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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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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間彌漫著薄霧,顯現出一種濕漉漉的,過於鮮艷的綠色。

時雲擡起手,在空氣中虛空地抓了一下,那霧氣太稀疏了,好像下一刻就會消失,但是它卻有著一種濃稠的質感,霧氣中飄著淡淡的香氣,像是……

“閉氣。”時雲拽了一下穆辰的袖子,摸出小小的一個三角紙藥包拆開,指尖沾了一點,在穆辰鼻底一劃。

冰涼的氣味沖淡了令人昏沈的香氣。

一陣空空蕩蕩的鈴鐺聲在密林深處響起,漸漸靠近了他們。

眼前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太陽落下了,密林中越發陰森起來。

穆辰捏緊劍,只見一個纖細的,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渾身裹著黑紗的少女足不點地地從霧中飄了出來。

少女停在他們面前,赤/裸的腳尖向後一別,雙手交疊於胸前,腰輕輕彎了下去。

一個優雅而恭敬的禮。

隨即她後退半步,測過身體,擡手往一個方向指去。

手指遞出的方向,薄霧像冰雪消融一樣消失不見,顯露出參差而茂密的林木,以及林間緩慢穿梭著,采集毒蟲毒草的侍者。

侍者的動作異常輕柔,行動間一點聲音也沒有,安靜得讓人心慌。

如紮爾所說,奉天殿的蠱人分成兩種,一種是穆辰曾經見過的那些蠱人,他們西南人稱之為烏子,有思想有意識,絕對忠誠,武功奇詭,是奉天殿最鋒利的刀,然而數量太少且難以培養,養出一個需要數十年,而且是數百個失敗品中才有可能有一個成功的烏子,紮爾認為,奉天殿擁有的烏子,最多不會超過十個,一般會留下一兩個在奉天殿內護衛大巫,剩下的則分散出去,作為奉天殿的使者執行大巫的命令。

而這數量極少的烏子,有一個被大巫直接殺死在了穆辰眼前,還有一個在穆辰追查段珩懷馨之事的時候,被他費了點心思手段給弄死了。

另一種就是眼前的這些侍者,是制作烏子失敗的半成品,就像一個個人偶,只會機械而空洞地完成大巫的命令。

紮爾上次進入奉天殿,並不曾見到烏子,否則他也不可能帶著釋然逃出去,所以他懷疑,大巫要做的事情太瘋狂,讓她不得不把所有的烏子都派了出去,只留下這些沒腦子的侍者。

“而且大巫她本身非常脆弱,不堪一擊。”紮爾一邊給他們畫奉天殿的地形圖,一邊說道,“按理來說,歷代大巫都應該是文成武就,哪怕不是絕世高手也一定有自保之力,但是那個瘋子,弱得可怕。或許這就是她謀奪神位的代價。”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把大巫所說的那句,關於時雲的出生才是壞了奉天殿規矩的話說出來,只是說,“所以,只要奉天殿內果真沒有烏子駐守,以穆二公子的武功,即使未能殺死那瘋子,也必然能夠全身而退。”

而且這樣一來,對他們來說……只要他們兩個吸引了大巫的全部註意力,刺殺,是有可能做到的。

只是奉天殿的毒瘴陣法的確是個問題,他們也只能賭一賭,念微能不受這些的影響。

時雲和穆辰對視一眼,穆辰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念微正跟著他們,而且應該沒有被發現。

時雲垂下眼睛,借著寬大的袖子的遮擋,打開一個瓷瓶的封蓋,瓶身微微傾斜,一滴藥水滴落在地上。

她和穆辰順著侍者指引的方向走過去,侍者始終走在他們前方兩步左右,根據他們的步速調整著自己的速度,走一段就停下來,行禮之後往要走的方向指引。

時雲一邊走一邊悄悄滴落藥水,她註視著身邊的景色,慢慢皺起眉。

她的記憶裏沒有這個地方,她不可能來過南嶺奉天殿。

但她又絕對來過這裏。

這條路……

時雲突然拉住穆辰的手停下腳步,侍者也並不催促,保持著伸手彎腰的姿勢,恭恭敬敬地等待著。

時雲問:“你要帶我們去哪裏?”

