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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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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溫柔一笑,「傻瓜,怎麽跟天擎哥哥愈來愈客氣了?」他彎身將她扶坐起,將枕頭塞到她身後,一如她印象中的溫柔有耐性,但她知道這一切是假的,都不是真心的。

夏天擎走到桌旁端起那碗重熬的藥湯,走回床邊坐下,「良藥苦口,為了身子還是得勉強喝下,溫度不燙口。」他以湯匙舀起一匙湯藥送到她蒼白的唇邊。

藥味撲鼻,樊芷瑜忍著作嘔的感覺,他一匙一匙餵藥,她一口一口的喝下,接著以想睡為由,躺下背對著他要他離開。

「快好起來,我等著娶你當我的新娘。」

夏天擎伸手溫柔地揉揉她的頭,那雙深邃黑眸卻閃過一道冷光。

樊芷瑜身子微僵,她不敢回頭也不敢說話,直到他的腳步聲離開房間後,她緊繃的身子才松懈下來。

夏天擎一連請七天假沒進宮,直到樊芷瑜身體恢覆大半,能起身走動,才再度與養父進宮上朝。

不意外的,金鑾殿上,皇帝又因故不上早朝,只見白發蒼蒼的總管太監面無表情的宣讀皇帝口諭,有事上奏的交上奏折,無事退朝。

文武百官習以為常,有些人交上奏折,有些人轉身離開。

秋邑王朝的皇帝年僅十八,卻是性好漁色的傀儡帝王,後宮美女無數還不滿足,多少佞臣投其所好,以各種名目貢獻美人討來各種封賜賞金。

其中之最,就是把持朝政的定國公廖博均。身為開國老臣,定國公將年輕皇帝玩弄於股掌之中,他說往東,皇帝也只敢往東。

王朝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其實各地貪官汙吏私下做了多少藏汙納垢的骯臟事,讓一些真正的好官甘冒丟了頭上烏紗帽的代價也要上折子。

結果是,所有折子都不曾入了皇帝的眼,而是到了大剌剌坐在禦書房的定國公手上,看了就扔,連批閱都懶。畢竟這些被指控的貪官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心腹,這些心腹所貪的錢財有一半都進到他的口袋,他怎麽可能整肅?

年輕皇帝在他有心的引導下,成了鎮日沈醉於溫柔鄉的廢物,而在此之前,先皇的子嗣為了爭帝位,兄弟廝殺,血濺東宮,如今只剩當今聖上這最後的血脈,以及十一年前厭倦朝堂鬥爭而離開的五皇子。即使生死不明,五皇子仍成為不少人的心中刺,怕他回京取代皇帝,因此都極欲找到他。

禦書房內,年約六旬的定國公看著站在桌前的諫議大夫何定羲,表情不悅,「還是沒有五皇子的消息?何大人找尋多年,不會是知而不報吧?」

「國公爺想知道五皇子的消息,不過是想知道你要我傳達的話是否送達,下官何必知而不報?若國公爺無事,我先退下了。」何定羲倒顯得氣定神閑,一拱手便要離開。

定國公火大的又問:「還有一件事,福州刺史王雄年輕氣盛,強搶民女,還不小心弄死那民女一家老小一事,王雄已派人前來告罪,也給了那家子豐厚的賠償,這事何大人就不必再管了。」

