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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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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沒有再說話,他們下的都是快棋,幾乎是一個人剛落子另一個就緊接著跟上,極其耗費精力。棋盤上很快形成了縱橫捭闔之勢,而第一個停頓,出現在了時雲這邊。

時雲執著白子,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落子。

段老爺子擡眼看了她:“變弱了啊,熙蕓郡主。”

時雲一笑:“我自然是不比老爺子,成日鉆研棋譜。”

她前世,自從段老爺子去世後,就再也沒有下過棋,說起來現在還能跟他剛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堪稱奇跡了。

段老爺子哼了一聲,擺弄著手裏的黑子,看著已經無力回天的白子,笑著說:“怎麽樣,你若是將你剛才的話說清楚,我便讓你這一子。”

時雲擡眸,看進了段老爺子蒼老卻沒有半分渾濁的眼睛。

她擡高聲音:“你們兩個先出去,守好門。”

念微和折鶯應是,退了出去,仔細地關好門。時雲臉色有些蒼白,她看著段老爺子,緩緩開口:“前些日子,我發現了一件事。”

段老爺子知道這件事必然很嚴重,才會讓時雲這個喜歡極了段珩的小姑娘說出不嫁的話來,不自覺地正襟危坐。

“段珩他,心裏已經有別人了。”

她沒有用任何“可能”“大概”這樣有絲毫模糊性的詞語,輕輕笑了笑:“不用讓這顆子了,我贏不了老爺子,就不掙紮了。”

段老爺子沈默片刻,將黑子落在了棋盤上,一局棋已經終了,白子慘敗,潰不成軍。段老爺子有點難過地看了看時雲,沒有問“你是怎麽知道的”,也沒有問“那個人是誰”,只是問:“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嗎?”

時雲緩緩搖頭。

“沒有。”

段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們小輩的事兒,我一老頭子就不摻和嘍。”

時雲有些感激於段老爺子的“不問”,恭恭敬敬地將棋盤上的棋子收拾了,柔聲道:“我給您診脈。”

“這是老頭我最後一次享受神醫的診脈了嗎?”段老爺子開玩笑似的說,伸出了手。

時雲促狹笑道:“怎麽會?只要您願意見我,我得了空會找機會過來,但要是老叫我發現您不遵醫囑亂吃東西,我一生氣就徹底不過來了,看您沒了長輩的身份,拿什麽打壓威脅我這個小輩。”

“嘿你個兔崽子,長能耐了啊你。”段老爺子瞪眼,時雲不甘示弱,倆人相互瞪了一會兒,又一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段老爺子邊笑邊喘,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時雲說:“你這小崽子是真的是,真的……”

說著說著又說不下去了,笑容漸漸收了起來,段老爺子看了時雲一會兒,最終也只輕聲說:“你要是能進段家的門該多好啊。”

段老爺子的身體底子不太好,今天又吃了一頓葷腥,情緒大起大落,這下就有些不舒服。時雲給他開了點藥,又修改了之前留下的調養方子,叮囑了一大通要註意的事情,最後沈默片刻,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探著脈輕聲道:“老爺子,我有一日,可能會毀了段府,到那時……”

“到那時,你記得給我留個茅草屋,要向陽的,後院裏養一群雞,炕下面蹲一條老黃狗,給我送終就好了。”脈象亂了幾分,但還不至於出事。

時雲誠實道:“我也可能會毀了段珩。”

“你口氣倒是大。”段老爺子覷了她一眼。

“我說真的。”時雲抿嘴笑了笑,“老爺子,我不想對您說謊,我跟段珩必然水火不容,若是您要保他,哪怕當場殺了我,我也認。”

話雖然這麽說,但時雲相信,他不會。

段老爺子果然沈默了,什麽都沒有問,片刻後開口說:“阿珩剛出生的時候,有人給他算過一卦,說他命中有一死劫,就在十八歲的時候,絕不可能躲過去。他母親知道後,從此吃齋念佛想給他積德……可是沒用啊。阿珩重傷被送回來,所有太醫都束手無策,他身上又是傷,又是毒,哪一個都要命,我那時候就想,有些東西,註定了,躲不過去。”

老爺子的聲音裏帶上了些細小的哽咽:“但是你來了,你從命格手裏救了阿珩的性命,卻賠了你這雙腿。”

當初段珩重傷又中毒,極其兇險,那毒時雲知道解法,但一則藥材難尋,二則段珩當時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解毒的痛苦,她不是沒有猶豫過,然而最終,她還是將毒引到自己身上,封鎖在雙腿裏,想著日後慢慢收集解毒需要的藥材——她的身體從小被各種天材地寶餵著,這毒要不了她的命,但那雙腿在毒解了之前,也算是徹底廢了。