侍者沒有說話,她也不會說話。

時雲低聲對穆辰說:“這條路,應該是通向禁地的。”

她捏緊了手中的藥瓶,說道:“跟我走,我想我知道路。”

穿梭在密林中各幹各的事情的侍者們在一瞬間仿佛折了脖子一樣,紛紛哢啦轉過頭,蛇一樣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時雲和穆辰。

她們慢慢扭動著身體站了起來,朝兩人伸出漆黑的手。

穆辰嘖了一聲,拔劍笑道:“看來這些東西不太希望我跟你走啊。”

話音未落,先前引導他們的那位侍者娉娉婷婷地擰了一下腰,突然張大嘴露出滿口尖牙,朝著穆辰直直撲了過去。

一時間那張臉上仿佛只剩下了嘴,五官全被擠到了頭頂,只是一個猩紅蠕動的大洞,裏面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牙齒讓人看著心底發寒。

濃重的腥氣撲面而來,穆辰伸手把時雲護在身後,劍光還未閃出,那個包裹在黑紗內的腦袋卻一下子在穆辰面前炸開,黑水飛濺,穆辰半點停頓都沒有地迅速拽下自己的外袍往朝他濺過來黑水一揮一卷,外袍沾著黑水被扔到一邊,泛出惡臭的白煙。

侍者剩下的半截身體倒在濕潤的泥地裏,慢慢化為腐水。

時雲的嘴唇有點發抖——她第一次見到這樣惡心的景象。

密林間的侍者還在盯著她們,用那種一點生氣都沒有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另一名侍者站起來,無聲地走到二人面前,行禮後,指尖遞向了禁地的方向。侍者恭敬地彎著腰,等待他們往那個方向走去。

穆辰挑起眉毛,笑了。

“怎麽,我們不想往這邊走,你也要來一通自殺嗎?你們專門來惡心人的吧?”

侍者一動不動。

她似乎並不在乎他們兩個在這裏耽擱多久,但卻一定要他們去時雲口中的禁地。

穆辰:……

他現在寧願這裏留著幾個烏子,難打歸難打,至少能溝通。

穆辰問時雲:“你知道那個所謂的禁地裏有什麽嗎?”

時雲搖頭,腦子裏有什麽一閃而過。

她皺著眉從那點閃過的畫面中辨認出了一個模糊的意象,緩緩說道:“好像是……人?”

時雲睜大眼睛,想起了那個畫面,那是曾經出現在她夢中的畫面,在她不停地做著穆辰死去的夢的那段日子,那個場景幾次出現過。

穆辰他,被樹藤纏繞著,雙眼緊閉地浸在一汪水裏。

他看上去仿佛還活著一般,生動,鮮活。

但他確實沒有呼吸。

這個許久沒有被記起的夢境讓時雲有些發抖,穆辰註意到,安撫一般地輕輕牽住時雲的手,將她密實地護在身後,終究擡腳往侍者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一路上,林中的侍者紛紛停下動作盯著他們,像是在防止他們逃離,最後,穿過一處狹窄的山洞,侍者輕輕撩起洞口密密實實垂下的樹藤,伸手引導他們進入。

洞口之內,是一汪冰涼清澈的泉水,其中生出一顆巨大的藤狀植物,樹藤布滿了整個山洞,上面沒有葉子,然而藤條卻裹挾著四五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少女皆是西南女子的長相,眉目深邃,但她們的眼睛卻是空的。

好像,不存在魂靈。

時雲的呼吸幾乎停住了。

就是這個地方。

她莫名說出的禁地,她的夢中,穆辰曾經死去的地方。

昨晚,在商討今日計劃的時候,穆辰問過,南嶺奉天殿,是否有什麽能讓人重生的邪術。

她知道穆辰是為了她問的,對於她那些奇怪的記憶,穆辰也十分憂心。

紮爾跟看傻子一樣地看了他們一眼,說道:“怎麽可能有那種東西?那只存在於騙小孩子的傳說裏吧,孤是從沒見過有誰能重生的。”

