，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些時日他居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只知道鬼神都叫他閻王，連孟小小也口口聲聲地叫著他閻王。

他聽得有些懵，或許是因為這麽多年習慣性的不回答任何桃妖的問題，以至於現在的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桃妖裂開嘴，瞇了眼，露出一個笑，“半個時辰！“

離開閻王殿後，桃妖再度將地府走了個遍，來到十八層地獄，這裏曾經出現過那只會笑的鬼，有他的溫度。

“三月三日，你曾見我來過幾次？“桃妖向看守十八層地獄的鬼差問道。

那兩個鬼差戰戰兢兢地答道：“回桃大妖，您前後來了兩次。“

桃大妖乃是對桃妖的尊稱，神者，有大神，仙者，有大仙，妖者，怎能無大妖。“兩次？“桃妖心底一沈，果然如此，”我可有與這惡鬼飲上幾杯？“

一個鬼差道：“您確有與之對飲。“

三月三，她記得清清楚楚，她只在這地府游蕩了一次，並未與左皓對飲，那只會笑的鬼不知是哪路妖魔，竟然能變幻成她的樣貌，躲過層層比狗的鼻子還要靈的鬼差們的嗅覺，堂而皇之地來與左皓對飲。

重明鳥說的對，有些表情並非發自本心，只是用來迷惑妖眼的。

走到鬼門口，神荼和郁壘還未歸，四個鬼差直直的矗立在門型的桃枝兩側，目光如炬，不敢有半點兒馬虎。

“從此刻起，三日內，如’桃大妖’踏入度朔山半步，眾鬼們定要擒獲之，殺之！“平淡的口吻，彌漫著殺氣，借著一份妖力仿若這話不僅要送到地府的每一個角落，更是要讓其刻入眾鬼的心裏。一個被壓抑這麽多年的困獸，不會因為被困著而就此頹靡，至少左皓不會，他只是在積蓄力量，等待著一擊而中，他的一切忍辱，只是因為負著那擺脫不了的生死負重，他參不透，便只有執拗，入了魔障。

一朵桃花從桃妖手中拋出，一個完美的空中翻轉，桃花瞬間變大，桃妖一個騰空，已站在花蕊上，四周滿是旋轉著的桃花，不知是風吹動了飄落的桃花，還是飄落的桃花帶動了風，總之，風伴著桃花漫天飛舞著，似是不願看到桃妖的離去。

重明鳥早已幻化成人型，站立在桃樹的枝頭，與桃妖對視，那雙瞳似是哀傷又似有無盡怒火，尖著嗓子道：“三天如果不回來，我非把你這本尊啄沒了不可。“

“你敢把老妖我啄沒了，看我不拔了你的雞毛！“

重明鳥抖了抖那漂亮的毛，他知道桃妖是做得出來的，可他還是尖著嗓子，堅定地說：“如果你三天之內沒回來，我不啄你本尊也就罷了，我定會把你找著，啄你那妖身。“

桃妖暗喜，啄吧啄吧，反正老妖我也不會痛。

孟小小不知何時走出了鬼門，緊緊地抓著桃妖的手，眼裏不再是往日的平靜，隱隱的不安和愧疚藏在她的心裏，可她最終還是松開桃妖的手，靜靜地道：“三天之內必須回來。“

桃妖露出了無邪的笑，道：“孟小小，你讓閻王守信就是，他答應我待我回來之後，將他的寶貝風鈴給我玩半個時辰的。“說完便禦著桃花離開，只見那抹桃紅愈行愈遠，很快成了一個黑點，消失在西北邊。

可是不安卻已經肆無忌憚地在孟小小心中蔓延開來。

孟小小不知道，桃妖看到了孟小小為她擔憂，這是萬年難求之事；桃妖不知道，孟小小看到了桃妖眼神中的光芒，多少萬年了，她不曾看到。

順風而行，耳邊響起的是那三聲“回來“，閻王的、重明鳥的、孟小小的，桃妖知道，有家，才有回來。而這一次，她其實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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