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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得勝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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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東南季風從南海上吹來陰沈的烏雲,沈甸甸的壓在城市上空,整個城市像被扣在了鍋蓋底下,那厚厚的雲層完全不能阻擋南中國五月份的毒辣陽光,反而讓珠江蒸發的雲氣無法發散,這樣的天氣,人就像呆在蒸籠裏,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被鹹濕的汗水堵住,恨不得每天沖涼十七八次才舒服。

林德水很想坐在家中的葡萄架子底下,享受難得的陰涼,手中再搖一柄日本折扇,旁邊的藤桌再放兩塊井水中浸涼的西瓜,那就再美不過了。

可他必須頂著毒日頭汗流浹背的走上十裏路,到城外十裏的接官亭,畢恭畢敬的站著,任憑汗水從頭發跟裏浸出,順著額頭、面頰和脖子,一直流到胸口,流進衣服裏面。

來這裏的,不止他一個,全廣州的八位新附軍千戶、一位中萬戶,加上地方的達魯花赤、知府、總管各級官員,都得到這裏,在蒸籠裏站著迎接那位魔王。

李恒,這個名字在林德水的心中,意味著屈辱,當然絕不僅是他,比方說現在接官亭外等著的八位千戶,就有七位的妻女被李恒“拜訪”過,惟一幸免於難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老軍官,他的幸運僅僅是因為妻子年過四旬、膝下又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同時兒子們還沒有成年所以也沒有兒媳婦。

自從李恒到家中“拜訪”之後,妻子就再也沒有了笑容,一雙兒女,時常在噩夢中驚醒,哭喊著叫媽媽。林德水的心,無時無刻不在被烈火煎熬,如果能拋開一切,他願意把靈魂交給魔鬼,換取李恒的滅亡。

可我不能!林德水對著自己僅存的良心吶喊:我還有一雙兒女,我還有可愛的妻子,如果作出反叛的舉動,他們的下場將會不堪設想!要知道,蒙古人的手段,絕對殘忍毒辣!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悔不當初啊……

“李參政大人來了!”眼尖的人,看到了遠處官道上騰起的煙塵,那股子囂張跋扈的熏天氣焰,就是隔著十多裏路,都能沖到你鼻孔裏,此地除了李恒麾下探馬赤軍的鐵騎馬隊,再沒有第二家了。

幾位新附軍千戶竊竊私語:“傳言李恒在潮州損兵折將,看現在這氣勢,似乎沒有那回事啊?”

“探馬赤軍天下精兵,黨項人又是精銳中的精銳,當年成吉思汗滅夏,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呢!”

林德水擡頭一看,說這話的,是個胡子焦黃的老千戶,叫做畢之賢。畢某人的女兒被李恒淫辱,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居然整治好了酒席床鋪,主動李恒邀請下次再來。李恒喜他恭順,平時也給點小恩小惠,畢之賢在外竟處處以參政大人的便宜老丈人自居,儼然高踞眾同僚之上,連廣州新附軍中萬戶何魁也不大放在眼裏了。

花花轎子人人擡,李恒做一天參政,就是一天的上官,新附軍千戶們心頭憋著火,在人前也不得不讚幾句李大人英雄無敵,黨項武士天下強軍之類沒營養的口水話,這下不得了,正巧撓在了畢之賢的心窩上,他替自己的便宜女婿大吹特吹,把黨項奴吹得仿佛天上地下所向無敵似的。

“不知廉恥的老狗!”林德水暗暗罵了句。老東西每次提到那個黨項奴的姓名,林德水的心頭就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疼得撕心裂肺——哪怕漢奸當中,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把天良喪盡,把妻子女兒送給異族蹂躪還能甘之若飴的。

別人不敢唱反調,中萬戶何魁則不同。何家是廣州的世家大族,手下有三千家兵,商船貿易所得,占到全城稅入的五分之一,李恒也得給他幾分薄面,至少何魁把個丫環認作義女送到參政府邸,李大人就從來不“拜訪”何家。

當著李恒的面,何魁也敢說幾句不痛不癢的俏皮話,姓畢的一個綠毛龜,他還不放在眼裏,不陰不陽的道:“畢千戶說的是,西夏地方偏遠兵將勇猛,咱們都是知道的,想當年老種經略相公征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數十年前我大元太祖皇帝成吉思汗禦駕親征,也深受其苦啊!大元朝滅西夏,足足用了二十年,真是不簡單,不簡單吶!”

時人都知道,元滅西夏,歷時二十年,南下滅宋卻用了四十多年,則西夏有何顏面吹什麽武勇?新附軍千戶們聞言一楞,俄而恍然大悟,擠眉毛弄眼睛,異口同聲的道:“不簡單,果然不簡單。”

不知道怎麽回事,林德水看著同僚們開心的表情,突然想起偶然得到的反賊報紙,那上面說什麽“民族認同”,當時頗有點不以為然,現在看,宋亡如許之久,降元的同僚們還以宋抵抗時間久為榮,反賊的調調,豈不是有那麽幾分歪理?