然而釋然卻突然皺起了眉,思索許久之後,有些猶豫地說:“重生之術……貧僧,倒是曾經聽大巫提起過。”

穆辰眼睛一亮,連忙追問,但釋然知道的也不詳細,最終也只是說,那似乎是一種作用於魂靈的蠱術,雖然限制極多,而且極端覆雜,但據說的確能夠讓死去的人在他人的軀殼中覆活。

他人的軀殼。

這一點讓時雲和穆辰在失望中帶了一點揮之不去的陰影。

穆辰又問:“奉天殿是否有能讓人回到過去的蠱術?”

這一次釋然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而現在,時雲看著這四五個少女,回憶起夢中穆辰沒有生氣的臉,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驚。

樹藤上纏繞的少女突然動了,她們微微轉過頭,空洞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時雲身上。

此時洞口的另一頭,那一排被樹藤遮擋的石階上緩緩走下兩個侍者,一人端著一個盤子,另一人提著一個不大的小斧子,穆辰下意識擡劍擋住時雲,但那兩個侍者見了他們,只是恭敬地彎了彎腰,而後一個侍者擡起斧頭,砍下了一個少女的一條胳膊。

少女無知無覺,血嘩啦一下湧出來,澆了侍者一身,侍者面無表情地削掉胳膊上的血肉,最後只剩下一根漆黑的小臂骨。侍者將骨頭放在托盤上,不緊不慢地從臺階走了上去。

時雲捂住了自己的嘴,覺得既荒謬又惡心。

穆辰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在時雲肩膀上點了點。

時雲意會,深吸一口氣,下一個瞬間,她快速跑向臺階,穆辰沒有任何前兆地暴起,在侍者連一個動作都沒做出來的時候拔劍刺進了她的心臟,侍者往後踉蹌了半步,默然地化成了一灘黑水——他的劍鍍了一層銀,上面還抹著紮爾給的毒藥,對這些東西來說能夠造成致命傷。

隨後穆辰幾步追上時雲,一劍斬斷了密密麻麻的樹藤,兩個人一起沖了上去。

眼前豁然開朗,寬敞的大殿,擡頭是高高的穹頂,上面滿是壁繪,毒蟲蛇蠍密密麻麻,時雲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頭,壓住心底翻湧的恐懼和惡心。

而跟這兩種情緒一起出現的,是驚人的熟悉感,仿佛她曾經撫摸過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也曾無數次註視著這一片讓她惡心的壁畫,甚至連哪一個蛇頭朝向哪裏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熟悉這裏,甚至超過了對郡王府的熟悉。

“時雲!”穆辰見她發楞,壓低聲音叫了一句。

十幾名侍者已經緩緩湧了過來,穆辰擡著劍低聲說:“認真一點,不要離我三步開外,小心地跟著我。”

話音剛落下,穆辰就砍下了第一個沖上來的侍者的頭顱,時雲盯準間隙一把藥撒出去,侍者還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的身體一下子徹底癱軟下去。

這樣的攻擊對他們來說並不算是什麽大的威脅,然而穆辰明顯感受到,他的劍已經開始變鈍了,侍者的身上噴濺的黑色液體將他的劍腐蝕出了一個個細小的缺口。

雖然他帶了好幾把劍,但這樣……要是源源不斷,那還是有點麻煩的。

念微應該已經摸進這裏了,只要把那位大巫找出來……

他這麽想著,突然看見密密麻麻的侍者後邊,輕輕靠著墻站著的,一個細瘦模糊的人影。

下一個瞬間,一個嘶啞殘破的聲音響起來,這是他們進入奉天殿以來,聽到的第一個除了他們之外的人聲。

那聲音只說了兩個字。

“念微。”

穆辰心臟幾乎驟停,豁的轉頭想去推開時雲,甚至顧不上阻擋那些向他刺過來的短刀。

一線血濺在了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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