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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破曉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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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蘭揉了揉臉, 從軍帳出來, 問道:“主公帶來的明冰花你知道在哪嗎?”

站崗的士兵回答:“殿下是說萬門炮姑娘嗎?她在西丘。”

南都西面有連綿起伏的山丘群,阿蘭想起剛剛蕭九他們商議的作戰方法,忽然明白了明冰花為何在西丘。

阿蘭奇道:“爹也不怕她反水……”

蕭九緊跟著她後面出來,伸出大手剛要去揉她腦袋, 這就聽見阿蘭的嘟囔,忍不住笑了幾聲,把阿蘭拉到一旁, 低聲說道:“阿卿, 爹這次可是豁出去了, 咱現在,可都在刀尖上站著。”

他這麽說,阿蘭不得不仔細問個原因了:“怎麽回事?你答應賀族進南都了?”

“應了。”蕭九說,“拿雲州涼州駐兵權換的。”

阿蘭沈思,末了,問蕭九:“是不是太危險了?我剛剛想了想, 你是不是讓蓮華把萬門炮放在了西丘上,要炸南都用?”

“嘿!我閨女!”蕭九笑的跟傻子一樣, “像我, 聰明!”

阿蘭神色正經, 不茍言笑,追問蕭九:“可靠嗎?讓賀族進南都,將來要封賞的,此外, 明冰花到底可不可用,我還沒驗,你就先給用了……你不怕嗎?”

“這有什麽好怕的。”蕭九說,“雖用了何薛家的那個小姑娘,但也只是用她整修萬門炮,這人本身翻不出多少浪來,你見了就知道。至於賀族……賀族爹雖然天天防著,但爹心裏有底,除非你娘墓碑倒了,不然萬歸雁不會反……不放心是不放心,但好好談的話,南都能進。”

蕭九說完,低下頭,悄聲跟阿蘭說:“封賞給她兒子就行了。”

阿蘭反應了好一會兒,明白了蕭九的意思。

“……這不是糊弄人……唔……”話沒說完,阿蘭就被蕭九捂住了嘴,蕭九噓聲道:“糊弄什麽,她自己心裏有數,她兒子什麽情況她自己清楚得很,以後那小子跟著你,那就是最高的封賞,她從一個擁兵自重的野地頭頭變成皇親國戚,這是優待!阿卿,你爹我可是含淚做的這個決定!”

阿蘭擡頭看蕭九,蕭九撅著嘴,當真是一臉心疼,他絮絮叨叨道:“十三州我最在乎的寶兒都讓她沾個邊兒了,她還想要什麽?夠意思了……要不是看在你娘……跟你喜歡的份兒上,我才不呢,我嫌棄她家那個臭小子……”

阿蘭連忙擺手:“爹,別說了,我知道了……”

總而言之,就是賀族這次可以進南都,但出了南都,就要解散族兵,交出雲涼二州,任蕭九派兵駐紮。

至於一統之後的封賞,依照蕭九的意思,可能會大辦婚宴,正經承認步蓮華。

算來算去,賀族什麽都沒得到,出了兵,解了甲,讓了土地,還賠了個兒子,換來的就是四個字‘皇親國戚’。

阿蘭不可思議道:“萬族長答應了?”

蕭九:“必須的,她是聰明人。一統之後,她手中兵越多,就越危險。散財保平安,我這也是給她個機會,讓她安享晚年。”

阿蘭沈默片刻,道:“彎彎繞繞好多……爹也能繞明白。”

蕭九權當女兒是在誇自己,樂呵呵道:“別看爹在你面前傻,爹在他們面前,從沒糊塗過。知道你娘怎麽選爹了吧,就是因為你爹比那些傻楞小子要靠譜。從這一點上看,你看人眼光可不如你娘,你拿你爹跟你看上那個傻小子比比,是不是高下立斷?”

他說著說著,就把自己誇了,還要順便表示一下對步蓮華的不滿,阿蘭慌不疊地說:“不不,比不了,比不了……怎敢讓他跟爹比……”

阿蘭冷汗都冒出來了。

蕭九滿意地仰天大笑,拖著槍,一扭一擺的哼著歌走了。

今夜開戰,雙方將軍臺都搭好了,崔一親任主帥,斬殺了不少臨陣脫逃的兵,整個南軍彌漫著一股要與朝廷共存亡的肅殺之氣。

而這邊,蕭九和江迎臺全權放手,由樓玉坐鎮,排兵布陣。

這是場勝負早就定了的戰役,開戰前就已知道結果。

餘樵那個曾被看作是南朝真正掌權的二都,銅墻鐵壁圍起來的不滅神話,已經滅了,軍總臺也被江六軍推毀了,象征著南朝的,只剩眼前的這個南都了。

阿蘭登上西丘,俯瞰南都時,忽然笑了起來。

“沒想到,我會再回來。”

當初蘇醒後,知曉自己出了南都,她心中第一個念頭是:“再也不回去了!”