被同僚們嘲笑,畢之賢一張老臉頓時紅過了耳朵,幹笑兩聲,踮起腳尖眼巴巴的看著官道上,探馬赤軍只有兩三裏路程了。“哼,蒙古大軍天下無敵,大汗的江山萬萬年,黨項人是帝國的二等主人,李參政更是聖眷優隆,我抱定他這條粗腿,將來飛黃騰達不可限量,你們是眼紅,你們是嫉妒!”

李恒的大軍逶迤而來,隆隆的蹄聲震得人耳朵生疼,驕傲的黨項人騎著馬,徑直沖到了一眾官員身前才勒馬,甚至再晚上幾秒鐘,大元朝在廣州的文武官員,就會被踏成肉泥了。馬蹄騰起的黃沙灰塵,更是直接往官員們的鼻子裏撲,嗆的人直咳嗽。

唉~這些黨項人驕傲慣了,哪兒會把咱四等奴隸當人看?林德水苦笑著搖了搖腦袋,揉了揉眼睛裏的沙子,向隊伍中間搜尋那個惡魔的身影。

咦,奇怪了!李恒帶出的大軍足有兩個萬人隊,回來不過剛好一個千人隊,那一萬九千人去了哪兒?

無怪林德水懷疑,幾位新附軍軍官,互相交換著懷疑的眼神,難道、難道那個可怕的傳言是真的?難道反賊……

他們以專業的眼光,打量著這支部隊:黨項人騎在馬上的腰板依舊挺直,可人人臉上都掩飾不住疲憊不堪的神情;河曲馬兒依舊高大神駿,但馬瘦毛長明顯掉了膘,往日大而靈動的眼睛,布滿了血絲,腳步也帶著疲態,不是以往那麽蹦蹦跳跳,而是幾乎蹄子貼著地面在拖;旗幟依舊高高的扛在掌旗手肩上,可旗面沾滿了硝煙征塵,甚至出現了不少的破洞。

這一切,是因為長途行軍連續作戰的疲勞,還是大敗虧輸後的慘相?林德水心頭,不知是恐懼,還是幸災樂禍,甚至隱隱帶著某種期待。

“來了、來了!”畢之賢跳著腳叫起來,手指的不是便宜女婿李恒,而是李恒身後幾十輛運載著大箱子的馬車。

戰利品的出現,毫無疑問的擊碎了慘敗的謠傳,“參政大人勝利了!”千戶們高叫起來,聲音中卻沒有帶多少歡喜的感情,相反,甚至還有點兒莫名的失落。

只有林德水心頭忽然畢剝一跳,俄而狂喜起來:那些大車的輪轍,比平常的淺得多!

“下官恭迎參政大人得勝歸來!”何魁領著一班兒文臣武將遙遙的跪了下去。

漢人自古跪坐(日本榻榻米就是盜版我中原文化),自然有跪禮,《周禮》上就有稽首頓首吉拜兇拜振拜雅拜等等幾十種,但秦漢以後隨著板凳胡床逐漸引入,“跪”和“坐”出現了巨大的分野,於是漢人只跪天地君親師,同僚之間作揖即可;惟元代起,官場下級必須對上級行跪拜禮——蒙古統治者認為,四等奴隸必須匍匐在一二等主人腳下,於是廣泛的推行這種侮辱人格的禮節。

林德水腿都跪酸了,李恒遲遲沒有下馬,就在馬背上冷冷的盯著眾人,臉上的驕橫之氣,更是溢於言表。

這位大人,生氣時拿你出氣,高興時拿你撒歡,如今他大勝回朝,還不把下巴昂到天上去?諸位新附軍將領也是習以為常了,跪在地上,把頭埋得更低。

惟有中萬戶何魁不待參政發話,竟然自顧自的站起來,還沖著李恒拱手道:“大人,去時兩萬兵馬,您帶回來的只有一千,其餘一萬九千在何處,還請明示,下官好把糧草運去供應。”

李恒臉上青氣一閃即逝。兩個萬人隊,要麽埋骨揭陽城下,要麽死在回惠州的官道,要麽葬身東江波濤,只剩下一千幸運兒,抓著馬尾巴抱著馬脖子,渡過了東江。

好在過江之後,漢軍就再也沒有追擊,得以回到廣州。可李恒也知道,自己待廣州新附軍太過苛刻,損兵折將,恐怕他們心頭難免生出些不忠不孝的念頭,為今之計只有裝作大勝,進城後盡快和阿裏海牙的水軍取得聯系,才能鎮得住廣州的局面。

“大膽何魁!”李恒大喝一聲,手中馬鞭抽到中萬戶的肩頭,打得官服破裂皮開肉綻。越是失敗,越要把氣勢裝到十二分,他比平時對何魁更加嚴厲:“朝廷軍機大事,豈能當眾相問?本參政大軍和呂大都督配合行動,糧草自有韶州供應,何勞你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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