何定羲腳步一歇,緩緩轉過身來,「不必再管?那民女是被強硬送進皇宮侍寢,這叫沒事?」

定國公臉色一變,繃著聲音道:「皇上仍無皇子——」

他嗤笑出聲,「皇上後宮上千,多少娘娘為了固寵都想懷上龍胎,說也奇怪,如今公主已有多名,卻不見皇子。國公爺代替皇上勞心國事之餘,也許該求求上天降福給皇上……」

「何定羲!你在暗示什麽?」定國公甩袖起身,怒拍桌子。

何定羲冷冷的看著他,「我不必暗示什麽,十二年前如果施太傅沒被你這奸人所害,一家上百口慘遭抄家滅族,今日王朝也不致出個荒淫無能的皇帝!」

「那件事人證物證確鑿——」他咬牙切齒的大吼出聲。

「是嗎?那麽這十二年來我多次反你,多次以不堪言詞汙辱皇帝,早該五馬分屍死透了,卻存活至今的原因為何?」何定羲冷笑出聲,那張猶如刀刻的嚴峻容顏盡是嘲諷。

十二年前朝堂上有兩方勢力,太傅施堯宇一派為國為民,用心輔佐幼帝卻不敵定國公廖博均設局汙陷他通敵叛國,施家一族皆滅,此後廖博均這殘佞狠心之徒一人獨大,從此操控朝堂。

幸虧老天有眼留了一線生機,五皇子聰明也有手段,雖然來不及拯救施堯宇一家上百口人,卻取得廖博均陷害施堯宇的有力證據,並對廖博均下了最後通牒——只要他點名的三名官員死於非命,即使厭倦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游在四方的他仍會帶著證據回朝,屆時不僅會踢下懦弱好色的十二皇弟,登基為王,也會將廖博均斬首示眾。

這些事,都是五皇子在離宮前找上何定羲說的,雖然何定羲並不明白五皇子是如何自由來去皇宮,廖博均又怎麽沒向五皇子下毒手,但十幾年下來,廖博均氣歸氣,倒真的不敢動這三名官員。

後來,廖博均要求何定羲找到五皇子,傳上一句話「物歸原主」,但究竟是什麽意思,只有五皇子跟廖博均知情。

定國公惡狠狠的瞪著何定羲卻無語駁斥,只能看著他甩袖出去。

何定羲一走出禦書房,就見管事太監及一幹奴才全守在門外十步遠的距離,在他們後方,樊秉寬跟夏天擎正連袂朝這裏走過來。

「樊大人,夏大人。」管事太監等人恭敬的朝兩人彎腰行禮。

何定羲嘲諷一笑,大方的繼續往前走,管事太監等人又急著行禮,「何大人。」

樊秉寬跟夏天擎也看到他,雙方禮貌點頭,但眼神皆帶著漠然,只是,何定羲在越過樊秉寬,與高大英挺的夏天擎並行時,很快地朝他丟了個眼色才繼續往前走。

樊秉寬跟夏天擎進到禦書房內,就見定國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毫無意外這肯定是讓何定羲給氣的。

放眼文武百官,雖然不是所有官員都是定國公的親信心腹,但敢說真話、與他對抗的也只剩官居二品的諫議大夫何定羲,偏偏三十二歲的他孤家寡人,無妻無妾無子,父母皆逝,鐵錚錚的漢子油鹽不進,饒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定國公也拿他沒轍!

「你們看到他了吧?何定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囂張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我都想殺他滅口!」定國公氣到目眥盡裂,坐都坐不住,氣得踱步。