那時候她覺得,一雙腿換一條命,還是值得的。

老爺子說:“阿珩欠你的,他欠你一條命,老頭子我也是,若是你要拿回去,那也沒什麽可說的。只是我到底是個有私心的俗人,沒法對著一個要害我孫兒性命的人笑臉相待,你……你,就這樣吧,我不會說什麽,也不會幫誰,只是想求你一句,至少別讓他走在我前面。”

時雲垂下眼睛,鄭重道:“我會盡力。”

段老爺子段丘,起了個大聖人一樣的名字,行事卻頗為隨性,甚至有些沒大沒小,前世是壽終正寢,停靈七天,每日都有曾受他教誨的人在靈堂痛哭流涕。

在時雲看來,他是這段府唯一的良心,是個真正心懷大道通達仁義的人。

她很不想看他傷心,但卻必然會傷了他的心。

**

一直到時雲從段府離開,段珩都沒有再露面,時雲了解他,知道他現在大概還無法接受他的未婚妻愛上了他愛的人這個事實,他會逃避,會勸說自己,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一點一點地思索前後,但絕對不會去向顧行淵說起這件事。

人總是容易在愛情裏卑微。

身份尊貴者如長公主,面對時徵也只是個手足無措的小姑娘,她甚至到現在都不敢大大方方和他在飯桌上說一句話。

對愛人有恩者如時雲,前世也自卑於自己那雙分明是為了段珩才會殘廢的腿,收斂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棱角,只為了讓自己顯得和他更般配一些。

手段殘忍者如段珩,卻也從不敢將真正的情愛宣之於口,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看著所愛之人迎回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妃嬪,自己卻永遠再見不得光的角落,不敢對他的女人下手,還要為他付出一切。

時雲不由嘆息,卻也無可奈何。

之後一個多月,時雲都宅在自家西院補救被穆辰和念微一通架幾乎打成荒地的藥圃,賬也不用算,家也不用管,樂得清閑。

段珩沒有再來找她,這不奇怪,段珩本來就嘴裏說著克己覆禮男女大防,實則根本不想來她面前演神情若海至死不渝的戲,並不經常主動來見她,更何況她還給了他那麽一份大禮,段珩心裏大概恨不得把她浸了豬籠。

但奇怪的是,穆辰那廝居然也消停了,時雲本以為穆辰知道了這麽一件大事能在她耳朵邊上叭叭大半年不帶一句重覆的,誰知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突然不來找她麻煩了,一時間過於安靜的生活居然讓時雲有那麽點不習慣了。

時雲掐了一顆拇指大的紅果子,用茶水洗了洗,笑道:“母親,張嘴。”

賴在她旁邊幫著她一起忙活的姝陽蹭了蹭臉上的泥點子,結果忘了手剛從泥地裏拔/出來,沒蹭幹凈不說還沾了滿臉泥水,尷尬地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張嘴。

果子餵進了嘴裏,旁邊弄袖急切地說:“郡主,您怎麽能亂給殿下吃東西?不嫌臟嗎?要是吃壞了怎麽辦?殿下快吐出來,您的身體金貴……”

姝陽瞪了弄袖一眼,她這些天被時雲餵各種東西餵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前幾天弄袖都留在院子裏算賬,是舞墨陪她來這邊,可惜舞墨今天身體有些不適,姝陽才叫了弄袖,結果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掃興。

姝陽對這個侍女越發不滿起來,但到底她伺候了自己那麽多年,這番話聽著也是為她好,姝陽也只是心裏生了點悶氣,什麽都沒說地把果子咬開。

清甜的汁水一下子溢了出來,姝陽眼睛亮了,直說:“這個好吃,這是什麽果子?我到時候叫皇兄在宮裏種個百八十株的,給大家都嘗嘗!”

“您當這是糖丸呢?”時雲哭笑不得,“這都是藥,不能隨便吃的。”

姝陽眼巴巴盯著那株小樹上剩下的十來顆果子,回味著嘴裏的味道,嘟囔道:“這哪裏像藥?哪裏有這麽好吃的藥?”

時雲用看女兒的溫柔目光看著姝陽,相親相愛的美好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時雲微笑著,剛想說話,又被弄袖打斷了。

她揪著時雲的話說道:“郡主您這是什麽意思?您說這是藥不能隨便吃,那您還隨便給殿下吃?殿下這麽信任您,您這到底安的什麽心?”

美好氣氛撲哧一下被戳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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