一年不到,她又來了。

不過,這次,她是要回來,親手了結偽帝。

去年她以宮女的身份狼狽逃離南都,還差點落到偽帝手中,當時只想著保命,萬萬不敢想報仇清算這些事,而今年,她以儲君的身份,帶著五十萬大軍,浩浩蕩蕩壓至城下,奇跡般地,有底氣與偽帝清算過往了。

阿蘭默默念道:“我要親手……一定要親手……了結……”

她要親手了結偽帝,了結這個如同大鍋一般烹煮著世間千萬種不幸的南都,她要解脫,從她的過去,解脫出來。

她要了結他,了結她經歷的苦難。

那些苦難,那些發生在南都的,如夢魘一樣纏身的荒唐苦難。

那些在街角巷尾如蛆蟲一般糾纏她,糾纏她夥伴的那些流氓無賴,那如同沈家一樣,得勢後作威作福的無用之官,那些一夜之間失了家在街上磕頭昏厥,慟哭的清官,她的夥伴們,那些從龍泉宮擡出的冰冷的屍體……

這些痛苦的回憶,如根一樣紮在她心裏的回憶,只有南都的覆滅,只有偽帝的鮮血,才能埋葬,洗掉。

阿蘭吐出一口氣,提衣擺繼續往上走。

西丘是樓四軍七營駐紮,阿蘭到了才曉得,他們在這裏學萬門炮。

士兵們見阿蘭來了,連忙讓開,阿蘭才見到被圍在中間,正蹲在地上寫寫畫畫的明冰花。

明冰花很忙,忙著吼士兵們擺弄萬門炮,忙著吼她那個傻弟弟吃東西又噎著自己。

明冰花也是個矛盾的人,她那麽討厭她弟弟,討厭一切與她父親有關的事情,卻還毅然的把這個傻弟弟帶上。

她罵他,像罵兒子一樣罵這個弟弟,看一眼就煩得要死,卻沒有拋棄他。

賀然之前問起,明冰花撓了撓她的雞窩頭,厭惡又無奈地說:“我能怎樣?我爹是畜生,我不能當畜生。我煩死他了,可我只剩他一個有點親氣兒的人了,他是傻的,他打我都是我爹那個畜生教壞的,他這人本身沒多壞,就是煩。現在他得跟著我,我有口吃的就得給他一口吃的,我不能餓死他,我反正不要做畜生,我又不是我爹。但我肯定不會對他多好……啊呀,煩死了!賀大人別問了,再問我好想打他的!”

盡管這麽說,但除了一開始那一腳,明冰花沒再打過她這個傻弟弟。

賀然聽罷,便對阿蘭說:“明冰花這個人,殿下可放心用。”

阿蘭想起這些,心情莫名好了許多,招呼蹲在地上的明冰花:“起來,跟我說說,你都在這裏做什麽。”

明冰花擡頭看見阿蘭,拍拍屁股上的灰,小跑來說:“殿下,主公讓我們等命令,等龍旗飄起來後,就開炮轟城!”

阿蘭又問:“都會了嗎?”

旁邊一直被罵笨,被罵掌握不好準頭,是想要轟死自己人的士兵們都暗暗捏了把汗。

完蛋了,殿下要知道他們還沒學好……

明冰花說:“都會的差不多了!雖說不那麽讓我滿意,但比之前遼的那些小笨蛋們機靈多了!”

阿蘭笑出聲來:“好,這我就放心了。”士兵們也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說完這些,阿蘭看了眼地形,又問:“攻城結束後,你們要怎麽把萬門炮挪到下頭去?推下去嗎?可有說過,這些怎麽運回北朝嗎?”

明冰花說:“怎麽來就怎麽走!”

阿蘭問:“怎麽來的?”

明冰花直言:“殿下不知嗎?賀族的大老巫給搬過來的!到時候再讓他作法給搬過去!”

她還要說,那大老巫是個瞎子,烏泱泱的穿個黑褂子,就顯得那張臉白,冷眉冷眼的,夜裏頭驅紙把炮搬上來,月亮照在頭上,像頂著一頭白發。

蒼天助她,明冰花還沒來得及說,就看到阿蘭神色驟變。

阿蘭板著臉,不高興道:“總指使他!病了就好好休息,偏要讓他來……我就不信,正經搬能搬不回去!偏要讓他操這份心……”

明冰花機智的咽下了後半截話,心裏揣測道,莫非殿下看上那個大老巫了!

要說也不是不能,那大老巫長得挺出塵的,撇開他驅紙時渾身那陰森森的巫氣,倒也是個賞心悅目的,只是比月光山風都冷,瞧著不好駕馭……看來北朝儲君果然非一般人,怪不得是儲君。

明冰花曲裏拐彎想了許多,回過神,阿蘭已經帶著一身不愉快走了。

明冰花連忙跑過去跟著,問她:“殿下,我問主公,以後我去哪,主公說你說的算。我本來是要提個要求……但我怕你把我當成我爹那個畜生,煩我。殿下,我要求也不高的……您能聽一聽嗎?”

這並不是個提要求的好時機,因為阿蘭現在正生悶氣,但明冰花怕錯過這個時機,以後再見不到儲君,畢竟萬門炮用過之後,她沒了價值,成了個普通人,儲君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到的。

阿蘭說:“你想去工部嗎?”