「國公爺,你冷靜點,這麽氣會傷身的。」樊秉寬連忙出言勸著。

夏天擎沒有說話,但黑眸閃了閃,靜立一旁,看著樊秉寬這條廖博均養的走狗好言好語的勸著,還親自倒杯茶送上讓廖博均喝下,順順氣兒。

樊秉寬是攀著廖博均一路往上爬到應天府知府的位置,但也為了爬上這個位置,死在他手上的忠良百姓也不少,但他不在乎,只有爬上這個位置才能給女兒最好、最安全的生活。

定國公深吸口氣,神情緩和了些,這才看向夏天擎,「我聽到一個消息,何定羲終於肯私下與你會面了?」

他上前拱手道:「是,他給了我一只折子,希望我能動員朝臣中反國公爺的年輕官員連手上奏,讓皇上出面處理,只是那折子當晚卻讓府中一只小犬……」

「那不是天擎的錯,那狗兒是小女的愛犬,也不知牠怎會往天擎的書齋去……」

樊秉寬的話還沒說完,定國公就插話,「不只那一晚吧,據我所知,這一連幾晚,即使你女兒染上風寒臥病在床,那只小白狗也都在書齋裏。」

樊秉寬跟夏天擎臉色同時一變,尤其夏天擎的黑眸迅速閃過一道來不及捕捉的冷光。

定國公倒是氣定神閑的喝了口茶,再看著兩人,「你們都是我的人,我派人監控你們是無情了些,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現在走的是反間計,天擎得演戲取得何定羲的信任,他的一言一行我得更清楚,免得……哪天怎麽死的都不清楚。」

「天擎不會背叛國公爺的,他是我養大的。」樊秉寬急忙答。

「國公爺,爹對我的養育之恩,天擎銘記在心,爹也一再提及他有今日全是國公爺所賜,為國公爺效忠就是報答爹的養育之恩。」夏天擎拱手道。

「我知道,其實你們不必擔心,我只是習慣掌控每個替我辦事的人。」他突然笑了出來,「對了,天擎跟芷瑜的婚事要辦了,是嗎?」

樊秉寬連忙笑著哈腰道:「是,就等小女的身體再養好一些。」

「好好好,屆時肯定到府上喝一杯喜酒,只是……」他突然話題又一轉,「天擎,那折子內容我已查到,但我要你再去探探何定羲的下一步是什麽。」

「是。」夏天擎恭敬拱手應道。

接著,樊秉寬跟夏天擎退出禦書房,往宮外走去,途中聽到某處圍墻內傳來皇帝與嬪妃的嬉鬧聲。

「皇上,臣妾在這兒呢。」

「旗妃,哈哈哈……朕來了,朕抱到愛妃了!親一個,哈哈哈!」

一墻之隔的那處是禦花園,一國之君沒上早朝倒是有力氣與愛妃笑鬧追逐。

兩人沈默的離開皇宮,在宮門前上了馬車,夏天擎才開口,「爹,國公爺不信我們才找人監控,這種人值得我們為他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何大人是難得的好官。」

樊秉寬也明白,「我們已無退路,國公爺的勢力比你想象的更強大,與他為敵就是找死。你也清楚,爹為了你、為了芷瑜,手染多少鮮血,那些骯臟事全成了把柄,爹受制於他,再也翻不了身。」他搖搖頭,長嘆一聲。

夏天擎抿緊薄唇,黑眸閃過一道陰鷙之光,但在樊秉寬看向他時迅速轉為不安,「國公爺的反間計是要取信何大人引出五皇子,再殺了五皇子。五皇子可能是秋邑王朝最後的皇室血脈,當今皇上荒淫縱欲,龍體能——」

「天擎,不要被何定羲影響,那會招來殺身之禍,你也別試著說服爹改過自新,皇上是庸才,如今是誰在把持朝政你也清楚!切記……」樊秉寬臉色變得冷峻陰沈,聲音更冷,「要是因為你,芷瑜有任何差錯,我會親手殺了你!」

夏天擎點點頭,適時讓自己臉上露出一抹不安的恐懼。

果不其然,樊秉寬笑了,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怕,只要你聽爹的話,你絕對會爬得比爹現在還高,我跟在國公爺身邊多年,他是看重你的。」

「爹放心,我不會再提這些事。」

「那就好,這麽多年來,我唯——次對國公爺陽奉陰違就是救了你的命,你好好做事,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你的真實身分。」

夏天擎再次點頭,神情充滿感激,不意外的,樊秉寬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接著,馬車到達京城的富貴大街,夏天擎以找何定羲為由先行下了馬車。

樊秉寬返回府裏後,就先去西晴院看女兒,沒想到她竟然在練習走路,代步的輪椅就擺放在亭臺一角。

看著女兒朝他露出笑容,再以幾乎完美的姿態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他不禁眼眶微濕。女兒幼時摔傷,雖然他砸重金四處求醫治療,仍讓愛女的腳落下殘疾。

她一年年長大,身邊雖然有夏天擎為伴,卻因自卑心作祟導致她寧可坐輪椅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走路,那些同情或嘲笑的眸光讓她鮮少外出,變得孤僻,連個說得上話的朋友都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天擎哥哥,一心只想嫁他。如今美夢就要成真,她許是因此想練習走路,教人看不出她的跛腳吧。

他忍不住搖頭一笑,慈愛的看著站到眼前的女兒,「唉,女大不中留啊,知道婚事近了,不想坐輪椅拜堂才這麽努力練習走路吧?爹自認寵你愛你,卻沒抓到你這點心思,早早決定你的婚事,還讓你抱病走了一趟月老廟,硬是折騰身子……」

「爹,不是說不再提這件事了嗎?」樊芷瑜困窘極了,而紀香跟蘇玉還在一旁低頭偷笑。

兩個丫頭這幾日可開心了,她們沒想到承認偷偷帶著主子出府拜月老,反而成就她跟她天擎哥哥的婚事,原本洩密的愧疚早就蕩然無存了。

殊不知樊芷瑜好後悔,早知道就不該去拜月老的,那個特殊技能害慘她了,每到亥時她就變身成雪兒,而且一定會在夏天擎所在的地方出現。

一連數晚,夏天擎在書齋,她就變成小奶狗現身,好在她可以用狗爪撓撓書房門讓夏天擎開門讓她離開,不必硬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待上一個時辰,得以溜回自己房內等著再變身。

樊秉寬瞧女兒臉上盡是無奈,也沒多想,只當她羞於他的促狹,呵呵笑道:「好好好,不提了,」說不提,又饒富興味的看了輪椅一眼,「想當個好賢妻了?」

「爹又在笑話我!」樊芷瑜想也沒想的就脫口而出,「我不會嫁天擎哥哥的。」

「是是是,你不嫁,你最好不想嫁,」樊秉寬根本沒將她這話當真,仍一味的認為她是害羞,「對了,你的天擎哥哥去辦點事兒,你多練習練習,待他回來看到你這麽努力,一定會好好稱讚你一番。」

「爹,我是真的不想嫁。」既然都說出口了,她不介意再說一遍。

但誰信呢?她爹笑得闔不攏嘴,擺明了不信,就連紀香跟蘇玉都一臉憋笑,她幹脆不理他們,氣呼呼的轉身徑自練習走路。

樊秉寬笑著離開,兩個丫鬟也下去做事了,樊芷瑜邊練習走路還邊想著,其實她的跛腳真的不嚴重,她前世在想什麽?怎麽自卑感那麽重?

還有,她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爹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給天擎哥哥?

或許,改變自己是個起點,別再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女,學著自主……

打定了主意,樊芷瑜轉身走到自己的書房,這間書房不管是書櫃、桌椅、家飾皆與夏天擎的書房長得一樣,樊秉寬甚為寵她,也知道她一心系在夏天擎身上,特別建造兩間相同的書齋,當夏天擎在書房時,她也能坐在書房裏幻想自己跟他坐在同樣的地方做事。

認真說來,夏天擎很會演,在前世時,知道孤僻的她最愛看一些雜書,不愛出門,總是從各地搜羅不少書籍給她,瞧瞧這兩面滿滿的書架上,除了《詩經》、《楚辭》等文學書外,也有游記小說及民間話本。

真難相信,她的上輩子孤僻到只有這些書籍作陪。

這一世,她定要走出府外,見識書中的種種風景,看到更多人、更多事,這樣的改變一定也會讓爹改觀,進而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給天擎哥哥!