明冰花楞了好半晌:“我要說想……殿下會不會覺得我貪心或覺得我……癡心妄想?”

“工部有個老頭。”阿蘭說,“缺個助手,在我耳邊嚷過好幾次了,我看你機靈,手也巧。”

“我能多嘴再問一句萬門炮嗎?”明冰花說,“殿下打算怎麽處置這些萬門炮?”

“我的太平天下,不需要這些。”阿蘭說,“但它們一定要是我們的。明冰花你聽好了,以前圖紙都在你爹手上,現在圖紙在你手上,除了我這裏有一份,其他人都沒有,除了你之外,再沒有人不知道萬門炮怎麽做出來,所以,以後萬門炮出了差錯,我拿你是問。”

阿蘭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打聽到了步蓮華在哪。

他窩在西丘的一處小樹上休息。

阿蘭心疼得要死,脫了外衣爬上樹,步蓮華聽到動靜醒了,第一句話是:“當心,別摔著,我下去……”

“怎麽到樹上去了?”

“頭暈,找個安靜的地方躺一躺。軍營裏要開戰了,太吵。”

“……哦,現在好點了嗎?”

“好點了。”

“你驅紙……很耗心神吧。”

步蓮華頓了片刻,輕輕說道:“沒事,不要擔心我。我最近只是心情不太好……會好起來的。”

阿蘭不知怎麽安慰他,只好握著他的手,輕輕拍著。

“要開戰了,殿下回去吧,到主將臺上,讓大家看到你。”

“不急。”阿蘭說,“讓我再陪陪你。”

“我沒事的。”

阿蘭說:“我心裏不踏實……你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步蓮華慢慢擡起手,“我發誓,我沒事,殿下放心去吧,等我散散心……就好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到主將臺上……”阿蘭說,“我想讓你陪著我,一年前,我走出南都時,你陪著我。現在我要進去了結從前,也希望有你陪著。”

步蓮華靜了許久,慢慢坐起身,點頭:“好,陪你。”

他的眼神依然散著,阿蘭看在眼裏,心微微作痛,像是針尖紮在心頭,她默默道:“如果他再也看不見……我該怎麽辦?他不該這樣……他這麽好的人,以後的歲月再也看不到,太殘忍了……”

步蓮華回握阿蘭的手指,微微笑了笑,說道:“殿下,離你的天下,只差一步了。或許天光破曉時,就是天下大成時。”

阿蘭認真地看著他,慢聲說道:“蓮華,來吧,陪著我……沒有你,就不會有今日的我,我身邊不能少了你,你要和我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蕭蘭卿登基第三年,冬,有喜。

次年,產下一子。

過程不贅述,反正疼就一個字。

疼得直說傻話,說不生了,還不如當年幹脆點,死在南都,或者當個不會生的石女。

在門外跟女婿並排蹲著,緊張到咬指甲的蕭九聞言,立刻跳起來追著步蓮華打。

步蓮華擔憂阿蘭,不敢跑遠,繞著院子跑了三圈,索性一溜煙進了產房。

阿蘭一個嚇,兒子給嚇出來了。

蕭九聽到孫子哭聲,這才放下心,舒了一口氣,又罵:“你叫我爹,我就得把你當兒子教訓!”

步蓮華問東問西,問完阿蘭無礙,悄聲說:“你爹和我八字不合,我算過了。”

阿蘭說:“你要我怎麽辦?我夾在中間,也很為難啊……要不,你看看兒子跟我爹合嗎?當個緩沖?”

步蓮華搖起龜殼,誠惶誠恐算起兒子的八字。

龜殼落地,這小家夥八字和蕭九合,但跟他不是很合。

步蓮華郁郁道:“……可能以後最艱難的是我。”

多年後,十三歲的儲君依舊會跑到阿蘭面前撒嬌,順便在最後,說上一句:“母皇,父君今天又把藥給偷摸倒錦鯉池了!!”

剛走到門口的步蓮華聽到,在阿蘭興師問罪之前,默默轉了方向,問旁邊一臉憋笑的樓玉:“你兒子有這麽煩嗎?”

樓玉炫耀:“我兒子跟我八字很合,順心的很。”

步蓮華道:“怎麽我就沒個八字相合的孩子?”

結果,這年末,大成迎來了第二位皇子。

龜殼一搖,銅板落地。

步蓮華屏氣凝神,看了半晌,在大兒子詢問的眼神中,氣道:“不算了,根本不準!”

又一個跟他八字不合的。

大兒大笑。

“哈哈,父君,把龜殼扔了吧,老東西不準啦!”

確實不準,小兒子逢人就笑,一笑兩只眼睛晶瑩閃爍,彎彎的,任誰見了都喜歡,似乎沒人與他八字不合。

不管是在昭陽,還是在稷山,總是一副春風笑臉,溫溫柔柔。

從生到死,都是個討喜的人,除了兒時遭南朝舊遺毒害,失了聲,剩下的都順風順水,好來好走,平安喜樂,真應了神巫那句,此子,一生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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