她在長桌前坐下,翻起書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起,蘇玉抱了雪兒走進來,「小姐,雪兒又跑到少爺的書齋去了,齊江將牠抱過來給我,還小聲的要我能否在晚上看緊牠,別讓牠再去吵少爺,說這幾晚少爺因為牠又更晚睡了。」

「天擎哥哥晚睡才不是雪兒的原因,雪兒只待一下子就撓門板離開,哪有吵人。」她一邊抱過雪兒,一邊忍不住的替「自己」平反。

「小姐怎麽知道?」

「因為我就是雪……呃……我是說,雪兒離開我房間到回來只有一下下。」她尷尬的澄清,暗吐口氣,差點說溜嘴了。她連忙讓蘇玉出去,再看看趴坐在桌上的雪兒,從抽屜拿出一顆小木球給牠,就見牠伸出狗爪子撓著木球玩了起來。

「雪兒,你要會說話肯定也會抗議吧,沒做的事卻被怨上了。」她伸手點點牠的小鼻子,見牠轉了一圈再蹭蹭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揉揉牠毛茸茸的身體。

「你也覺得我變得不一樣吧?是不是比較會笑?比較會想了?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我想跟你說聲抱歉,你每晚都得當我的擋箭牌,可是,我想要的跟月老爺爺想的已不同,命中註定的姻緣,我不想要了……」

許是她的碎念太長了,雪兒又回頭去玩牠的木球,她又嘆了一聲,吐了口長氣,她怎敢再嫁天擎哥哥,一次就怕了呀!

樊芷瑜往後靠坐在椅背上,闔上了眼眸,腦海中回想著前世生命中最後一段不堪的記憶——

那是一個天空特別湛藍的夏初午後,在花團錦簇的庭園裏,一座紅瓦亭臺內,她懷裏抱著雪兒坐在輪椅上,紀香跟蘇玉站在一旁。

夏天擎擁著梁芝芝來到院裏賞花,即使見到她也只是冷冷的瞥一眼就再也沒有看向她,倒是不時低頭看著小鳥依人的小妾,俊美的臉上盡是動人笑容。

這個笑容狠狠地刺痛她的心,她努力回憶,從夏天擎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十多個年頭,她都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快樂笑容,即使他在一年多前娶了她,過了一小段她自認還算幸福的日子時也沒有。

雖說是一小段,其實不到一個月,接下來風雲變色,一向寵著她、哄著她的夏天擎開始冷落她、不再碰她,見到她時,眼中多了抹嫌惡的恨意。

可此時,那雙黑眸有著款款深情,這樣的凝睇讓梁芝芝嬌羞低頭,他卻輕聲一笑,一手執起她的下顎,低頭深深一吻。

見狀,樊芷瑜臉上血色全無,懷裏抱著的雪兒似乎也察覺到主人的痛楚,伸出舌頭舔了舔主人纖細的手腕。

「實在太過分了,爺對夫人不聞不問,還當面……」蘇玉咬著下唇低喃,卻不敢大聲的為主子抱不平。

紀香只是無聲的流淚,她知道說什麽都無法抹平主子心裏的痛。

何況,樊府與一年多前早已不同,當家的不再是最疼主子的老爺,府裏的奴仆幾乎全被換掉,少爺又接連納了幾個小妾,近幾個月來根本不曾踏進主子的院落。

樊芷瑜不讓自己別開臉,固執看著這讓她傷心欲絕的一幕,凝睇著深愛的男人吻著另一名女子,她不懂,即使被傷得這麽深,她的心怎麽尚未麻木?

她在府裏早被孤立,尤其是夏天擎對幾個小妾的寵愛、對她這名當家主母的冷落讓新進奴仆們也有樣學樣,當幾名寵妾譏笑她的腿疾時,幾個善於迎合的奴才也敢出言批評,全然沒將她這當家主母當回事兒。

但就算紀香跟蘇玉曾經氣不過的去找齊江,讓他將這情形轉告給夏天擎,得到的響應卻是——

「呃,爺說他很忙,沒空理這些瑣事。」

這句話如利刃狠狠砍在樊芷瑜心上,作夢也沒想到,她曾經是爹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但到夏天擎眼中竟成了微不足道的瑣事。

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深情惹的禍,她苦澀一笑,怪誰呢?

蘇玉擔心的看了主子一眼,見她臉上苦楚,氣得都想哭了,「爺難道不知道夫人現在只剩下他了嗎?不對,從爺讓老爺收養到府裏後,夫人除了老爺外也只親近他跟咱們兩個丫頭,他怎麽可以在夫人面前這樣對另一個女人……真的太殘忍了!」明知說了也沒用,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說,她快被一肚子的不平與怒氣給憋死了。

「你別說了。」紀香哽咽的朝她搖搖頭。

夏天擎殘忍嗎?樊芷瑜淚眼看著擁著愛妾在百花裏漫步的他。

三個月前,臥病在床半年的爹飲下毒酒自殺的那一夜,她撫屍痛哭,夏天擎令所有奴仆退出房間,她還傻傻的抱著他,難過的頻頻問:「爹為什麽要自殺?嗚嗚嗚……為什麽?」

不在乎她的心痛、她的淚水,他冷漠的推開她讓她踉蹌撲跌在地,再冷冷的告訴她一個震撼卻又無法恨他的秘密,其中最讓她痛苦的是——他說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她!

從那天開始,他不曾踏進過她的院落,就算在爹的喪禮上,他的視線也從未放在她身上,接下來的日子,外傳她喪父傷心太過一病不起,府中無女主子持家,他隨即納了南越侯府的庶女梁芝芝為妾,另外,還收了兩個外貌姣好的通房丫頭。

此後原就孤僻的她也被孤立了,西晴院裏鮮少有人進出,除了梁芝芝時不時會帶著兩名通房丫頭過來,嘲弄一下她的殘疾以自娛。

此時,再看著夏天擎摘了朵含苞待放的紅玫瑰,溫柔地插在梁芝芝的耳際,襯得她那張明艷動人的容顏更加嬌媚,臉上笑容比頂上的陽光更為燦爛。

夠了吧?還不夠嗎?樊芷瑜不笨,她明白夏天擎就是要當著眾人的面給她難看,看她這個正室究竟有多麽不受寵!

「我想回房了。」她低聲道,身子因為寒了心而冷得發顫,只能將雪兒抱得更緊。

紀香跟蘇玉早就待不下去了,這會兒連忙掩住臉上的悲憤,推著輪椅離開,不打擾另一邊卿卿我我的一對儷人,往西晴院而去。

一路上,樊芷瑜低著頭不願讓任何人看到她在流淚,一回到寢房,她立即放下乖巧的雪兒,從輪椅上起身,兩名丫鬟正要上前扶她——

「不用,我自己來,我可以自己走!」

她難得顯露厲色,但不是氣她們,而是氣自己,怨自己這麽沒用,還有這該死的右腳,她是瘸子!她配不上俊美如天只的天擎哥哥,她還自以為是的以為他愛她,她是白癡!

她在心裏嘶聲吶喊,將梁芝芝罵過自己的話拿來再羞辱自己一遍。

她想她要瘋了,她愈走腳步愈快,微跛的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床前時,一個踉蹌直接撲跌到床上撞到膝蓋,一陣痛楚襲來,原本隱忍的哭聲再也忍不住,熱淚崩潰地落下,「嗚嗚……嗚嗚……」

「夫人……」紀香跟蘇玉也忍不住哽咽,跟著哭了出來。

這一天,樊芷瑜狠狠的痛哭一場,她躺在床上吃不下也睡不著,終究又病了。大夫來看過,沒什麽大礙只是身子虛,但咽不下任何東西,沒病也有病了,偏偏什麽藥也入不了口,她一日日的憔悴……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某一日她睜著幹澀的雙眸看著放在寢房一角的輪椅,她突然覺得她再也用不著輪椅了,因為她連再看天擎哥哥一眼的機會都沒了。

然而,日日夜夜睡夢中無意識的囈語,狼狽地透露她這最後的想望。

紀香跟蘇玉為了她這個無用的主子跑到東雲院長跪不起,只求夏天擎能去看她一眼。

「求求爺,夫人已經撐不下去了!奴婢們請求爺去見她一面吧,求求爺,嗚嗚嗚……」

一求再求,兩個丫頭最後還磕頭磕到頭都流血了,連齊江也忍不住的下跪求情,才讓鐵了心腸的夏天擎繃著一張俊顏來到西晴院。

但他身邊還是帶著他最寵愛的梁芝芝。

當這對俊男美女走進飄著濃濃藥味的寢室,乍看到躺在床上的樊芷瑜時,臉上的驚愕之情是那麽明顯,但夏天擎很快恢覆一貫的漠然。

「呼呼……」樊芷瑜想說話,她知道她看來肯定很可怕,她亦能想象自己定是一副骨瘦如柴、眼窩凹陷、皮膚青白的模樣,過去那個美麗出塵的少女已不覆見。

但她不在乎自己的美醜,她只想再聽一次他的聲音,想再多看他一眼,所以她連眨眼都不舍,只貪婪的、眷戀的凝望著他。

老天爺,她是多麽的愛他,即使他不曾愛過她……

「爺,這屋裏藥味好重,我不舒服……」梁芝芝一手撫著明顯的六月肚,美麗的臉蛋都揪起來了。

夏天擎原本漠然盯視著樊芷瑜的視線立即轉到自己寵愛的小妾身上,黑眸也變得憂心,「我們出去。」

「不要啊!爺,再待一會兒吧。」

「對啊,爺,求求爺再陪陪夫人吧,夫人日盼夜盼的好不容易才盼到爺來,求爺再留一會兒吧。」

紀香跟蘇玉急急跪下磕頭,你一言我一語的哀聲懇求。

對,再留一會兒,再一下下就好,樊芷瑜虛弱的想伸出手挽留,但她提不起半點力氣,那雙難得有了光亮的眸子哀求地看著挽著梁芝芝就要離開的夏天擎。

「爺……」

夏天擎冷眼忽視兩名丫鬟的苦苦哀求聲,擁著愛妾轉身離開房間。

「天、天擎……哥哥……」

樊芷瑜氣若游絲的吐出她生命終點的最後一聲呼喚,看著他頭也不回的決然背影,闔上了眼眸。

人生謝幕的最後一幕太虐心,此番回想,傷痛淚水再度灼燙樊芷瑜的眼。

不會了!絕不會再有那種剮心刺骨的痛楚,重生回到十四歲,這一世定會不一樣,她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若是再傻傻的愛天擎哥哥,那她就一拳拳的把自己打到清醒為止!

沒錯,就是這樣,不許再哭了!

「作惡夢了嗎?芷瑜?醒醒,你一直在哭,芷瑜,快醒醒。」

驀地,一個低沈熟悉的嗓音穿過重重回憶,在她耳邊響起。

她瞬間睜開眼眸,乍見夏天擎這張與回憶裏重疊的俊逸容顏,想到他的冷漠、他的絕情、他的頭也不回,美眸裏突然冒出憤怒之火,樊芷瑜突然握住粉拳打向他!

他迅速扣住她的雙手,「怎麽了?是我,是天擎哥哥!」

「壞人!壞人!你是大壞人!」她用力的掙紮著、哭叫著。

他深邃黑眸迅速閃過一道驚訝,但很快地出聲安撫,「你作惡夢了,芷瑜,這裏沒有壞人,只有你的天擎哥哥。」

「壞人,嗚嗚嗚……大壞人、壞人!」她知道是他,就是他將她的前世弄得烏煙瘴氣,將她傷得又深又重,她知道他有理由報仇,可、可是……她心裏還是有怨也有恨!

就當她作惡夢吧,她也想揍他幾下宣洩心中的苦,反正她也不可能真的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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